小碗是实在没有想到秋惊叶那件事,是秋自白做的。
过了一会儿,小碗才平复下来。
“先生,我刚才失态了,”小碗低头站在秋自白面前,还是满脸的不高兴,“我……”
秋自白没在意,说:“义父理解,你是秋惊叶最亲的人,连我和他母亲都不及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是我……对不起他。”
“那义父当初为何要拿行军图?”小碗不解,“我不信先生是要给苍赤,难道是……燕王……?燕王究竟是怎样的人。”
秋自白眼球散发一丝浑浊,回忆起了往事。
“燕王生不逢时,当今圣上继位时,他十九岁还未及冠,”秋自白说,“先帝也偏向今上,种种原因之下,宝座无缘燕王。”
“燕王这个爵位还是今上封的,燕王在朝中表现优异,当时的越州还是比咸州更贫瘠的地方,今上把燕王指派到了越州主事,燕王到了越州后,今上就娶了柳将军的女儿封为柳昭仪,这个柳昭仪是奇女子。”
小碗接着道:“柳昭仪是燕王的青梅竹马,皇上为了柳家军权才娶的柳昭仪,却未给柳家一个善终。”
“你知道这个柳昭仪?”秋自白问。
“我在宫里那些年,除了在南书房就是在冷宫,”小碗说,“柳意是我师父。不是刻意瞒着先生,只是我出入冷宫,不便与人言说。”
秋自白点头道:“你们之间竟有这份渊源。你说的没错,今上忌惮柳家与燕王,而燕王的确是为民筹谋的好官。”
可后来越州沦陷也是因为燕王。
“燕王在十五年的时间里,开通与苍赤的往来商贸,掌握了越州的财粮和兵营。越州已经成了一块金疙瘩,今上是要拿回来的,”秋自白实话实说,“当时北省掌权,京中的官员为了孝敬三省,剥削其余两州,扬州与西域海国通商,尚且能刮掉一层油水出来,可咸州百姓却负担不起,他们只能看到京城的巍峨繁华。”
就如当今形式一般,皇上或是北省收回越州的管控权,那越州百姓被剥削的日子就到临了。
“皇上站的那样高,就看不到远方吗?”小碗问,“他看得到。”
“筝安,你还是不明白,众人把你推上高位,你想下来,该如何。”秋自白问的是小碗,看得却是江知酌。
江知酌说道:“需得经过下面人的同意。朝中势力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每个人都被编织其中。”
小碗摸出木牌,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所以您和乙尘大师当时的选择是,另择良主而持,”小碗问秋自白,“你们想扶持燕王上位,可是一朝君主的改变,怎么会跟日出日落更替一样无害,必定会有百姓和将士受损。”
江知酌转头看了小碗一眼。
小碗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是我狭隘了,先生,”小碗接着说,“您早就是一品高官,助燕王谋反毁的是自己的百年清誉。您此举为的清肃朝堂不正之风,是百姓往后的日子年岁无忧。”
秋自白摇头自嘲,自古成王败寇,不必多言。
“燕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秋自白说着,“原本的计划是燕王率兵围宫,让今上主动让位。由我来做第一个俯首称臣之人,乙尘在民间代表尘字苑支持新君主。”
秋自白没想过后路,他早已经做好了被万人唾弃之人。
江知酌眉头紧皱,小碗悄悄用右手握了一下江知酌手心。
“可……燕王为了柳意……”秋自白说,“为了胜算,为了早日强权统治朝廷,瞒着我和乙尘,联络了苍赤,苍赤兵营跨过越州城门……”
后面的,江知酌和小碗都知道了。
而一边的天一早就听懵了,那都是他出生之前发生的大事。
小碗拿着手中的木牌,觉得它有千斤重。她不公允,她做不到站在旁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柳意是她的师父,秋自白是她的先生和义父。
她明白很多人知道真相后,会唾弃痛恨秋自白,尤其是当初惨遭祸害的越州百姓。
她不敢想,那样一个为官清明的太傅,在往后的几年里,是怎样的痛苦悔恨。
不对,
小碗问:“先生,您后悔吗?”
秋自白坦然一笑,没说什么。
“我……不公允也不纯善,”小碗把木牌放在手心,“会辜负乙尘大师的期望。”
小碗和江知酌对视一眼,说:“我成家了,而且我很在意太子殿下,我在意的人,才会成为我第一选择。”
“你想守护秋惊叶和你想与太子殿下相知相许,”秋自白问小碗,“两者之间冲突吗?”
