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蕴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饮完一杯茶后起身,司遥将珠子收进掌心,道:“我去打一会儿坐,你在这陪它玩儿也成,想回去补觉也成。”
说罢褪鞋上床,开始炼化珠子。
这颗珠子乃尘见月灵力凝聚而成,司遥只需打坐炼化就可将灵力化为己用,颇为方便。
待灵力炼化得差不离,司遥睁开眼,发现温如蕴依旧坐在原处,撑着脑袋看自己,脑袋上还挂着个小团子。
雪地灵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骑在他脑袋上蹦哒,还抓了他两缕鬓须在爪子上,左右摇晃,颇有几分将温如蕴当做坐骑的意味。
司遥见状,鞋都不穿就跑过去将雪地灵一把握住:“好一个威风的小家伙,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雪地灵唧唧呀呀在司遥手上拱,似乎还没玩够,温如蕴就看着司遥和雪地灵闹。
余光瞥见温如蕴带笑的眼神,司遥突然想着:我这样貌似、些许、有点幼稚。
她捂唇干咳一声,又将雪地灵放回温如蕴脑袋,由它闹腾,转回床边穿鞋。
刚穿好鞋,她正想开口让温如蕴回去补觉,忽听外头传来动静,隐隐约约伴随些哭声,还有人群吵闹声,瞬间吸引两人动静。
温如蕴推开窗户,司遥凑过去,雪地灵在温如蕴脑袋上也停止了动作,伸长耳朵朝下探。
“真可怜啊……”
“死绝了……”
楼底下不远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一家门口,看不清里头模样,一些大同小异的碎片声音传来,听不真切,二人对视一眼。
温如蕴:“貌似有人出事了,要下看看吗?”
司遥:“走吧,去看看。”
司遥在温如蕴脑袋上重新将雪地灵拔下来,不顾它吵闹,一把塞回乾坤袖。
温如蕴目光还停留在她袖子上,司遥下意识撸了把他脑袋:“乖,忙完回来给你玩儿。”
双方都有一瞬愣住,司遥慢吞吞收回手,指尖无意摩挲:“……走吧。”旋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温如蕴垂眼,掩盖住眼底柔色与笑意,道:“好啊。”
客栈里不少弟子也闻声出了房门,黑色家服与白色校服混在一起,格外显眼,双方行过礼,便朝着发生混乱的地方前去。
第77章
“啧啧, 太惨了……”
“可不是嘛,这姓吴一家真是造孽!”
“就是!要我看,这吴家, 死得好!”
临近人群,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 仿佛将昨晚之事抛却脑后,连觉也不睡了, 都跑来凑热闹。
司遥与温如蕴也跟着两家弟子凑近。
“快快快,快让开,道长来了!”
一道声音响起,众人一见, 纷纷挤着往两旁去,生生在中间开出一条道, 落凡星拉过一人问道:“劳烦,请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一拍手, 口水横喷:“害!道长这就不知道了, 这铺子啊, 原先是白家人的, 白家原本有三口人,一个老爹, 一个老娘,外加一个女儿……”
这人越讲越起劲,将那吴家人如何搞得白坠一家人家破人亡,老爹是怎么死的, 老娘哭瞎了眼, 白小姐又是怎么被那吴公子掳走当媳妇儿,动辄打骂的, 通通道来。
两家弟子听后面上忿忿不平,对于这吴家人厌恶到了一个新高度。
叹了口气,终于扯到重点:“这不,吴家人死绝了。”
听见吴家人死了,众人心中才算是顺了口气,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可白小姐一个人带着瞎眼老娘过活,日子一穷二白,她老娘估计是觉得自己活得累赘,不想连累女儿,半夜跑回老房子,一把剪子割了脖子,撒下女儿赴死。”
“这下白小姐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喽!造孽啊……”
落凡星与沅芷首先走进人群,看清里头场景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沅芷忍不住红了眼,落凡星也紧皱眉头。
司遥与温如蕴也凑了过去。
只见屋里一片空空,什么家具也没有,白阿娘身体灰白,不知死了多久,脖子插着一把剪刀,地上流了一片血。
白坠所在地上,抱着她阿娘哭得喘不过气,几欲昏死过去。
温如蕴不解道:“为何白阿娘会举身赴死,她难道不知道白小姐会如此伤心吗?”
