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茵冷不丁话茬落在自个头上,一脸懵懂。
“她呀,泥捏的一样,心大胆小,谁人会要?我估摸着多少还得在我跟前折腾两年。”
“娘!”岑茵羞恼,嘟囔,“你才没人要呢。”
“那你倒是说说,怎样的郎君会要你?”寇氏见缝插针。
岑茵脸皮薄,答不上来。
赵氏笑道:“如今天下英雄辈出,你姐夫的同僚里多的是青年才俊,回头叫他留意着,保准能有你心仪的。”
“那……那我不要!”岑茵急着推脱,不小心说出心里话,“我不要舞刀弄枪的,我、我娘说了,我胆小,害怕呢。”
说到最后,已快没了声儿,众人看她羞怯,越笑得欢快。
酉时,岑府外锣鼓喧天,已然是接亲的队伍来了。赵氏往窗户外望一眼,打趣道:“东家来西家接亲,脚程还没队伍长,这样便宜人的接亲法,也真是头一回见了。”
“怀风说了,要在城里走一圈,图个风光呢。”沈氏温柔道。
“夫人们,新郎官已进府,快扶新妇出来,可别误了吉时!”房门外有人闪进来,喜婆笑着催促道。
“瞧瞧,说一嘴的工夫,人就从大门进来了。”赵氏耸眉,沈氏无奈地笑。
岑雪起身,被家人们送出闺房。危怀风已候在前厅,胸前挂着红绸,一袭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袍,整个人被衬得格外有神气。岑雪透过扇沿用余光瞄一眼,猛然发觉他虽然高大,但是并不虎背熊腰,相反,身形偏薄,握着红绸站在前方,肩宽腰细,更显风流潇洒。
“姐夫?”
岑昊从岑雪身后冒出来,肉脸展笑。
危怀风“嗯”一声应下。
岑茵腹诽小弟没出息,欠身行礼,也跟着唤了一声“姐夫”,移开眼时,倏地又撞入一双熟悉的虎眼里,认出是金鳞,头皮一麻,匆匆往后退。
金鳞微微蹙眉。
四周语笑喧阗,唢呐声一响,人心被抛起来,岑雪接住危怀风递来的红绸,两人手指隔着绸布,在底下相触。危怀风轻轻一勾,弄得岑雪心微颤,沉心静气,收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头红绸,敛目往前走。
登上花轿后,危怀风在前方上马,果然领着气派的仪仗在城里逛了一圈。丹阳城已是九殿下的领域,城里百姓听说是危家铁甲军主帅大婚,赶来观礼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本来预计两刻钟的行程,硬是走了快半个时辰。
酉时二刻,仪仗返回危家,喜婆催着新人进府里拜堂,岑雪下轿时,在危怀风手掌上一捏。
“有吩咐?”危怀风很快会意。
岑雪用喜扇挡着脸,借着下轿的当□□代:“不许喝太多。”
“放心。”危怀风春风满面,“保准不熏你。”
岑雪想起今夜的洞房,琢磨着他这承诺,脸颊一热,撇开视线。
岑元柏、木莎已候在厅堂上座,伴着欢庆的唱诵声,危怀风领着岑雪走进堂里,拜天地,拜高堂,拜彼此。
岑雪被喜婆牵着送往新房,危怀风依依不舍,杵在原地半晌不动,听得岑元柏咳一声,方才回神。
“该酬谢宾客了。”岑元柏微笑。
木莎也笑:“客人不多,院里也就三桌而已,你尽心陪。”
危怀风心领神会,心想三桌算什么,一两刻钟的事,脚下一转,往外敬酒。
一圈下来,果然只是两刻钟的事,有宾客酒酣耳热,想要诓危怀风多留。危怀风仗着不熟,笑着拉开:“改日再陪,今晚另有要事。”
角天也来帮衬:“李大人莫怪,我家少爷酒量不行,若是喝醉回新房,要令少夫人伤心的。”
那位李大人不信:“危将军勇冠三军,何许人也,酒量竟然不行?”
“不行不行!”角天夸张地摆手,“多喝一杯便要倒,剩下那一杯,就留给他与我家少夫人行合卺礼罢!”
众人哄笑,再次恭贺新禧,危怀风在角天后脑勺摸了摸,扬长而去。
※
冬日昼短,岑雪坐在新房的婚床上,没等多久,窗外便已鸦黑一片。烛灯燃在红绸交错的房屋里,满目光影旖旎,令人心神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那次在危家寨的大婚历历在目,一转眼,竟然从假变真。岑雪心里感触良多,想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心如鹿撞,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在闺房里梳妆时,寇氏来问过避火图的事,她扯谎说那次在郢州城里看过了,避开了寇氏的教导,可是说到底,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学问,她委实没有研究过。
危怀风“玩心”重,前几次痴缠她时,没来真的,但是半真半假里,已把闺房那些事情做得差不多。她犹记得他埋在她怀里的模样,恶狼见兔儿似的,衔住便不放,又是吃又是揉,头一回时,可真是吓坏了她。
玩闹都能如此,真来会是怎样的情形?
