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那您可以找找……”
两人一问一答,说话间,已走进府里不见。
另外几人仍愣在大门口,半晌回不来神,算是角天最机灵,脑袋一转,满眼兴奋:“少爷,夫人给您买婚房啦!”
危怀风唇角微抽,收起手里的地契、房契,阔步上前。
※
却说岑雪一行离开后,跟着岑旭下榻在一座三进的宅邸里。岑家人多,各房里的家眷算下来,足有三十多口人,住在三进院里委实算不得宽裕。
岑雪、岑元柏与云老夫人挤在一个院里,云老夫人住上房,得知岑元柏重伤,急得哭肿了眼,等人一来,执意要接到身边来,亲自照顾。
岑雪便住在西厢房,伺候的人仍是春草、夏花。岑家这次出逃,走得仓皇,方嬷嬷、秋露、冬霜她们已提前被家里人归还卖身契,自行离开,如今也不知漂沦何处。
岑旭一行在上房里探望过岑元柏后,接着来看岑雪,说起当初从江州城里出逃的事,皆是满腹唏嘘。
“阿姐,徐大哥家里的事情,是真的吗?”
岑旭待在丹阳城,多方打听江州城里的情况,已从知情人口中得知徐家的冤案。众人知晓这背后的恩怨,无不震愕,岑晔忍不住发问,满眼难以置信。
“是。但具体是什么情形,爹爹暂时没有提过。”岑雪道。
岑元柏醒来后,没有辩白过什么,他似乎不想在人前提及与徐家的往事,岑雪几次欲言又止。
“正则七岁那年便来了岑家,大伯待他视如己出,诸多教养之事,无不亲力亲为。可以说,若无大伯的悉心栽培,根本不会有今日的徐正则。别说徐家一案是否真与大伯相关,就算伯父有愧于徐家,这么多年的恩情,也足以补偿。他不感恩便罢,竟还勾结庆王妃加害伯父,实在令人寒心!”
岑旭是最了解这次岑家劫难有多凶险的人,提起徐正则,既愤而痛。想当初,两人差不多年纪,同在岑府里长大,每次从学堂里下学回来,都少不了一番暗暗的比拼。
岑旭更内秀些,也不像徐正则那般早慧,在岑元柏面前,他甚少有赢过徐正则的机会。曾几何时,那人既是他藏在心里的劲敌,也是他默默看齐的榜样,可是世事变迁,一眨眼的功夫,彼此裂变成仇人,那少年在他心中意气风发的形象也轰然坍塌。
岑雪亦是满心黯然,苦笑一声,良久无言。
夜里,众人在厅堂里简单用了一餐团圆饭,岑茵顾虑着先前岑雪在屋里的反应,提议陪她在小花园里走一走,散散心。岑晔、岑昊也凑热闹,前来陪伴。四人走在月影婆娑的花树下,叽叽喳喳,那两个一人说搬来丹阳城后发生的各种轶事,一人要与岑雪讨论诗理,岑茵本来是想与岑雪聊些女儿家的私密话,被这俩一掺和,谈心不成,反被聒噪,气得快要跺脚。
岑雪却是笑了,看着打打闹闹的弟弟妹妹们,猛然感觉,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里,阖家团聚已然是最大的乐事。
“阿姐,你是不知道,最开始搬来这里时,我夜里总是听见女人的哭声,就在我房梁顶上……”
“呸呸呸,子不语怪力乱神。都跟你说过,那不是什么女人哭泣,而是野猫在叫,不信便算了,还来阿姐跟前造谣。”岑晔板着脸,呵斥道。
岑昊气恼,眉头飞起来:“你又没往我屋顶上侦查过,怎么知道是野猫?”
“那还用侦查?大晚上能往屋顶上爬的,不是野猫能是什么?你才多大,就算有女鬼,也犯不着来找你吧?”
