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人听到赵瑾说这句话时, 第一反应是公主怎可妄议朝政, 第二反应是她到底能说个什么东西来, 而后者居然还占据了上风。
不怪杜大人这么个反应, 在十多年前, 赵某人为了逃避这些丧心病狂的老师们，将学渣这一形象演绎得实在深入人心,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大人以及他的同事们, 早就对赵瑾这个学生有了阴影。
指望她奋发图强, 还不如指望赵瑾现在生个孩子给他们好好教。
好在还有那么一丝脆弱的师生情分在，杜大人道：“殿下有话直说。”
赵瑾：“赈灾一事刻不容缓, 眼下无论派谁去都过于惹人注目，还请老师同皇兄提议，让本宫以下江南游玩为名前去赈灾。”
胡闹！
这是杜大人的想法, 然而稍微冷静思索片刻后, 他竟然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可行之法。
只是这件事与华烁公主扯上关系, 就会变得玄妙起来。
“殿下来找臣之前可曾有跟陛下提起？”
“自然是有的，”赵瑾倒是没瞒着，“若是皇兄同意，本宫如今就不会来劳烦老师了。”
杜大人却觉得陛下不同意华烁公主这听着便荒唐的提议才是对的，赵瑾毕竟不是多靠谱的人，可如今，就算采用公主的提议，还有谁是最合适的人呢？
杜大人想了一圈，发现竟然没有。
哪怕是臣子，他也能看出那些住在京城或者远在封地的王爷们，老老实实的没几个，就算宸王算一个能用的，但他毕竟在朝为官，突然离开京城，难免不会引人注目。
如今使臣起码还得几日还开始返程，南方那边再多等几日，不知会死多少人。
“老师是觉得本宫不可靠？”赵瑾以退为进，“本宫只不过是帮忙带人带些物资过去，其余的事自然是由皇兄安排的人负责，有何放心不过？”
这句话更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无非是借公主的名头罢了，除了赵瑾，这偌大的京城还有谁可以离开京城又能配备众多侍卫随行的？
到时候就算是在随行物资中配备多些东西，也不算太引人注目。
杜大人沉默了许久，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过于草率。
然而赵瑾在这时候补充了一句：“老师，人命关天。”
是啊，人命关天，多等一刻都不知会死多少人。
杜大人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书房的门，冲外面的管家吩咐道：“准备一下，我要进宫面圣。”
管家：“？”
他们家老爷不久前才从宫里回来，怎么华烁公主来一趟就要进宫面圣了？
杜大人说着就要抬脚走出去，结果赵瑾在身后喊了一声：“老师，那这个学生您是收还是不收？”
杜大人：“……”
他脚步一顿，道：“待臣有时间会去公主府拜访。”
言下之意便是这个学生他要了。
赵瑾低头哄小孩：“煜儿，你要有老师了，开不开心？”
唐煜：“……”
年纪轻轻且深愁苦恨的人类幼崽一枚。
杜大人这一趟入宫非常迅速，原地赵瑾要出门时，杜夫人带着儿女出来相迎。
杜夫人倒是和杜大人截然不同的人，温温柔柔，连说话都让人不自觉放轻语调，儿子女儿也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丝毫看不出他们父亲身上的那股暴脾气。
赵瑾：遗传果然也是一门玄学。
正好杜大人的孙子也在，五岁的大孩子了，正好可以带着唐煜小朋友去玩会儿，人类幼崽不管多大的，都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玩，唐煜小朋友没能免俗，赵瑾也就顺便在杜府喝了个下午茶，见识了杜大人的几个儿子儿媳以及未出阁的女儿。
忽然又想到串门这件事不能厚此薄彼，少傅太傅他们的府邸似乎也在这一带，日后有时间可以多串门。
赵瑾是这么想的，殊不知她的几个冤种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察觉到背后生凉的错觉。
赵瑾傍晚才回到公主府，恰好唐韫修也从宫里回来了。
没错，不仅杜大人入宫了，唐韫修甚至先他一步入宫请旨。
在这件事上，只有赵瑾一个人的游说显然是不够的，唐韫修虽然是不着调了些，但他毕竟是唐家人，哪怕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皇帝也愿意召见。
只是皇帝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那妹妹不靠谱，嫁的男人更不靠谱，一个比一个更能胡闹。
唐韫修着实废了好一番口舌，眼看着杜大人也在外求见，皇帝便想着先冷他一会，结果进来的杜大人开口第一句就是“臣请陛下派华烁公主前往灾区救灾。”
皇帝：“……”
一个两个都是想造反了是吧？
“陛下，如今不是犹豫之时，臣以为，华烁公主与驸马一同南下，此番作为掩饰最为妥当，若陛下担心公主安危，可以多派些侍卫保障公主。”
