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小二如同开了话闸子,开始滔滔不绝阐述其中缘由。
“这事儿还是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自巧神驱走疫病后,不仅建了巧神庙,还多了迎神节。”
“迎神节不仅要拂水扫厄,吃元宵,其实还有一个习俗,便是赠刺绣。也不知是谁带起来的这个习俗,总之在我记事起就有了。”
“金城百姓会在迎神节前几天找来织品绣花,然后在迎神节那天将成品送出。”
“送父母亲人,就在布上绣风铃、萱草花或康乃馨一类;送好友至交,就绣白兰、喷雪花一类;至于送心上人……”
听到此处,温如蕴不禁放宽了耳去听:“绣什么?”
小二会心一笑:“嘿嘿,那可就多了。”
“如今文人骚客追逐雅趣,不就写了许多诗吗,那劳什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就谈到了芍药。”
“再或者“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也有那桃花,总之,在诗里找,总没错。”
温如蕴听后若有所思,小二接着道:“至于这选的织品,也有考究。”
“织品越大,绣的花就越复杂,心意也最诚,织品越小,就相反。可惜我实在手笨,不会绣花,否则就早就去布庄扯来布亲自绣衣服了。”
小二说完这些,又问道:“话说,道长这样子瞧着像是……也想绣来送人?”
温如蕴直白颔首。
小二顿时来了兴趣:“道长可是要赠予亲人、朋友?”
温如蕴勾唇:“你自己猜。”
说罢,转身上了楼。
小二则苦着脸在柜台猜,想破了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砰、砰、砰。”门外传来敲响。
“阿遥,我可以进来吗?”
司遥不着痕迹收回纸兔子,将雪地灵捧在手里,前去开门,看见温如蕴时面色无常,她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温如蕴额上还带汗,背上背着弓,怀中抱着匡正剑,眼神分外明亮。
他道:“有落兄他们指点,我学得较快,已经会御剑了,便早些回来。”
司遥自袖中掏出手帕递给他:“瞧你满头大汗的,擦擦吧。”
温如蕴欢喜接过。
在他擦汗的空隙,司遥问道:“这把剑用得还顺手吗?”
温如蕴没有去问司遥如何搞到这把剑的,只道:“顺手。”
何止是顺手,这把剑仿佛天生为他量身打造一般,握在手中心神契合,他若想挥向哪儿,毫无阻力,这剑心有灵犀似的,非常配合他。
就好像,这把剑自己用了许多年,是自己交心老友般。
司遥:“用得顺手就好。”
擦完汗,温如蕴默默将手帕揣进乾坤袖,随后道:“我们已经点了菜,阿遥随我下去吃可好。”
司遥将雪地灵塞进他手里,顺手拉着他袖子,道:“走吧。”
温如蕴看向袖子,下意识捏了一把雪地灵,声音是察觉不到的颤抖,他道:“好。”
殊不知,垂下眼的司遥亦是心跳如雷,对于自己这试探紧张到不行,好在温如蕴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
两人就这样下了楼。
菜已经上齐,落凡星他们还在扯着巧神的话题。
“哎,你们说,那天晚上真的只有巧神显灵吗?”有弟子压着声音道。
“这金城除了月神和巧神,还有什么神官?貌似没了吧。月神信徒遍地,哪儿有空注意到这片小地儿。不是巧神,还能是是什么?”
“可挡住冷子的结界是金色,烧这些怪虫的火又是青色和蓝色两种颜色,青火烧得猛,蓝火烧得柔和,不像是单只有巧神出手……”
有弟子打岔道:“哎呀想这么多作甚,既然都是帮助我们这一方的,管他后头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而且,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左右也不会讨着一分好,就算不知道,也不会掉层皮,所以,别想太多!”他拍拍提问弟子的肩。
那弟子思索一番,貌似真是这个理儿,索性也不再去深究。
“来来来,菜来了!”
温如蕴与司遥下楼后单独找了一桌坐。
雪地灵在温如蕴手中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那娇小可爱的模样一下子就勾走了所有人目光。
“哇!好可爱!”
落凡星跑到温如蕴跟前,看着雪地灵问道:“温兄!你这是何灵宠,我怎从未见过?太可爱了!”
