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赤皇帝那自顾不暇,且难民很容易发展成流寇,也没把小碗的两万人放眼里。
夏侯冲两兄弟更是动了别人花钱为他们办事的好心思。
只是小碗这一路都不明白的地方是,她要怎么智取护国寺。
仅凭救济苍赤的一些难民吗?
护国寺是苍赤百姓的信仰,护国寺也在赈灾,只是难民人数越来越多,护国寺已经有心无力了。
“狗日的苍赤朝廷,”李庄看着没有尽头的难民,“越州兵败那两年都没这么惨,这孩子怎么饿得头这么大。”
初十七手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孩儿,孩子娘饿得一点奶水都没有,初十七舀着米糊喂进去。
小碗摸了摸小孩温热的脸蛋儿,说:‘把我睡前的那碗牛乳给孩子喝吧。’
小碗一路赈灾救济,背着初十七和白竹,把自己的吃食都分给了难民,自己和士兵一样喝米粥,守备军用了一个月有余才到护国寺。
望着护国寺的灯火通明,小碗还是有些心虚的。
佛寺是神圣的,她没师父那么无私大爱,她知自己带有目的,她走的是权力之路。
第95章 夏侯郁
“老大,漂亮吧!”天一时隔三年多再来护国寺依然很激动,“这些烛灯会亮一晚上。”
的确漂亮,小碗一行人一路走来,有不少处都是饿殍遍野的景象,护国寺却依然辉煌华丽。
对比苍赤现在的情况,漂亮的有些残忍。
寺口有镇守的官兵,都是大满派来保护那个年幼的皇子。
小碗勒了缰绳驻足。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还不赶紧离开,”苍赤官兵挥刀相向,“再不走可别怪我们刀剑无眼。”
守备军已经整队以待。
“累了,找个地方歇歇脚而已,”小碗口气如常,对着天一说,“这个佛寺挺漂亮的,在这儿住几天怎么样?”
“好!”天一满口答应,从马背上下来。
来着不善。
官兵们一拥而上,守备军也早做好了准备,第一场战役开战在即。
“等等,”小碗指着为首的一人,“怎么不讲理呢,我一路散财行善,就看中这个地方了,凭什么我不能进。”
为首的官兵说道:“里面是我们五皇子,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切,小碗不屑,我稀罕你们这个五皇子?
我自己有。
“何大帅来此地是帮助护国寺赈灾的,”副将郑凌扬声说道,“你们要真的行,至于出动我们大帅吗?”
“我们苍赤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楚国插手,假意惺惺,意图不正。”
李庄不耐烦了,嚷道:“废话真多,来跟你爷爷比划比划。”
兵刃相交,小碗坐在马背上屹然不动。
天还未完全黑,护国寺还有上香的百姓,见此情形,有往寺内躲避的,有顺着山路跑走的。
小碗吩咐道:“容词,你带一队人盯着,别伤百姓。”
官兵不算多,小碗垂眼等着。
忽而身侧冷光一闪,小碗跃下马背,抽出玄烛解决了偷袭之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天一被惊地语无伦次。
小碗把天一护在身后,抬脚踩在那人头上,把鲜血淋漓的脑袋扭踢到冲向背对他们的另一边。
“孩子也下得去手。”小碗在泥土上蹭了蹭鞋底。
“大帅!没事吧,”容词疾步跑过来,“都解决了。”
寺门已紧闭,小碗看了眼,继续蹭着脚底的脏污。
蹭不干净了。
天一蹲下身子,把珍藏了三年多的银杏帕子拿出来,细细地擦了擦小碗的鞋尖。
“传令下去,所有人在山上扎营。”小碗低着头把玄烛擦拭了一遍。
冰白的刃口明明看不到血迹,白布擦拭而过,却留下一道腥红。
小碗带上天一一人,淡声说:“去敲门。”
天一敲了好久,终于有人打开了寺门。
天一认得,是护国寺监寺空远,天一激动到:“空远法师,是我啊,我三年前来过。”
天一不说还好,就是天一来的时候,大满公公的义子福公公死了,天一还带走了一株忍番,跟天一同行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明镜,而是楚国太子江知酌。
空远向小碗行礼:“恕贫僧直言,施主沾染血杀之气,不宜入内。”
寺门一开,方才躲进寺内的百姓们都悄悄朝门外看过去。守备军已经清理了官兵的尸体,郑凌和容词正指挥着扎营。
“天已经黑了,你们不回家?”小碗冲着里面的百姓说话,“你们今晚也住这里吗?”