司遥摇头:“或许白阿娘觉得,只有自己死了对女儿才是最好的选择。”
也许她知道这样女儿会很伤心,可一个女子带着一个瞎眼老娘,在这世道要想生存,总归是艰难的。
昨晚白坠与她阿娘遇见危险时,亏得被落凡星相救,若是没有人赶到,估计此刻两人已经命丧黄泉,司遥猜测,白阿娘选择赴死,也许有这一层原因。
往前看,落凡星等人已进了屋子,司遥道:“去了也是白白添乱,我们走吧。”
“嗯。”温如蕴如此答着,声音却较为沉闷。
看出温如蕴情绪不佳,司遥将雪地灵从乾坤袖中掏出来,塞进他手心:“以后这小团子可要跟我们许久,不如给它起个名。”
温如蕴戳戳呼呼大睡的雪地灵,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如叫元宵?”
司遥:“圆滚滚的倒还真像个大元宵,不错不错。”
温如蕴:“等等,元宵不好听,还是换一个。”
司遥:“嗯,确实有些不好听,听你的,换一个。”
温如蕴皱眉沉思,最后道:“就叫汤圆吧,汤圆好听,阿遥觉得呢?”
司遥:“……我也觉得好听,你喜欢就好。”
白日闹剧很快便过去,也不知落凡星如何处理白坠一事,总之他们回来时眉头依然紧皱,面色瞧着也不是很好。
夜幕降临,城中火把纷纷亮起,比起第一晚,到了第二晚百姓们有了经验,对付起痋虫来更加游刃有余。
且落凡星他们不知用了何种办法,满城百姓不再坐以待毙,反而开始主动寻找混在子虫中的母虫,一旦找便到群起而攻之。
母虫一死,子虫纷纷死去。等下一波虫出现时,百姓们已经休息了一小段时间,也不至于整晚紧绷着,成效颇显。
变故发生在后半夜。
狂风呼啸,乌云顷刻间翻滚奔腾而来,不消片刻金城顶上又被笼罩,大雨刹那倾盆而下。
这次大雨来得格外早,早到司遥措手不及,早到司遥心当场凉了一半。
在大雨即将砸落在地的前一秒,金城凭空冒出一金色结界,这道界中界将续续不断的大雨隔绝在外,护了满城百姓安危。
大雨过后,便是冷子,冷子接连不断砸在结界上,荡起一点又一点金色涟漪。看着这道结界,司遥悬着的心这才微微落下,但她也察觉到结界主人此时已经力不从心。
她踏着四乙飞往巧神庙,发现庙里挤满了人,全都是尘见月的信徒。
尘见月只身站在殿顶,手中结印加强结界,她的脸色惨白,身形逐渐变得透明,仿佛一只手都能穿过她身。
这便是透支灵力的后果。
尘见月本就因受袭,亏损大半灵力,后又连续两次借了大半灵力给司遥,自己的灵力都已所剩无几,还要撑起如此大的灵力护全城百姓,定会独木难支 ,心有余而力不足。
司遥上前拍上她肩,将自身借来的灵力又重新返回她身。
尘见月一见司遥,加强结界途中还不忘打趣道:“借出去的灵力又收回来,司遥,你瞧这算什么?”
司遥抿唇道:“别说话了,好好撑起结界罢,莫要伤了本身。”
听她这话,尘见月果真乖乖闭嘴,但只身独往惯了,好不容易有人陪在身边,等同于话闸子有了倾斜口,想忍也忍不住。
果然,过了没一时片刻,尘见月又叨叨起来。
“司遥,你说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奇怪,又是大雨又是冷子,这架势恨不得将金城人灭绝,我想着这些年金城也没得罪过那位大人物呀。”
司遥叹气:“不知道。”
如果以前她知道梵音国得罪了哪位大神,才导致国灭,人也死绝,那她一定会在这之前三跪九叩,给他烧高香,求他不要动手。
至于现在,如果揪出了这幕后之人,她定会将其扒皮抽筋,火煎油炸,然后扔下忘川河受万鬼撕咬扒噬之苦,当然,如果能找回这六万百姓魂魄最好。
但是……恐怕希望渺茫,莫说生人魂魄,便是木头放久了也会朽化作灰烬,更何况是整整五百多年没有投胎作人的魂魄,又不能修炼,怕是大多数都泯灭于天地间。
思及此处,司遥意识又开始消沉起来。
尘见月全身心都放在结界上,自然没注意到她情绪变化,继而问道:“这冷子得落到什么时候啊?我怕等天亮后这怪虫都散去了,冷子还未停。”
司遥:“不知,先暂时等着吧,如果天亮了都还未停,再想他法。”
范七去上天庭找的支援也应该快到了。