小碗摇摇头,说不冲突。
“那我猜测乙尘便也是这个意思他能抛开以前固有的原则选择你,必然有他的道理。,”秋自白顿了少许,“数十年光阴已过,我们都选择过、抛弃过,是非对错自己不论,后人怎么讲,我们早就看淡了。”
小碗说:“先生,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在咸州时,能护一人,在东宫时,能护一府,在尘字苑,便要护百姓万民,”秋自白神情笃定,“你是东宫太子之妻,你夫君走的不少一条易路,他日若太子扶摇直上,你要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
小碗怔然。
她借太傅义女的名义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那以后呢,江知酌若是败了,她能不离不弃。
江知酌若是胜了,坐上高位,她的位置在哪儿呢。
“先生,筝安她只是个柔弱女子,”江知酌站到小碗身边,“我即使潦倒落魄也会让她无恙,也定然不会出现让筝安孤立无援的时候。”
“这世间的很多事,努力和阻力之间没什么关系,难道恒安王不努力吗?”秋自白直视他,“他在情感上是怎么遗憾败北的,你身为旁观者,不清楚吗。”
江知酌当然知道,可他在此事上生出了逆反心理,江知酌握住小碗的右手,不回答这个问题。
天一不知道小碗出宫前的经历,听到恒安王这个名字,还说:“恒安王感情之事不顺利吗?但是他人挺好的吧,他还去落烛寺找师父了救治小碗姐,只是大概他到落烛寺之时,师父已经派我出来了。”
天一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气氛显得更冷凝了。
小碗则是听到江慕安去了落烛寺,眼眸微微一闪。
小碗用力回握江知酌,说道:“请先生继续指点。”
“筝安,你护一人或是一宫之时,靠你的功夫尚可应对,ᴊsɢ你若是想护天下万民,就要胆气与智慧并存,”秋自白一道深幽的目光落在小碗身上,“我相信乙尘的决定,更相信你,因为你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
“谨遵先生教导”小碗颔首,“筝安自知不如先生和乙尘大师心系天下之心,也会竭尽全力不辱尘字苑之名。”
秋自白最后还是宽慰小碗:“先不要想得那么负担沉重,尘字苑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暂时还用不到你为他们安排事,天下没有大乱,你夫君在朝中匡扶社稷,兴许以后用不到你做什么,你现在养病为主,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江知酌听到这些话才缓了缓神情。
秋自白起身告别,江知酌相送回头看到小碗在后面悄悄和天一耳语了几句。
天一刚想说什么,小碗就又改了神情,叹口气说“还是算了。”
第76章 钱朵朵
秋舟聿和钱朵朵站在院子里,钱朵朵抱肘背对着秋舟聿,那小背影明显是在闹脾气。
秋自白没理会小夫妻,坐上自己的马车回了秋府。
小碗送走秋自白,到钱朵朵面前用右手攥了攥钱朵朵的手,说道:“这么冷,怎么在院子里站着,要不去我屋里坐会儿暖和一下,好不好?”
钱朵朵撅着嘴跟小碗走了,秋舟聿无奈叹气。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江知酌问。
“她不想跟我回府,跟我闹脾气呢,”秋舟聿说,“自她有孕以后,若是我哪句不合她意,她不是生气就是掉眼泪,也不似从前那般好哄。”
谁能想到吏部侍郎大人还有这般难处。
“女子有身孕以后,异常辛苦,脾性不稳定这是正常的事,”天一合手行礼,“大人在此时要体谅,若是不过分的要求,尽量满足即可。”
“没想到这个你也懂。”江知酌轻笑,“少夫人是想跟筝安多谈几句,她们也有一月未见了,不如由她,秋大人跟我去书房喝杯茶?”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太子妃的病也刚好,朵朵本不该多打扰,”秋舟聿颔首,“下官还有公务要去办,先去办差大院一个时辰,晚些来接朵朵。”
“无妨,你去吧,”江知酌说道,“少夫人活泼开朗,陪在筝安身边我很放心。”
秋舟聿看了一眼钱朵朵和小碗离开的方向,神情有些怪异。
别人不了解钱朵朵,秋舟聿可太了解了,此番江知酌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钱朵朵见了太子妃那如脱缰的野马见了无尽的草原。
*
“哇,好漂亮啊,”钱朵朵赞叹,“果然是皇家建筑,寻常人家比不得。”
“你哪里是寻常人家了,”小碗带着钱朵朵进了金玉台,“京城谁人不知钱府。”
“累的话去我床上靠一会儿,”小碗扶着钱朵朵,“你初次有孕可得小心,你又这般活泼好动。”
小碗让静兰去喊天一过来给钱朵朵诊脉。
钱朵朵没客气,脱了鞋子就上了小碗的床上靠着。
“你摸摸,”钱朵朵拉着小碗左手覆在自己肚子上,“真的有个小人儿在里面。”
小碗不动声色地换了右手去摸,只摸到了钱朵朵圆溜溜的小肚子。
“阿弥陀佛,少夫人请伸右手给小僧。”天一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我在家里喝着补药呢,”钱多多说,“筝安,你让侍女去我府上取方子,我晚上要喝的,顺便让这个小和尚帮我看看要不要换个方子。”
