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顷刻间,他们便觉得有人掐住了他们的脖子,并且还在渐渐收紧。
他们无法说话,也不敢说话。
赵怀意看向曹刺史,唇角轻勾,带着几分嘲弄:“两个问题。”
扣在曹刺史脖颈处的无形之手似乎松开了,他脸色涨红,大口大口喘着气,三角眼中露着无尽期待。
是他看错了京城来的年轻人,只要过了此事,送走他们,他便依然可以做他的青天大老爷,在广州城只手遮天。
赵怀意:“赵岚吩咐你做什么?”
曹刺史瞬间睁圆双目,嘴唇嗫嚅,不知道是诧异赵怀意问得过于直白,还是惊惧他知晓此事是赵岚授意。
然而,赵怀意却没有那么多耐心,他看向另外一人,“你说。”
曹刺史突然冲向前来,被赵怀意的眼神喝住,双手颤抖,“我说,我说,他们知晓得不如我多。”
“公主……”曹刺史才刚刚开了个口,赵怀意和齐书煜两道不悦的目光便齐齐射向他,霎时间,他的额头有滚落几滴汗珠。
“她说京城来了个官儿,要探查我们的家底,估计会断我们……”曹刺史觑着二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接着说:“断我们的财路,她让我别担心,说来人只是个毛头小子,让我磋磨磋磨……”
赵怀意不置可否,立马问了第二个问题:“她养兵了吗?”
雅间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地看向赵怀意,尤其是齐书煜。
曹刺史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
赵怀意站起身,半垂眼帘,对齐书煜说道,“我问完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齐书煜还怔愣在赵怀意刚刚问的问题里,下意识抬首看他:“什么就交给我了?”
“这些官吏怎么处置,还是你这个皇子来决定比较好,我一个三品官员不好越俎代庖吧?”
齐书煜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去何处?”
赵怀意转身,唇角轻勾,“当然是,找我的侍郎夫人。”
齐书煜抄起圆几上的酒壶,砸了过去,“青天白日,做什么美梦?!”
醉仙楼对面有一栋二层茶馆,一楼摆放着各种茶叶,而二楼是品茗区。
齐书怡站在楼下四处张望,冲小厮招招手,问他:“广州城可有什么特色茶叶?”
小厮热情道,“有!凤凰单枞,茶香清香持久,滋味浓醇鲜爽,润喉回甘,要带女郎去二楼品品吗?”
齐书怡侧首,“愿充凤凰茶山客,不作杏花醉里仙里的凤凰单枞?”
小厮依稀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似乎是店家让他们背的推销语?不过他脑子不太灵光,记不住这些,但不妨碍他点头。
总之卖出去再说。
小厮道,“对。”
齐书怡轻轻道,“一楼买一些便好,不必去二楼品茗了。”
小厮笑眯眯道,“好嘞!女郎……”
“哟,这是哪家的女郎,好生俊俏。”
一道尖细的身影从一旁传来。
齐书怡抬眸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朱色缕金缎面圆领袍的男子正走过来,他嘴角勾着戏谑的笑容,眼神上下扫视着她。
齐书怡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上,浑身汗毛立起,好不自在。
她望了一眼身边的小厮,原本还笑得从容热情的人,现下瑟缩着脖子,浑身都在发颤。
齐书怡心下了然,这便是广州城的权贵了。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确保一会儿不会波及其他人,眼睛紧紧盯着男子的动作,袖中的匕首已经悄然露出了一道冷光。
男子笑着向她走来,“女郎这样盯着我,可是对我示好?”
齐书怡忍住心下恶心,冷冷盯着他,再等等,要出其不意,一击制敌。
男子逐渐走近,伸手就要揽住齐书怡,突然,一只手从身后圈在齐书怡腰间,将她抱向身后,一只手紧紧捏着男子的手腕。
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42章
◎赵帝死了。◎
腰间掌心的温度很烫,顷刻驱散了裹挟在齐书怡身上的冷意,她怔怔望着赵怀意,手指勾住他领口的布料,微微蜷缩。
赵怀意双目微眯,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两颗幽暗黝黑的眼珠,泛着冷厉。
齐书怡纤长的眼睫轻轻下垂,她知晓刚刚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此人是赵怀意的族亲,前朝另一支后人。
赵怀意五指收缩,一拽一按间就将男子的手骨弄的咔咔作响,一字一顿地喊道,“赵青。”
赵青脖子后仰,双目充血,仿佛有一股无尽的愤怒和痛苦在他体内沸腾。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但换来的只是赵怀意越捏越紧的手掌。
他睁圆那双与赵怀意有三份相似的眸子,表情扭曲,声音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赵怀意!”