“嗯……”尘见月此时像是霜打的茄子,焉哒哒的,望着顶上不断落下的冷子与雨水。
“如果在我出现之前有这么大的雨下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
尘见月道:“你知道吗,司遥,从前金城可不像如今这般安宁,干旱,饥荒,疫病,一样不落,金城不像一个城,更像是一个比较大的贫民窟。”
“更早之前,我还不是人们口中敬称的巧神,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雕。”
往前推大概二十多年前罢,金城闹旱灾,已经半年多没有下过雨,没有雨水,粮食就不长,百姓们渴啊,饿啊,城中又没有河水,每日浑浑噩噩,日子几乎盼不到活头。
大街上每天都有人倒下,焚尸的速度甚至比不得死人的速度。
城中有一巧丘,巧丘脚下有一户人家,住的是当地有名的木匠。
木匠年过六旬,女儿和女婿早逝,婆家嫌孙女是个女孩,不要。木匠便把孙女带回去,独自扶养长大。
原本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工,吃喝不愁,高门大户抢着要他帮忙在自家木具上刻花雕景,好不得意。
可惜后来金城旱灾,连吃饭都成了个困难事儿,更何况花多的钱请个木匠做家具,老木匠生意不景气,家里头自然也紧巴起来。
木匠老来得女,自己已经年过六旬,孙女儿却时年八岁,眼瞅着日子越来越紧巴,孙女总是叫饿,便想着搁下木匠身份,去找个活做。
可他年龄太大了,根本没地方要他,于是跑到金城外去,总算有个拖重物的活儿可以干,可是地方离巧丘又远,一来一回要废不少时间。
木匠便用石头刻了个雕像,便是如今尘见月的法相模样,是个脚踩莲花座的神女样,递给孙女用来打发时间玩。
木匠出门前将食物和水备好,怕孙女乱跑出去,咬咬牙,每次出门前都把门给锁上,忙完后再回家开门。
尘见月便是在木匠孙女的哭闹声中醒来。
木匠一生雕刻无数,早就练作身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是以手下雕出的东西也总是比其他死物多了一两分灵气。
而尘见月便是最幸运的那一批,身上赋予了木匠对孙女的爱,以至于灵气要更甚,机缘巧合之下便开了灵。
孙女醒来不见木匠,望着黑黢黢的屋子,不禁大哭,哭完后眼角还挂着未擦干的泪水,抱着神女石雕坐在床榻,可怜兮兮地等着爷爷回家。
尘见月想:为什么要哭呢?爷爷又不是回不来了。
可依然试着动弹,想将女孩的泪水给擦干,告诉她说:你别哭了,我陪你玩呀。
可惜尘见月只能困在石头里,除了感官,其余灵力,可以动的身体,都没有。
孙女从白天等到天黑,门闩响动,是老木匠回来了,木匠满身尘灰,满头大汗,可眼神确是明亮的。
当看见孙女通红的眼眶,他也跟着红了眼。
第78章
孙女说:“爷爷, 你可不可以不走?”
木匠说:“爷爷要赚钱养你,不能不走啊,阿宝要乖乖的好嘛?这样爷爷才放心。”
孙女抹去眼角的泪, 懂事道:“好, 阿宝听爷爷的话。”
老木匠抹去眼角泪, 道:“阿宝真乖!”
后来女孩再也没有闹过,只会一个人坐在床上等爷爷回来, 有时候害怕得不行,便抱着尘见月偷偷的哭,木匠回来后孙女已经擦干了眼泪,笑着迎接爷爷。
终日的劳累加上来回跑动, 老木匠终于被生活压弯了腰,头发愈发花白, 那便伙计见老木匠行动日渐迂缓,已呈老态龙钟状, 怕出事儿, 便辞了他。
这下木匠彻底失了生计, 城中没有水, 老木匠便去山里挑水,可食物始终是个问题。
便是木匠舍了自己那一份吃食, 留给孙女吃,也是不够。
今晚是个晴朗的夜,老木匠带着孙女爬到巧丘上去数星星。
阿宝躺在地上,手上拿着女神像石雕, 爷爷坐在身边, 今晚的月亮很圆,像个大大的银盘。
这是尘见月第一次看见月亮, 月亮又圆又亮,她很喜欢,忍不住想打滚,向阿宝分享她的喜悦,可是她不能动,只好抑制住心中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