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拾南盯着我的脸道:“陆翎,三年不见,你怎么变丑了?”
我摸了摸眉骨到耳垂的那道疤,指腹粗糙,疤也粗糙。
那是险些让我丧命的一场仗,我为了给副将制造机会撕开敌方防线,以五千兵力正面迎敌,那场仗打了三天,我是被副官从死人堆里抠出来的。
别说脸上这道疤,我身上都被捅成筛子了。
这没脑子的狗东西,当年我走得急没来得及揍他,现在正好算总账。
于是我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太监最先反应过来,哭丧一般叫得比林拾南声音还大:“陆将军和林大人打起来啦!”
老皇帝出来拉架,我想趁乱也偷偷给他一拳,没成功。
我收了心思,转身对皇上行礼:“臣陆翎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臣的奏表,请皇上过目。”
皇上深吸了口气,才斥道:“你还有心思呈奏表?还有你们,愣着做什么,去传太医啊!”
5
从皇宫回来已经是傍晚,老皇帝可算逮着我的小辫子了,软硬兼施恩威并重,足足说了我三个时辰。
我头痛欲裂,肚子又饿,恨不得提枪上马去战场杀他个七进七出来泄愤。
正烦躁着,却看到穆与安领着娇儿在夕阳下等我。
“将军回来啦!”娇儿高兴地扑到我身上。
穆与安冲我笑着,好似他非常喜欢我一般。
我把娇儿抱起来扛到肩上,她兴奋得尖叫。
穆与安表情担忧,抬手比画着什么。
娇儿装没看到,我大概猜出了意思,笑笑说:“摔不下来的,别说她了,就算是你,我也能扛得稳稳当当。”
穆与安突然红了脸,快走两步进屋去了。
娇儿咯咯咯地笑:“爹爹害羞啦。”
一直到吃完饭穆与安都低着头不敢看我。
吃过饭后,我去书房和副官议事,她对我当众殴打林拾南的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
“您不会是还喜欢他吧,由爱生恨,所以才会对他出手?”
我立马摇头:“你别胡说啊,我对他从来没动过心。”
副官毫不犹豫地拆台:“也不知道是谁,在人来退婚那晚趴被窝里嗷嗷哭,哭得夫人以为您院子里进了狗。”
我两眼一黑,此刻很想灭了她的口。
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谁在外面?!”
穆与安推开门站在门外,他手里端着托盘,看样子是来给我送茶的。
我和副官都带上了一丝警惕。
结果他放下托盘就跑了,我眼尖地看到了他没忍住的眼泪。
我想不通:“他是不是有点爱哭过头了?”
副官也想不明白:“听府里人说,殿下平日从来没哭过,待人温和,总是一副笑模样。”
我拿起茶盘上的字条:
【普洱茶对消食有益处,将军喝一杯吧。】
“还挺关心我。”我灵光一闪,“你说,他从我回来就开始哭,不会是在提前哭丧吧?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变鳏夫了?”
副官琢磨了一下:“不无可能。毕竟您挺招人恨的,除了皇上,朝中想除掉您的人也不在少数,哦,今天可能又多了一个。”
我:“……”自己挑的副官,忍了。
“现在敌暗我明防不胜防,您要不要试试美人计呢?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我眉头挑老高:“他不用美人计把我拿下就不错了!”
6
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在我都要产生幻觉以为娇儿是穆与安给我生的女儿的时候,他来求我,问我能不能放出蒲柳。
我如梦初醒,盯着忐忑不安的穆与安,心里自嘲。
这么怕我,这一个月还成天黏着我,为了蒲柳他可真是忍辱负重。
“行啊,放她出来,你们就一块滚出陆府。”
他眼眶一红,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觉得无奈:“殿下确实比我小几岁,但好歹是个男人,您这说哭就哭的本事,一般女子都学不来。”
我放下手时,他努力忍住了眼泪,直挺挺就跪下了,给我吓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你是王爷,哪有你跪我的道理?
“行行行,我把她放出来还不行吗?”