小碗一时没听出来钱朵朵的弦外之音,刚准备唤白竹,天一离了脉说道:“少夫人脉象没有异样,那滋补的方子可用可不用的,小僧认为,不若把补药换成餐食的调理更合适,毕竟是药皆带有药性。”
“好,”钱朵朵很快就决定了,“就听你的,你这么厉害,能把筝安的病治好,一定有道理。”
天一谦虚道:“小僧只是提一些建议,少夫人尊贵,府上有专门诊脉的郎中,郎中也会根据少夫人的脉象变化调理用药。”
“那以后就换成你为我诊脉不就好了?”钱朵朵说,“我都听你的。”
天一摸摸头,说:“太子妃的身体以前亏损太多,还要调养三月左右,小僧怕是不方便常去少夫人府上,耽误了为你诊脉就不好了。”
“那我就住在这里啊,”钱朵朵说地自然,“不然让筝安搬去我那里也行的。”
天一望着小碗,等着小碗拿主意。
小碗怕伤了钱朵朵的心,不敢犹豫地赶紧回答:“好,住在这里好,天一年纪虽小,但医术很好,保证让你小人儿和你平平安安的。”
钱朵朵得到满意的回复,还要假模假样地问:“我会不会打扰你养病啊。还有太子殿下,会不会介意。”
“不会,养病也是无聊,有你作陪正好,”小碗笑了笑,“太子……应当不会介意吧,又不是来找他的。但是你不能乱跑乱动,出门要告诉我,不能惹祸,不然你在这里出了岔子,我跟大哥不好交代。”
钱朵朵满口答应。
小碗想了想又说:“那大哥怎么办,他同意你来这里吗,他应该会惦记你的吧?”
“谁管他,”钱朵朵提起秋舟聿就不高兴,“我有孕这一个月,秋舟聿就不让我去铺子上了,但是他都不常在家陪我的,尤其是这个月,只知道公务公务,我自己在家很难过……”
钱朵朵说地也没底气,毕竟秋舟聿已经尽量在陪他了,而且秋舟聿是在为江知酌做事,秋府前一阵又出了事,江知酌半月没去朝会,秋舟聿忙得要死还是会尽量多照顾钱朵朵。
“而且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好想哭,”钱朵朵说着就开始撇嘴酝酿哭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以前不这样的……”
小碗赶紧劝慰钱朵朵,问她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来东宫。
钱朵朵摇摇头,财大气粗地本质表露无遗:“缺什么让侍女去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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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傍晚秋舟聿来接钱朵朵的时候,钱朵朵的说辞就变成了:“筝安不让我走的,还请了天一专门为我诊脉,天一是个小神医,对比之下,我更信任天一,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决定留在东宫,还能照顾筝安,跟筝安作伴,一举好几得。”
秋舟聿早就料到钱朵朵打的这个算盘,捏着钱朵朵的脸说,低声说:“不行,你想来我过几日下午得了空闲,就带你来,你住在东宫太子妃殿里,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多有不便,太子妃病还没好,你别添乱。”
“我怎么添乱了!”钱朵朵生气捶床,“你不陪我就罢了,还不让我住这里,那你有本事把太子妃请到我们府上住啊。”
钱朵朵拒不配合,江知酌又不能把小碗送出去秋舟聿府上,只好站出来说:“让少夫人住些日子吧,下半月我也不能时刻看顾筝安,让她们互相照顾,有天一在,你放心。”
“太子殿下客气,下官没什么不放心,只是太打扰太子妃了,”秋舟聿行一礼,转头又对钱朵朵说话,“那你在这里听太子妃的话。”
秋舟聿不便在太子妃卧房待太久,既然钱朵朵坚持,太子妃和太子殿下都同意,秋舟聿就只能自己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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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金玉台吃过晚饭,有钱朵朵在,小碗听着钱朵朵的叽叽喳喳,还能多吃几口饭,江知酌颇感欣慰。
只是吃过饭,江知酌成了那个要离开的人,让江知酌很不爽。
因为小碗总是不注意,而钱朵朵又很毛躁,江知酌怕又被碰到,让天一把小碗的左手被固定加包扎成了粽子。
两人在廊下告别。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无论我叫什么,我都会永远和你再也一起。”
“右边胳膊好差不多了,但是睡觉还是不要碰到亦或是压到,”江知酌嘱咐小碗,“一会儿药趁热喝,记得睡前喝牛乳。”
小碗乖乖点头。
“给你加了药,天一说先试试,可能会有效果,”江知酌抬手抚着小碗的喉咙和下巴上的肉,缓声说着话,“小和尚还说,按摩口中的穴位,效果更佳。”
小碗不知道后半句是不是真的,江知酌的唇就覆了上来。
小碗的粽子无处安放,也捏不住衣服,只能慌张地小幅度晃动。
院内和廊上的侍女还有重云头快低到肚子上,只敢看自己的鞋尖。
江知酌照顾到了每一个穴位才松手,擦擦小碗的嘴角,回了东宫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