正说着,忽听得墙壁后“哐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砸落。四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往那方向看,是花园外侧,墙垣另一头栽种着参天槐树,楼阁漆黑,一片森然。
岑家所住的这座宅邸地处城里的繁华地段,寸土寸金,宅院都是相连的,花园那头,乃是另一户人家。
岑昊一个激灵,闪躲至岑晔身后,拽住他胳膊。
“你做什么?”岑晔挣脱不开,像被贴了一块虎皮膏药。
“我没听错,是墙那头传来的声音。”岑昊瞪大眼眸,声音压得极低。
“那家不是一直空着,没人入住吗?”岑茵疑惑道。
三人说着,墙那头又传来动静,“吱吱喳喳”的,不知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花园里的气氛一下凝结,风都像是全在往背脊心钻,人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姐,要不……我们先回屋吧?”岑茵步履悄悄往后挪,挽着岑雪手臂。
岑雪颦眉,倒是不怕,事出反常必有妖,墙那头的声音明显是人为的,若是没人居住,何故产生这样的动静?若是不弄清楚,家里传出闹鬼的谣言不算,心里也总是个疙瘩。
“确定那里无人居住?”岑雪先低声问。
三人统一点头。
“我们都搬来一个多月了,别说是人,鬼都没见着一个,哦不……”岑昊说着,猛地刹住,万一眼下那头就是呢?!
岑雪想笑,先忍着,看向墙垣底下的假山,下颔微抬:“爬到上面瞅一瞅,应该能看见些情况。你们俩,何人敢来呀?”
攀墙这样的事,自然轮不到闺阁女郎,岑晔、岑昊两人肩膀一重,面面相觑。
“昊儿,”岑雪故意激他,“上次我生辰时,你为我舞了一回剑,飒爽英姿,至今历历在目。想来这一点小事难不倒你,你来?”
岑昊心里天崩地裂,脸都快绿了。
“快去,岑英姿。”岑晔撵他。
岑昊一万个不情愿,硬着头皮走到假山前,要爬时,凝重要求:“你们过来。”
三人便走上前,围住他。岑昊心里稍感安慰,再次要求:“若是发生意外,你们不可抛下我。”
“放心,女鬼不抓小孩。至于男鬼,应该也不会对你感兴趣。”岑晔安慰。
“快看看,那头都没声音了。”岑雪提醒。
岑昊一咬牙,敏捷地爬上假山,攀住墙头往下一看——
一人正环胸站在墙对面,仰头望着他,满身漆黑,仿佛无脸无身,唯独一双眼睛映在黑夜里,烁亮逼人。
“啊——鬼、鬼……”岑昊哆嗦。
“鬼?什么鬼?”
“黑、黑……”
“黑鬼?!”
“……”
第142章 完婚 (二)
危怀风手里的锄头一转, 琢磨着那声“黑鬼”,被树影罩着的脸更黑得阴翳吓人。
四下阒静,风吹在老槐树下, 枝叶抖动, 气氛更显瘆人。危怀风走出来, 脸一昂, 被月光照亮。墙头那颤巍巍的人影总算稳住, 伸手搓了搓眼睛, 恍然道:“危……危大哥?!”
“嗯。”危怀风应下, 声音发闷,“你家阿姐呢?”
岑昊呆道:“在我后面。”
“叫她往前走两步。”
“阿姐,危大哥叫你往前走两步。”岑昊老实地回头,传达指令。
岑雪在后面听出危怀风的声音, 心头“咯噔”一下,既吃惊,又茫然, 往假山一旁走了两步,杵在墙根底下。
岑昊往墙外一笑:“危大哥,我阿姐走完了。”
危怀风颇为满意地点头:“行, 你们先回吧,我有话单独同你阿姐说。”
岑昊失落, 攀在墙头没动,渴望危怀风也能有话同自己说一说。
岑晔在底下扒拉他:“赶紧走了,瞎凑什么热闹。”
三人走后,花园里更幽静, 月色空明,照耀着墙下的两人。岑雪贴在砖墙上, 正不知说些什么,那头传来危怀风的质问:“‘黑鬼’你叫的?”
岑雪尴尬,小声道:“我不知道是你。”
“哧。”危怀风似笑非笑,“知道是我,就不叫了?”
岑雪没说话。
危怀风又问:“我真有那么黑?”
岑雪从他声音里听出懊恼与费解,想象他这会儿皱紧眉头的模样,抿住上翘的唇角,道:“没有,你不黑。”
那头没反应。
岑雪接着哄:“你肤色像危夫人,并不是黑,而是小麦色。你与盛京城里的那些公子不一样,一看就是很有朝气、很有血性的郎君。”
危怀风倚在墙下,唇角一勾,发觉笑得太给她颜面了,又用拇指抹掉笑容,故作不解:“有朝气?有血性?”
“是啊。”那头道,“外能御敌卫国,内能平乱安家。‘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你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郎君。”
危怀风没忍住,低头偷笑。
岑雪猜测他是爽快了,耳朵挨着墙垣,隐约听见压低的轻笑。她杏眸弯弯,语气情不自禁更温柔:“你为何在那儿?”