百姓们低着头挤开空远,顺着护国寺的墙边跑了。
小碗一脚踏进寺门,把玄烛举到距离空远眼睛不足一寸的地方,说道:“您看,我擦干净了。”ᴊsɢ
先礼后兵,要么你让我进,要么我的剑让我进。
“不是擦干血迹就能抹去施主……”空远在看清玄烛剑以后突然顿住了,“这把剑……”
空远后退一步,小碗抽出一截剑刃,还未开口,空远突然说道:“是我寺的玄烛剑。”
小碗收回剑,皱眉道:“这是我的佩剑。我师父给我的。”
是叫玄烛没错,也不能同名长得像就说是你们啊。
而且是我三个多月刚起的名字,哪有那么巧……
天一看着百姓们已经出了寺,很乖巧地把寺门帮空远关上,顺便插上了门闩。
天一倒不是自来熟,他之前来过一次,而且天一一直坚信,天下佛门是一家。
空远问道:“施主拥兵围寺,意欲何为?”
是师父让我来的,小碗心道,大概是这个地方好突破,只要收了护国寺,那苍赤百姓便要很多能追随小碗了。
“拥兵围寺?没有啊,”天一解释,“是大帅的人太多了,寺里住不下,大帅才让他们住山上的。”
小碗说:“我也不属楚国管,我的人和我的钱,我想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苍赤百姓是无辜的。”
空远盯着小碗腰侧的玄烛,半晌后才说:“佛门之地不可妄语,但愿施主心口相一。”
夜已深,空远安排了两间禅房给他们。
初十七要照顾小碗,白竹自己住营帐不方便,三人挤一间。
天一刚想去寻寻三年前的床伴还在不在,容词就跟了进来。容词可不敢不跟着,让小碗自己住寺院里,江知酌知道能宰了他。
*
做个好人可真困。
又是天不亮,小碗就起床要去施粥。
小碗自从入了军营,一直没刻意打扮成男子的装束,但为了简洁也没簪过钗子步摇等发饰。
白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银发饰,放到小碗额前比划了一下。
初十七“嗯嗯”点头表示赞同。
禅房里没有铜镜,小碗闭着眼让她们胡来。
耳旁两侧的头发被挽到脑后,鬓角留有薄薄的两缕碎发,白竹把额坠的银链条和脑后的长发梳在一起,欣赏自己的佳作。
“太子妃,好了。”白竹轻轻说。
小碗含糊地嗯了声,揉揉眼把自己弄醒。
眉头往下皱,眼球极力地向上看,小碗的神态是说不出的俏皮和滑稽,“绿色和白色的珠子,”小碗看见了,“我喜欢。”
身着一身灰蓝色斜襟外衫,在寺内和军营里也不招摇突兀。
配上今天的头饰装扮有点精巧。
李庄自发地站在小碗身边,咳嗽一声:“我怕有些个暴民觊觎大帅美色。”
小碗摆完碗,回头皱着半边脸,从头到脚看了李庄一遍。
一切嫌弃都在不言中,李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原地。
小碗此刻毕竟只是“借住”在护国寺。
守备军的救济棚搭在了寺外的砖石路上。
有一些百姓就近在领了粥,大部分还是选择去了护国寺内领粥。
山上群树环绕,小碗靠在树荫下嘬饮一碗白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师父说的没错,这些百姓和楚国百姓没什么区别。
柳树抽了条,一片细长的柳叶被一味身染檀香之人摘下。
护国寺主持了恩站在寺门外,看着小碗坐在地上,举起指尖的柳叶,远远地在小碗脸上比划了一下。
柳叶遮住了小碗的眼睛,脸型、鼻子、嘴巴、下巴,了恩依次看过去。
看到了另一个人。
三月的风本该是温暖抚人的,了恩却如一桶冰水自头浇下。
微风吹走这片障人的陈事,那双眸色清浅的眼睛已经望了过来。
小碗只是四处看看,一个东西就砸了过来。
“牛肉干?”小碗打开布巾,“你哪来的?”
李庄嘴里衔着一片柳叶,说道:“刚抢的。”
小碗没放嘴里,又盖上了布巾,低头说道:“我一会儿再吃,刚才护国寺主持看我呢。”
“您再瘦点,他就看不见您了。你这小身板,换身衣服扔难民里,得多发一碗粥给你,”李庄挖苦着,“你又没在里面吃,怕什么?我就不信那个五皇子在这儿久了没吃过肉。”
了恩让空远把五皇子夏侯郁带出来。
夏侯郁来护国寺三个多月了,主动讲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沉默寡言又不愿意跟任何人接触。
“住持,五皇子他不愿见生人,”空远提醒,“何碗心思不纯,也许就是冲着五皇子来的。”
“他是皇子,也是大满定的储君,他不能一直待在寺里,发个粥而已,让他去吧。”
夏侯郁被空远领到小碗的粥棚里。
小碗歪头瞧着这个小男孩,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还算端正挺拔但是神色总是恹恹的。
小碗让他干活,他也干,只是不正眼跟人对视,更不与人说话。
这孩子身边没个跟着伺候的人,大满就这么把人扔到了寺庙里。
快到午时,太阳就已毒辣,清晨的树叶被烤得微卷。小碗热得淌汗,不习惯才三月就这么热了。大帅要亲力亲为,小碗只得催促夏侯郁动作快点,夏侯郁一声不吭地继续慢动作。
终于发完了午时人最多的时候,小碗寻了个树荫靠着。
初十七捞了一碗米多的粥递给小碗,小碗从袖袋里掏出布巾,“分你两个肉干。”
初十七有些歉疚,小碗这一个多月又瘦回去了。
“把那个小孩儿叫过来,”小碗指着夏侯郁,“难道大满要让个小哑巴做皇帝?”