杜大人之所以这么着急，想的自然不仅仅是眼前的困境，南方一带人口众多，又是经济繁荣之处，洪灾不仅仅是人命，还牵扯到朝政，朝廷不作为的后果极有可能会让百姓对朝廷失去信心，加之如今储君未定，潜在的忧患何止一点两点，若是有人利用此次的天灾做文章，下面一反，邻国肯定乘人之危。
何况天灾这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了多久，与其想着瞒，不如尽早赈灾。
皇帝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就在这时候，病急乱投医的杜大人甚至口不择言起来：“陛下，我朝郡主尚且能够领兵打战，公主自然也能临危受命，还望陛下……”
杜大人这话没说完，自己便稍微顿了一下，皇帝却不打算给他这个反应的时间，“杜大人之前不还说着女子为将，荒唐至极吗？怎么如今倒是换了立场？”
皇帝与臣子的相处之道，大部分时候就是这么互相伤害过去了，杜大人，算是之前反对嘉成郡主参军的主力军之一，刻板印象在脑子里，一时间也是去不掉的。
然而如今情况紧急，但凡是有其他办法，杜大人都不可能同皇帝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议。
皇帝面对着一个臣子一个妹夫，双方僵持着。
“唐韫修，朕问你，若这一路上有遇到危险，你可有能力护住瑾儿？”终于，不知僵持了多久，皇帝终于松口。
唐韫修垂眸：“臣活着，殿下便安然无恙，若殿下出事，臣绝不独活。”
皇帝自然明白空口无凭的道理，只是如今别无他法，他冷哼一声，又问：“你们两个，都是赵瑾授意进宫当说客的？”
唐韫修回得从善如流：“殿下与臣同为武朝的子民，都想为百姓做些事，还望陛下恩准。”
话倒是说得漂亮。
至于杜大人，他张了张口，然而没等他开口，皇帝便直接拆台：“杜卿就不必再想什么话来糊弄朕了，那丫头是朕看着长大的，这事是谁的主意朕还看不出来吗？”
皇帝对自己这个妹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杜大人：“……”
皇帝沉默许久，才又开口道：“唐韫修，朕先警告你，此番若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朕不管你哥是谁你姓什么，你便提头来见朕！”
唐韫修跪了下来，脑袋垂下：“臣遵旨，谢主隆恩。”
此事算是有了决策，然而这还未是结束，反而才是开始。
前往灾区的物资和人都需要准备，数目不小，又要掩人耳目，还有一番需要忙活。
然而，这却不是唐韫修与赵瑾这两个人关心的事。
驸马爷出宫时，碰上皇宫轮值的侍卫，那侍卫与唐韫修有些交情，于是便顺口问了一句：“驸马爷今日入宫所为何事啊？”
年轻的驸马爷脸上浮现几分纨绔的笑意：“公主今日想下江南游玩，我便入宫找陛下讨个恩典，届时与公主住在行宫。”
“……现在？”那人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遍。
唐韫修点头：“陛下疼爱公主，还说要多派几个侍卫跟着呢。”
——
此事不过一晚，很快就传到不少人耳中。
“下江南？”贤妃愣了许久，“陛下竟然让她一个公主住在行宫？”
皇帝不出行，这行宫向来是不会有人住，如今确实特意让赵瑾住下，还只是她为了游玩，此等殊荣，几个公主有过？
又有几个公主能随随便便离京？如今还是接待使臣之时，陛下竟然大动干戈为妹妹准备出行？
赵瑾这一次，又一次成为了朝臣弹劾的对象。
哦，还多了一个，驸马也成了被连带的冤种，虽然他并不无辜。
然而，这场被弹劾的对象，连夜跑路，山高水远，他们弹劾他们的。
不太有良心的家长连孩子都没带上。
另一边，杜大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府，一进门，一个还没他腿高的小豆丁顶着一张肉乎乎的脸蛋规规矩矩道：“学生见过老师。”
杜大人：“？”
哪家孩子。
杜夫人在一旁道：“华烁公主送来的，让我们代为照顾世孙一段时日。”
杜大人：“……”
此番先斩后奏，果然扯上赵瑾准没好事！
第58章 抵达
另一边, 带着各种物资的华烁公主与驸马，已经逐渐远离了京城，这番路途遥远, 背后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哪怕是说着江南游玩，就算大部分人不会生出其他想法，但人生性多疑，自然就有人觉得蹊跷。
眼看着赵瑾与唐韫修确确实实往南方的方向赶，不少人才就此打消了疑心。
此时此刻, 两个国家的使臣各有各的想法。
越朝——
“大人, 这种时候, 武朝的皇帝居然这样在这种关节点放公主出京城, 还如此大动干戈, 会不会其中有隐情？”
为首的使臣听了这句话之后, 沉思片刻道：“此事确有蹊跷, 只是我听闻这位武朝公主平日里并没有多大的声望，反而得罪了不少人, 这般性子，想来也成不了什么事。”