“娘刚买的宅子。”危怀风也挨着墙,话声缠绵,“你我的婚宅,要提前来逛逛吗?”
岑雪被“婚宅”一词弄红脸:“夫人买了?那么快?”
“嗯,她老人家眼馋儿媳妇,怕买晚了,儿媳妇会反悔。”
“净瞎说。”岑雪娇嗔。
危怀风咧唇。
“来逛逛?”
“太晚了,改天再来。”岑雪婉拒,知道一旦过去,肯定又是一顿厮磨,也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黑灯瞎火的,你在那边做什么?”
两人痴聊这么久,才算是问到正题上,危怀风转着手里的锄头,看着脚底下刚刨开一半的土坑:“栽树。”
“栽树?”
“嗯。娘说要在亥时往宅子西南角种上一棵石榴树,可以辟邪镇宅。”危怀风微微一顿,话里有话,“石榴多子,栽在婚宅里,也是个好兆头。”
岑雪脸一红,庆幸他看不见:“夜郎的风俗?”
“大概吧。”
岑雪了然,难怪先前听见那种“吱吱喳喳”的声音,多半是铲土的动静。
“那你慢慢栽,我先走了。”
“等等。”危怀风不满,锄头往地下一扎,“陪我栽完。”
岑雪便收住脚步,等在墙垣后,听他一下一下地铲土,接着树叶晃动,沙沙有声。岑雪凝神分辨着,猜测道:“栽完了?”
“嗯。”
“树有多高?”
“跟你差不多。”
岑雪往墙头上看,确实看不见树影,推测是一棵石榴树树苗,随口道:“多久能开花结果?”
“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危怀风道,“当然,主要还是看你。”
“看我?”
“嗯,你我什么想结果,不是由你说了算?”
岑雪哼道:“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诶,才亥时。”
岑雪不理会,阔步往花园外走,危怀风听见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腹诽无情。
※
次日午后,木莎、危怀风前来府上做客,礼品拿了一大堆,说是拜望云老夫人、岑元柏,实则是来落实危怀风、岑雪两人的婚事。
上次两人在郢州成亲,岑家家眷被当做人质扣押在江州城里,伸长了脖颈也看不见半点光景,遗憾攒了一大堆。这次因祸得福,能够齐齐整整地参与这桩婚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云老夫人提议尽快办,一则是大局难定,迟则又生变;二则是岑元柏劫后余生,府里办一场喜事,也算是为他冲一冲煞气。众人一拍即合,请来先生看日子,很快定下十一月初十这天。
当天是冬至,大邺人看重的节假之一。天方拂晓,岑家便开始忙碌,二房夫人寇氏神采奕奕,招呼着赵氏、沈氏以及各房里的女眷、丫鬟,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得喜笑颜开。
岑雪手持喜扇坐在镜台前,细想来,已是人生里第三次换上嫁衣,然而这一次要成亲的感受比前面任何一次都真切、强烈。
前来探望的同辈挤了一屋,见着凤冠霞帔的岑雪,无不是惊为天仙,交口称赞。岑昊的心思却不在美人上,胸膛里揣满另一些期待:“阿姐,你这次是真要与危大哥成亲啦?”
“嗯。”
“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管他叫‘姐夫’啦?”
“是。”
“也就是说,他以后可以常来陪我练剑啦?”
岑雪忍俊不禁,点头。
岑昊大喜,绕着绣墩撒欢,若是有尾巴,八成已摇得像风车一样。寇氏乜他一眼,揶揄:“怎么你大姐成亲,你比她还高兴?”
岑昊腼腆,仰头应:“阿姐能嫁给危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我自然高兴。”
寇氏就知道他是钦佩危怀风,都快拿那人当神明来膜拜了,故意道:“你这么看重他,那不如拿你当陪嫁丫鬟,同你阿姐一块嫁到危家去?往后你便可与你姐夫朝夕共处,形影不分了。”
“使得吗?”岑昊郑重其事。
“傻憨儿!”寇氏气笑。
众人笑成一团,岑茵拨弄岑昊的脑袋,怀疑自家小弟长歪了脑子。赵氏在后面看见他俩,福至心灵:“女大不中留。一转眼,咱家长女便已是灼灼其华,燕燕于归,下一个,可就是茵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