赵怀意将齐书怡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屈起手臂捂住她的耳朵。
“怎么?”他掀起眼帘,冷冷看向赵青,轻飘飘问道。
手骨断裂的痛感一阵阵袭来,直冲赵青的头盖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按压不住心中怒气,气得眉毛发抖。
“放手!”
赵怀意嗤笑一声,甩开了他的手。
赵青疼得龇牙咧嘴,抱着手臂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威胁道,“你们给我等着!”
赵怀意松开怀中的齐书怡,眼帘半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轻声问道,“没被吓到吧?”
齐书怡摇摇头,举起手中的匕首给他看,“没有。”
赵怀意看着她掌心的红,温声道,“回去涂些修颜膏。”
“哦。”
齐书怡侧首看向一旁的小厮,唇角一勾,声音轻柔地说道,“一盒凤凰单枞。”
小厮被刚刚的场景吓到,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听到齐书怡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下。
不一会儿,他便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过来,赵怀意自然地付钱接过。
齐书怡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她问道,“阿兄呢?”
赵怀意:“在雅间询问曹刺史。”
齐书怡:“那你怎么出来了?”
赵怀意:“我询问完了。”
齐书怡点点头,倏然用清澈如玉的双眸望着赵怀意,轻声说:“那我们去街上逛逛?”
她的声音温柔而细腻,仿佛一根轻盈的羽毛,在赵怀意的心里激起了一阵涟漪。
赵怀意眉眼弯成月牙,温柔地回道,“好。”
齐书怡和赵怀意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石板路上,各种声音交汇在耳边。
倏地,齐书怡扯了一下赵怀意的袖口,她指了指前方一名女子,侧首看向赵怀意:“是之前的那名女子。”
赵怀意垂眸看着攥着他袖口的手,然后视线渐渐上移,落在齐书怡脸上,淡淡嗯了一声。
齐书怡道,“不知道昨日那三个人会不会再去找她麻烦。”
“不会。”
“嗯?”齐书怡看着赵怀意,疑惑他怎么这么笃定。
赵怀意道,“她与那三个男子都是赵府的人,以她那日的表现,若是再受一次欺辱必是会捅到赵青面前,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街上。”
齐书怡若有所思地点头,嘴唇翕张。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两人转身,看见了齐书煜。他满脸疲倦,仿佛找寻了许久。他拉住赵怀意,语气中透露出不容拒绝的力量,“走,陪我去个地方。”
赵怀意收回自己的手,表情淡淡:“你去便你去,拉着我做甚?”
说罢,他瞥了一眼齐书怡的表情,似是怕她误会什么。
可齐书怡如今的心思全在赵府婢女身上,她挥手催促道,“快去快去。”
齐书怡看着赵怀意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才转身寻找那名女子。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子显然是吓了一跳,脊背僵直,目露惊惧,待看清来人是齐书怡后,微微松了口气。
她扯了扯唇角,“是女郎啊。”
“好巧呀。”齐书怡歪着头,微微笑了笑,杏眸瞳孔闪烁着剔透的光亮,看上去好不单纯。
齐书怡靠近女子,“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呢?”
“女郎唤我寒梅便好。”寒梅下意识福身,却被齐书怡用手托住。
齐书怡茫然地眨眼,“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女郎是高门女子,名讳岂是寒梅这种粗鄙之人能知晓的,女郎莫要消遣奴家。”寒梅低下头,声音急促。
齐书怡沉吟片刻,退让似的说道,“不愿唤名讳,那知晓姓总可以吧?日后你要寻我,也知道上哪去寻。”
“我姓齐。”
寒梅蓦地抬起头,问道,“女郎是外来客吧。”
齐书怡没应声,寒梅便当她默认了。
她自顾自道,“广州城是没有齐姓的。”
广州城里百家姓,但没有一家姓齐,也没有第二家姓赵。
广州城到底离了京城太远,任职官员又经年不换,许多消息被刻意压攒或者传播,寻常百姓便无法分辨虚实。
赵岚及笄后便主管了府中一切事宜,她似乎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帝王梦,久到齐广登基数年都不曾醒。
她不许广州城中有齐姓家族,更不许有人与她同姓。
所以齐书怡说出那个字的时候,寒梅便知晓她不是广州城的人,她甚至觉得齐书怡的姓就是当今圣上的姓。
齐书怡若无其事地说道,“说不定以后就有了呢?”