夏侯郁对跟他比手语的初十七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哑巴,”初十七总结,“他看不懂手语。”
“也许是跟咱们的手语不太一样呢?”小碗猜测,当着夏侯郁的面直言,“还是脑瓜不行?”
还没人这么说过他,不过夏侯郁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只是小声说:“我听得懂。”
第96章 不了恩
第二日傍晚,小碗发完粥,去敲了了恩的门。
了恩拨了一圈手里的菩提珠,才让小碗进来。
“大帅请坐,”了恩合手行礼,“寻老衲有何事。”
小碗没想到护国寺住持对她还以礼相待,也对了恩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佛门弟子礼。
小碗没有四下张望,而是直接说道:“大师,如今境内流民这么多,只施粥救济也难以改变现状,百姓们错过了春耕,还得从别的地方再谋生计。”
了恩笑了笑说道:“确是如此,依大帅所见,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也没有经验,以前读过几本杂书而已,不过是纸上谈兵,想与大师商议一番,”小碗语气诚恳,“民以食为天,百姓以耕种为生,眼下已经错过春耕,但良田不能耽误,您去过楚国,自然知晓二地气候相差有异,种植的粮食品种却相同,据我所知,每年秋收的收成也不如楚国。”
了恩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小碗继续说。
“因土地和气候种植相宜的农物才更更合适,苍赤的气候更适合种植水稻而非粟米。楚国凰鸣山一带,百姓家养肉食和朝廷圈养的肉类繁多,绿蔬却甚少,只因干燥少雨,蔬菜量少而棵小,现在楚国集市上的绿蔬除了商贾人家和高门官宦,普通百姓每季只有一两种。说到这里,我就想到寺内这几日款待的斋饭里,菜蔬多汁肥大,天一到了这里都要多吃两碗饭。”
小碗是想让苍赤的百姓异种种植,了恩已经听出了小碗的意思。
“大帅所言有理,但百姓一直以粟米为口粮很多年了,一朝怎能轻易改变,”了恩也分析现状,“且百姓不以蔬菜和果类做主食,种子也比粟米贵几倍不止,寻常百姓轻易负担不起,收成之际也无处可销。老衲只是一名敲钟和尚而已,这些事,做不来。”
小碗是带着答案来的。
“这些难民都要饿死了,现在有人给粮,他们不会挑的,”小碗说,“我算过了,一直这样施粥救济,人数太多了,时间久了,就是朝廷也撑不住。我可以去咸州和扬州买种子,以护国寺的名义分发下去,登记入册,不要他们给钱,只要收成以后,把粮食蔬菜和水果交还一部分,明天他们有了种子,再一年的收成,我可以花银子买。这样,这两年的百姓生计问题就能解决了。”
是个好主意,小碗要搭上护国寺的名号,这样苍赤百姓才不会排斥。
可护国寺是属于苍赤皇室和朝廷归管,这么做,就要归属守备军的管辖了。
小碗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然后把苍赤朝廷的对百姓的不仁和佛门救济百姓的大篇章拿出来尽力说服了恩。
了恩却迟迟未语,看了小碗须臾后,问道:“昨日听空远说,大帅有一把配剑,是您师父相赠,敢问大帅的师父是哪位,师承何人?”
小碗睁大眼睛看了看了恩,他没想到了恩问这个,还是告知道:“幼时承蒙太傅所教,秋太傅是我的启蒙先生。后来我到了咸州,机缘巧合之下,拜了落烛寺乙尘大师为师,我的玄烛剑,就是ᴊsɢ乙尘师父给我的,跟空远大师说的应该不是同一柄。”
玄烛剑天下独一无二,只此一柄。
了恩闭眼,果然如此。
那柄护国寺丢失了二十三年的玄烛宝剑,竟落到了她手里。
“你今年……”了恩起身背对小碗,声音轻颤,极力压制着,“二十二岁,十月出生……,是吗……”
小碗没发觉了恩的异常,点点头说道:“大师还会算命?”
那些封尘了二十多年的记忆,一并猛地涌入了恩的脑海里。
冲撞的了恩一时接受不了,他年过不惑,久居寺内,百姓视他为高堂神明,自认已经狂风呼啸过而不起一丝波澜,乙尘却把何碗送到他的跟前。
是债。
是他还不了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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