就比如同他们一起前来的禹朝聿坤世子, 这人属于是眦睚必报的性格, 如今老实不过是因为有伤在身，等之后必然找机会报复。
“可是大人, 这华烁公主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导火线，”身边的人继续出谋划策道，“若是华烁公主在外出了什么问题, 又恰好与禹朝之人扯上关系, 想必武朝这边不会善罢甘休, 届时我们不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吗？”
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先静观其变，武朝这时候让公主与驸马出京，背后肯定有隐情，先派人去探一探。”
禹朝——
至今还在房中没有出去过的聿坤世子这几日脾气差到极点，稍有不顺心的地方便对伺候的侍女非打即骂，这些侍女还是在京城的人牙子那买回来的，看着都是武朝的面孔，认真一看便会发现这些侍女甚至某些角度看起来与赵瑾有一两分相似。
聿坤越是看着，便越是想起那晚穿着大红长裙的公主，神色冷艳，站在跟前，眸中不带半丝感情，就连伸手掌掴他时都不带半点情绪般的模样，冷静沉着到不像是一朵温室娇养出来的花朵，反而像是野外肆意长大的带刺野花。
听到赵瑾离京时，反应最大便是聿坤，
他脸上的伤口还没完全痊愈，还想着之后找赵瑾的麻烦，结果她就这么突然离京了？
聿坤世子看向自己的叔父，“叔父，这女子此时离京肯定有猫腻，他们武朝肯定出了什么事！”
“闭嘴！”他那位叔父还看不懂这个侄子的心思吗？
“武朝的公主去哪里不是你关心的事，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一介女子打成这样，真是丢尽了我禹朝的脸。”
其他国如何不得而知，表面和谐还算能维持住，但武朝内部的人心就难以控制了。
武朝确实没有表面上看的那般和谐，皇帝在位，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却始终没有自己的儿子，朝中的大臣一半保持着中立，一部分始终拥戴着皇帝，但另外一部分，显然已经私下有了别的打算。
古今成大事者，自然是没有优柔寡断的，也没有胆子小的。
历史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
——
当队伍逐渐往江南一带的方向靠近，空气变得湿润起来，一开始是阴雨连绵配合着降温，很快就到了每天固定一段时间的阵雨。
队伍带的物资都必须妥善保管，像药品和食物这些，都是不能沾水的，而队伍的人数从一开始的几百扩充到了上千，有一部分人算是分头行动最后再汇合的。
其中甚至还有上百的京师医学院出来的大夫以及学生。
徐老的名号毕竟好用，只是这些人不是赵瑾找来的，是皇帝秘密给徐老下的旨，京师医学院办到如今的规模，包括在皇宫任职的徐太医，背后都有皇帝作为靠山，赵瑾明面上与之没有任何关系。
“殿下，气温降了些，你多穿些，别冻着自己，”唐韫修从赵瑾身后出现，并且给她披上一件浅绿的袄子。
这一路上，两人的穿着低调了许多，但这么长的车队自然是很难掩人耳目的，所有人都显而易见发现他们非富即贵，侍卫更是看着气宇非凡，不像是寻常人家。
路上有几次有碰见乔装成普通百姓上前来打探的山贼，甚至还有几场恶战，然而皇帝派来的护卫不是摆设，唐韫修更是寸步不离，赵瑾以及物资都算安全。
为了赶路，这一路上他们甚至很少停留，有时候夜间也在赶路，现下，是雨实在太大了，马车寸步难行。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接近灾区了，路上甚至可以看见零星的灾民。
此次的洪灾，是因为连日大雨触发的江河决堤，如今雨还未停，可想而知严重程度。
赵瑾盯着雨幕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次的洪灾，想必还有几天就会传回京城了。”赵瑾忽然道。
古代的通讯再不发达，这么大的事，皇帝能够提前几日知道，也算是快了，有眼线在各处的人不止是皇帝。
“殿下担心什么？”唐韫修问。
赵瑾回头：“死人。”
这句话似乎有隐喻，天灾会死人，京城那边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说不定也会死人。
唐韫修轻声道：“殿下，尽力而为便是了。”
皇帝，包括知晓赵瑾与唐韫修此行目的的朝臣都当这两人只是幌子，届时赈灾的自然有队伍里的朝廷命官来主持大局。
是的，此行不仅是偷渡了众多大夫出来，更是有朝廷命官在其中。
“下官参见公主、驸马。”这时候，两人身后响起一道略雄浑的男声，转头一看，一个魁梧的男人低头向两人作揖行礼。
“何大人无须多礼。”赵瑾道。
很巧，这位被便宜大哥外派出来赈灾的朝廷命官，赵瑾还真有印象，她成婚之前在京师医学院为一产妇剖腹产子，这位大人，便是当时等候在外的孩子他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