寒梅攥紧手中的竹篮,难以置信地看着齐书怡,心下不禁忖度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齐书怡又笑起来,语气轻松:“毕竟我现在站在这片土地上,我没有走,广州城便会一直有齐姓。”
寒梅深深望着她,手指不停扣动竹篮上的竹编,心脏在胸腔猛烈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叫嚣。
试一下吧?也许就能解脱了。
寒梅脚尖前伸,突然问道,“女郎认得齐广吗?”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用齐广这个名字,那就是——大齐皇帝。
齐书怡嘴角轻轻勾起,“认得。”
寒梅缓缓松下一口气,肩膀塌了下来,这些日子她常在府中听到一些碎语,比如齐帝派了大臣清剿他们,那个人还是前朝遗孤。
他们耻笑齐帝无能,咒骂遗孤不孝。
可寒梅觉得他们才是疯魔了。
明明谋反的是他们自己。
二十年前,京城。
彼时京城也是四月天,只是下着瓢泼大雨。
雨滴落在殿檐上,清脆的一声又一声,像是在给宫殿中此起彼伏的尖叫奏乐。
殿内横七竖八的尸体还在不断留着鲜血,从殿内一路流淌至殿外,和雨水交融在一起。
地上的水是红的,天上的云是黑的。
身穿玄黑劲装的赵亲王手持长剑,剑身拖在地上,缓缓向跪坐在床榻之下的赵帝走去。
赵亲王面色阴沉,眸光幽深,“大哥,你说父皇为什么选你做皇帝呢?明明我更聪慧、更得臣心,为何他偏偏要守着嫡亲的传统,封你为太子让你做皇帝?”
赵亲王突然笑了起来,剑身在地上划出火花,直指赵帝,“就你这种昏聩无能,沉迷美色的人也配当皇帝?!”
赵帝双腿在地上无助地蹬着,随手捡起身边的玉枕,在身前用力的挥舞,“来人!护驾!护驾!有刺客!”
“大哥,我是三弟啊,哪里有什么刺客?我只是想你把属于我的东西都还给我啊。”
赵亲王似乎已经疯癫,说的话都毫无逻辑了。他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嘘,外面没有人了,都被我杀了,二十多位妃子,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一个都没留。”
“大哥不想见见他们吗?不应该下去陪陪他们吗?”说着,赵亲王就举起了长剑,毫不犹豫地划过赵帝的脖颈,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哈哈!这天下……”赵亲王手中的剑掉落在地,整个人面朝地倒下背后贯穿一道利剑!
齐广扔下弓箭,跑上前来,“陛下!”
他抱着赵帝尚存余温的尸体,心中愤怒悔恨交织,如果他早一些赶到,或许赵帝不会死!
一刻钟前,有一名宫女冒雨敲响了将军府大门,敲门声震天动地,刚躺下榻的齐广立马穿衣起身。
宫女看见齐广便连忙跪下,“将军,赵亲王谋反了!”
齐广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宫女哭诉道:“赵亲王假传圣旨紧锁宫门,在宫内大开杀戒,奴婢从萧墙逃了出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寻求将军了!如今也不知晓宫内情况如何了。”
齐广来不及多想,吩咐了宫女几句就往皇宫方向跑,等他到皇宫时,正好看见赵亲王举剑欲杀赵帝!
他当即捡起地上的弓箭,迅速张弓搭箭射穿了赵亲王的背,可到底还是晚了。
赵帝死了,死在亲弟弟的手中。
这时,天边的曙光渐渐亮起,暴雨停止,整个皇宫被雨水冲刷的干净整洁,冷风一吹,便能看见血迹斑斑的地面。
齐广呆坐在原地,身边渐渐围着收到消息陆续赶来的大臣。
他们唏嘘几句便七嘴八舌的争吵着新帝的人选。
突然,有人将话题引到了齐广身上。
那人说:“争来吵去,不如就交给齐将军吧,毕竟齐将军也算是反叛有功。”
那人双眸透着精光,心下盘算,齐广一介武夫,定是没有治国之能,我推他上位,他便会信赖我,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我的傀儡。
可是他忘了,齐广也曾是少年探花郎。
第43章
◎她中了情香。◎
赵亲王番地在广州城,此次千里迢迢进京是为了给赵帝贺生,许是开始就起了谋反的念头,竟是将一众直系亲眷都带来了,足足一百五十人。
齐广当夜便派了人围堵了赵亲王在京城居住的府邸,除了与赵亲王合谋的那支禁军和负隅顽抗的家眷,齐广都放了生路。
他甚至安排好了马车,送亲王妃和尚且年幼的子女返回广州城。
不料亲王妃于马车前自刎,血溅当场,留下一脸惊恐,诧异的长女和幼子。
一行一百五十人,最后只有三十人存活。
可说到底,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寒梅虚长赵岚三岁,记事已经清晰,她很感谢齐广愿意留他们一条生路,此后也更加安分守己。
回到广州城后,赵岚受到的打击太大,疯魔了好一阵,她与杏桃日夜照料,直到第二年春她的情况才有了好转。
只是清醒过后她便对皇位有了变态的欲望,她认为天下是她的,双亲是被齐广杀害的,她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及齐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