穆与安却没反应,反手又把我的腿给抱上了,还在上头蹭了蹭。
我垂着头看他,心中遗憾。
确实是我喜欢的那一挂,可惜人家有真爱还有孩子。
蒲柳被放出来,我也派人给他们收拾了东西,送他们去璃王府。
副官回来禀告:“璃王和娇儿挺伤心的,两人对着哭,那位蒲柳姑娘很不快,言语之间的意思是她不想走。”
我警觉:“找人盯着他们,每天都来汇报。”
于是我就看到了这样的剧情:
【璃王殿下拿着匕首半夜潜入蒲柳的房间,因翻窗时被卡住险些吵醒蒲柳,遂放弃。
【璃王殿下偷偷去厨房给蒲柳的吃食下药,因药味太大被蒲柳察觉并倒掉,遂失败。
【璃王殿下找蒲柳谈话悄悄给她下迷香,结果自己也被迷晕,遂睡着。
【璃王殿下伙同娇儿下套想将蒲柳推入水中,因行动不够敏捷自己掉了下去,遂溺水。
【璃王殿下……】
整整一个月,穆与安不是在暗杀蒲柳就是在暗杀蒲柳失败的路上。
我同副官讲:“人真的可以笨拙到这种地步吗?”
副官淡淡道:“又漂亮又笨,我看您是喜欢得不得了。”
7
傻子也能看出穆与安和蒲柳之间有隐情了,我便派人调查此事。
一查还真给我查出了点东西。
“璃王殿下有个宝贝画轴,自己每日都要拿出来看一个时辰,说是睹物思人。”
我挠了挠后脑勺:“谁要听这个了?”
副官一副看透的表情:“您别装。”
我“……”第一百三十八次想把她毒哑。
“蒲柳是在您走后一个月进的璃王府。一直都是璃王和娇儿住陆府,她住璃王府,就在您回来前几天,她才搬来陆府住。”
很明显,一个脑子不太聪明的细作。
我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孩子是谁的?”
就算蒲柳和穆与安感情不和,他也没必要锲而不舍去除掉自己孩儿她娘吧。
副官也有些为难:“孩子怎么出现的确实没查到,天上掉下来的吧。”
“少找借口,”我看着刚收到的汇报,觉得有必要找穆与安谈谈,“备车,我要去趟璃王府。”
到了璃王府门前,我不由感慨,不愧是不受宠的哑巴皇子,璃王府比其他王府小了一大圈。
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探病,因为今天纸条上写的是:
【璃王殿下折腾了一个月,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正在卧床休养。】
我没叫人通传,径直走进了穆与安的卧房。
他正睡着,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都紧紧皱着。
我怀疑他在梦里暗杀蒲柳,也失败了。
其实穆与安的身份都不用怀疑,他绝对是带着监视任务被皇帝送到我身边的。
可他的做法却让我不解。
在陆府的时候,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他。
桌面无意间摊开的军力布防图,不经意掉出来的虎符,没有署名的密信,或者朝中重臣偷入陆府与我密谋。
这些,统统没有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他对那些毫无兴趣,每天都是笑眯眯地给我准备餐食,伺候我洗漱沐浴,变着花样给我熬汤煮茶,好似能这样在我身边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回想到此,我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儿地方变得软乎乎的,抬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间。
大概是手下力道没控制好,弄醒了他。
穆与安从梦中醒来,看到是我,蒙蒙地喊:“阿翎?”
我用震惊的目光打量他:“鸭子精?”
8
“怪我,我是大老粗,我不该口无遮拦,我给你赔礼道歉。”
被子里的大包动了动,躲在里面的穆与安没有出来的打算。
我诚心诚意地忏悔:“我真的没想过你会说话,乍一听我也很蒙啊,真的就是没过脑子的话,你别难过了,知道你能说话,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他掀了被子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蓬起来,眼尾还有没擦干的泪痕。
抬手想要比画什么,想起我看不懂,又颓丧地放下。
我鼓励他:“你说话吧,刚才真的是我嘴快了,说话不过脑子。”
他看着我,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眼泪。
但他边哭边说:“我想当一辈子哑巴的,我怕你嫌我声音难听。”
说实话,确实不好听。
但我看得出他在努力,想好好发音把字说清楚。
我给他擦了擦眼泪:“哪有人因为声音不好听就要当哑巴的,我记得你是天生嗓子不好,你是什么时候能说话的?”
“十六岁。”他还是有些吃力,“母妃一直坚持让我吃药,十六岁时我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我打趣他:“你要是不瞒着能说话的事儿,没准儿和我成亲的就不是你,而是你的草包七哥了。”皇上就会挑这种儿子来恶心我。
他急了:“七哥长得胖还矮,也不读书,爱调戏宫女,猥琐得很,他配不上你!”