岑雪蓦然有些后怕,胸膛里“突突”的,掺杂着意味不明的悸动,皮肤莫名燥热起来,人像被炭火烤。
原以为要多等些时候,这次不等岑雪把内心里的想法厘清楚,房门“咯吱”一声,竟被人推开了。
进来那人一袭红袍,正是危怀风。
候在槅扇外的喜婆笑脸相迎,恭请危怀风进来完礼。春草、夏花捧着托盘来,呈送合卺酒。
危怀风眼尖,瞄着岑雪含羞低眉的模样。
“喝过了?”
“没有。”
“那脸怎么红成这样?”危怀风俯身,在那铺霞似的美人面上一摸,指腹厚厚的,粗粝的茧擦在细腻肌肤上,岑雪心尖发颤。
危怀风唇角笑意更深,接过合卺酒杯,与岑雪交手对饮。礼毕,喜婆、春草、夏花一行恭祝两人鸾凤和鸣,离开新房。
岑雪一颗心跳得更快,“噗通噗通”的,像要从耳膜底下震出来。她屏住呼吸,偷偷长吸一口气,想要尽量镇定一些。危怀风尽收眼底,勾唇笑着,抬手解开衣襟。
岑雪看见他单刀直入,衣衫就那样敞开来,杏眸圆瞋。
危怀风外袍敞开,雪白的里衣晃进岑雪眼里,领口处是一片深蜜色的皮肤,锁骨匀称,脖颈有些筋脉的痕迹,喉结突起。他的脸轮廓很分明,从下往上看,能看见清晰的下颌角,他垂着眉睫看下来时,眸光微闪,像极琥珀。
“怀……”
岑雪话没说完,被他俯下/身来堵住嘴唇,他亲得不霸道,吻一下后便挪开,但是说出来的话不容置喙。
“这次是来真的了。”
第143章 完婚 (三)
岑雪小时候想要养猫儿, 杜氏不让,说是那猫爪锋利得很,脾气也乖戾, 不像狗儿, 瞧着吓人, 但是赤诚热情, 养熟以后是会认主的。
岑雪与危怀风在一块后, 慢慢发现他很黏人, 像是母亲嘴里认主的狗儿, 每次两人挨一块,他都要来抱她。他爱低头埋在她颈窝里,不一定是亲吻,但是会贴着她, 嗅她身上的馨香。也爱揉捏她的手指,勾着那葱根似的指尖来回摩挲,厚茧擦着柔肤, 激开一层层抵入心底的酥麻。
当然,他有时候也会用别的方式来表达热情,譬如小狗儿见着久违的主人, 定是要扑上前来,吐着舌头一顿猛舔的。他平日里很讲究, 两厢见面,看一看、抱一抱便行,可若是私下厮磨,便会缠着她不放, 弄得人呼吸急促,胸腔都快要被他侵占。
岑雪原以为那时候的危怀风算是很热情了, 后来陪他入眠,被他怂恿着胡闹了几回,才知道小狗儿根本不足以囊括他的本性,在不加遮掩的爱念里,他可以变身为一头恶狼。
那时候,岑雪便感觉自己像是被他从灌木丛里掳走的一只小兔儿。恶狼顽劣,手里心攥着小兔儿,也不急着吃,就那么磋磨着,要欣赏它泫然欲泣的表情,听它不成声调的呜咽,诓它说一些羞于启齿的话语。
上一次,恶狼埋在小兔儿怀里,齿尖抵着小兔儿的心口,吓得那兔儿不迭求饶。恶狼便满足地笑起来,贴着小兔儿的长耳朵,诓:“你也来。”
小兔儿无奈,便也埋进它怀里,有样学样,舌尖稚嫩地动着,长耳朵被吹得耷拉在脑袋上。
这一次,似是耐性十足,恶狼的手法更多起来。小兔儿蜷缩在它怀里,嘤咛有声,也不知恶狼究竟是在做什么,后来发觉疼时,已是为时晚矣。
春草、夏花两人候在房外,因知晓今夜里头会发生什么,各自眼观鼻、鼻观心。秋夜岑寂,前厅的欢闹声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约莫亥时一刻,外面的声响消停,房屋里的动静则大起来,两人依稀听见隐忍的哭声。
待床前的铃声传来时,已快子时,春草已然睡下,夏花负责值夜,提起精神,从外准备热水走进屋里。灯架上的红烛已燃烧殆尽,光影绰绰,旖旎气息弥漫屋舍,衣物散落在拔步床的脚踏上。纱幔落着,夏花看不见里头的情形,也不敢细看,在屏风后放满沐浴用的热水后,匆匆离开。
原以为这一趟便算是忙完了,谁知快要天亮时,房里的铃声又响起,外间守夜的夏花一激灵,匆忙又往外提水进来。
辰时,天光大亮,春草来与夏花换班,见她哈欠连天,不由关心:“昨晚没睡着,困成这样?”