“那你呢?”我笑着看他,“璃王殿下,你和我成亲,皇上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穆与安脸色惨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你对我那么好,我绝对不会害你!”
我摸不着头脑:“啊?”
他看我这个反应,有些落寞:“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我姑且相信了他的话,我问他:“娇儿真的是蒲柳和你的孩子吗?”
穆与安摇了摇头:“不是。
“你离京那年,李侍郎因贪污案被冤入狱,父皇下旨将他一家斩首示众,李侍郎的妻子刚刚临盆,为保孩子一命托人送到了陆府。
“她为了不让人追查孩子的踪迹,便去乱葬岗找了个被丢弃的女婴尸骸,自己则服药自尽,装作难产而死,骗过了那些酒囊饭袋。”
穆与安说着说着红了眼圈。
我情绪尚且稳定:“原来是惊霜堂姐的孩子啊。”
陆家到我们这一代,就生了我和堂姐两个姑娘,我还在想是老天垂怜陆家,叫我们赶紧绝后,别再有倒霉蛋投胎过来,出生了就注定要战死。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呐……
“不是娇,是骄吧,骄阳似火的骄。”这才是堂姐会起的名字。
9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要流呢,真是水做的人吗?”
穆与安使劲儿抹了抹泪:“我是为你哭。”
我低声诱惑他:“殿下,你想不想当皇帝,我捧你当皇帝,好不好?”
他吓住了,揪着我的袖子质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你想三宫六院,想要其他更好的男子?”
“殿下,您脑子还清醒吗?”我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我是推你上位,不是自己篡位,三宫六院都是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穆与安还是摇头:“我不要,我就要你一个人。”
我觉得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很有趣,笑着说:“你就这么喜欢我?我杀人不眨眼哦。”
穆与安狠狠点头:“特别喜欢你,不想你喜欢别人,尤其是那个林拾南。”
“所以你那晚哭着往外跑是吃醋了?”
他羞赧低头,小声“嗯”了下。
我没话讲,只能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他又钻被子里不说话了。
我第一次为皇帝感到悲哀,他想送个天残的皇子恶心我警告我,结果这人合我心意就算了,还这么喜欢我。
“行,我不为难你,我先走了,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歇着。”
我暗示他消停点,蒲柳的事我有自己的解决办法,还是不牵扯到他比较好。
他从被子冒头,伸手拉住我的手:“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住?”
“等事情解决完吧。”大概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他神色坚毅地对我说:“好,你等我。”
我摸摸他的脑袋,看他那亮晶晶的小眼神,干咳了一声,赶紧走了。
10
在我忙着拔眼线忙着处理军务的时候,林拾南给我送了请帖,是他爹的寿宴。
我们两家因为退婚闹得不愉快,之后我父母亡故,再也没来往了。
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副官说:“您可以去,到时候您把他当众揍一顿,坐实了自己是个没脑子的悍妇,让那些人以为您没长心眼,不把您放眼里,咱们不是更好办事吗?”
我怀疑她在拐着弯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我还是去了,主要原因是二皇子霖王也会去,我要给陆家选一位值得效忠的明君,当然要亲自看看候选人才行。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站在大门口的林拾南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我不爱搭理他:“御书房前的教训你是都忘了,今天我是来给你爹贺寿的,起开。”
林拾南不依不饶:“你不是成婚了吗?怎么不带着你的哑巴夫君一起过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几年不见,他脑子坏了?
“你也别太不把璃王当回事儿了。”他趾高气扬,大肆宣扬,“不就是被我退了婚没人敢要了吗?嫁给璃王也很好了,虽然是个哑巴可好歹是个男人,你也别太看不起哑巴。
“你也不瞅瞅自己,还算是正常女人吗?”
其他宾客不敢上前触霉头,府门前的百姓也都停下看热闹。
我问副官:“他疯了?”
“大概是嫉妒吧。”副官冷淡解释,“你们一起长大,您处处比他强,他处处不如您。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他承认自己是个废物,所以想通过『身为女子女德缺失』来贬低您,这样他心里会好过一点。”
副官是个心黑的,她压根就没压低声音,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拾南脸都黑了,那怒发冲冠的模样,我都怀疑他要冲过来打副官了。
“阿翎!”
我很惊讶穆与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顾众人看“鸭子精”的眼光,跑到我身边挽住我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
“阿翎,你是不是嫌我烦,出门又不带我,我保证以后不那么黏人,你别和别的男人说话,我会难过的。”
虽然声音难听,但这话的杀伤力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