夏花撇嘴,往屋里头示意:“先别关心我,关心一下姑娘吧。”
新婚次日要给公婆敬茶,这是大邺的规矩,也与夜郎国的习俗不谋而合。春草知道这件事耽误不得的,进来为岑雪梳妆,见人已坐在镜台前,旁侧站着一人,手里拿着胭脂盒,竟是危怀风在为岑雪描眉。
春草讶异,赶紧退回槅扇后。
“你……行不行呀?”
槅扇那头,传来岑雪的质疑声,旋即便是危怀风笃定的回应:“别动。”
春草想了想,干脆先离开,关上房门后,一转身便又与夏花相见。夏花反应很是震惊:“又来了?!”
春草示意噤声,拉她走去檐下,道:“姑爷在为姑娘画眉呢。”
夏花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春草顺便交代:“以后主屋里的事不要多嘴,姑娘、姑爷新婚燕尔,私下自然会恩爱一些。”
夏花委屈,回顾先前听见的那些动静,担忧:“可姑娘哭成那样,真没事吗?”
春草结舌,也不知那样算是什么情况,严不严重,不及琢磨出结果,屋里传来喊人的动静。春草道:“你先回屋歇着,我进去伺候姑娘了。”
夏花撇眉走了。
春草甫一走回新房里,便听得岑雪在嗔怪:“你看你,画成什么样了!”
危怀风笑得前仰后合,大喇喇喊:“春草,你来。”
春草迎上前,看见菱花镜里映出的妆容,差点失笑,抿着嘴忍住,接过胭脂盒,重新为岑雪梳妆。
“外面等你。”
危怀风留下一声笑,先行离开。
春草先擦掉被危怀风画歪的眉,接着重新上妆,细辨岑雪脸色,见得其面颊有光,嘴唇红润,整个人神采奕奕,并不憔悴,不过眼睑底下有些青影,说话时,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
“简单化一化就行,头面戴那一套。”岑雪开口,指着镜台上挑选出来的一套金镶玉头面,是成婚前危夫人送来的。
春草应下。
新房外,鸟语啁啾,秋风卷着枝头枯败的树叶,飘旋而下。危怀风一袭黑蓝相间的交领锦袍,手束护臂,脚踏云靴,气宇轩昂地站在庭院一角,漫天秋色皆被衬得黯淡。
角天前来夸赞:“少爷,龙精虎猛,英姿勃发啊!”
危怀风眼眸微眯:“让你来催人的?”
“没有,夫人说不急,她还能等两个时辰。”
“……”危怀风语塞,往主屋里看一眼。
“平日少爷一般卯时便起,雷打不动,风吹不倒。今日辰时二刻方才出来,看来昨儿睡得真是香甜。‘春宵一刻值千金’,这话果然不假啊!”角天接着捧场。
危怀风看回他,笑问:“舌头不要了?”
角天一梗,默默捂嘴,退至一旁。
危怀风知道木莎在等,但没进屋催人,等岑雪出来后,牵着人往外走。
危家长辈就木莎一人,两人敬完茶,岑雪改口唤“娘”。那一声出来,危怀风胸腔里一震,竟比木莎还激动,想着过两日回岑家省亲,也要改口唤岑元柏“爹”,心潮汹涌,更有种难以言说的触动,像是在无形中与岑雪更紧密了,两人切实地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家。
原来,这便是成亲的感觉?
“昨日有人来府上送礼,说是从雍州来的,奉的是九殿下的命令。角天已替你收下贺礼,放在库房,一会儿你带阿雪去看看。”
“嗯。”
“还有,你二叔、三叔他们也来了信,说是恭贺你们修成正果。西陵城那边一切无恙,你们不必担心,全心辅佐九殿下登基便是。”
“嗯。”
木莎欲言又止,看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心思根本不在正事上,懒得再费口舌,摆手:“走吧。”
两人一怔,齐刷刷看过来。危怀风从善如流:“行,娘先忙。听说城里有家银楼很不错,娘若有兴致,可以前去逛一逛。”
木莎呵笑两声:“行啊。”
离开上房,岑雪心虚,指责:“哪有你这样跟娘说话的?”
“怎么了?”危怀风浑然不觉。
岑雪道:“就算是要逛银楼,也该是我俩陪着她一起去,你叫她一人前去,是要把人支开不成?”
“是啊。”危怀风干脆承认。
岑雪捏他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