温如蕴也不知这雪团子是何品种,揉了把雪地灵,避重就轻道:“它叫汤圆。”
落凡星没得到回答,还欲再问,却见汤圆忽地自温如蕴手中跳出,蹦到落凡星脑袋上:“唧!”
它抓了落凡星两缕发丝在爪子中,左右摇晃,似在骑坐骑般。
落凡星立马被引去了注意:“哇哇哇!好可爱!汤圆在我脑袋上!温兄,我可以和它玩会儿吗?!”
温如蕴看向司遥,等她的意思。
司遥颔首,示应他随意。
温如蕴便道:“自是可以,莫要伤着它便行。”
“多谢温兄!”落凡星扶着脑袋一头扎进弟子堆,“哈哈哈!快看我头上是什么!”
弟子们纷纷发出感叹:“哇!”
“落兄,快给我摸摸!”
“你小心点,别把它碰伤了!”
“我也要摸,我也要摸!”弟子们争先恐后往落凡星身边涌。
落凡星吼道:“别挤!一个一个来!”
这头温如蕴与司遥已落座,温如蕴看着那头打闹,眼中带笑。
司遥愣愣的望着他侧颜,心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回忆着这些年来点点滴滴,温如蕴无微不至的照顾,依赖,司遥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她垂眼,准备给自己倒杯茶,刚抬手,茶杯就被人抽走。
温如蕴熟练的倒了些温水浸茶杯,浸完后,把杯中废水倒进自己杯里,重新给茶杯添上茶水后,再将茶杯放到自己面前。
一切动作水到渠成,仿佛早已做了千万遍,也确实做了无数遍,不是吗。
司遥接过茶,默默喝着,心跳愈发明显。
温如蕴目光重新转回那边,雪地灵开始在弟子头上乱窜,他们笑得无比开怀。
宁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日一晃而过。
迎神节那日果真热闹非凡,城内处处挂彩绸,家家门前有灯笼。
巧神庙门槛都快被来讨元宵的的百姓给踏破,百姓们自己备了碗,排着长长的队。
守庙人四手八脚的分着元宵,忙也忙不过来,这日巧神庙的香火格外旺盛。
众人看不见的是,他们口中的巧神正坐在殿顶,抱着两只猫儿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尘见月最喜欢这一天了,不仅是因为香火多,还有人多,热闹的原因。她最喜欢热闹了。
客栈所有弟子都跑出玩了,司遥与温如蕴也踱步走在街上。
“树枝拂水,袪厄除危,灾痛远离!”听得一道声音传来。
一位年过半百,身体硬朗的老太太手中提着一个小桶,另一只手用树枝沾了水,往司遥二人身上扫。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就被人扫了星星点点的水,温如蕴下意识用袖子挡住司遥,惹得老太太喊道:“你这毛娃,挡什么挡!把你妻子的福运都挡没了!”
听到挡福运,温如蕴又手忙脚乱把手挪开,这呆呆地模样引得老太太呵呵直笑。
“呵呵呵!小娃娃倒是反应快,来,再给你二人撒点福水!祝夫妻和睦,恩爱有加!”
说罢,老太太又沾了点水,准备往他们身上扫,司遥连连抬手阻止:“等等!阿奶!您这是做什么呢?”
恰好一位路过的妇人听见司遥提问,好心凑过来解释,道:“二位……”
她看了眼二人装扮,男子背上背弓,手中拿剑,应当是修士,身旁女子气势不凡,可两手空空。
观二人行举亲密无间,想来是一对神仙眷侣,而男子背上的弓极有可能是这女子的法器。
心下差不多了然,便继续道:“二位道长想必第一次过我们金城的迎神节,有所不知,这位啊,乃是我们金城有名的送福婆婆!”
送福婆婆,顾名思义,是来送福运的。
第83章
从妇人口中得知, 每年迎神节,金城里总会有些手提小型水桶,四处游走的老妇人, 人们称之为送福婆婆。
婆婆送福, 全凭眼缘。若是街上有人讨她们欢喜, 送福婆婆就会去往他们身边洒水,以表示祝福。
这是城中百姓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你们啊, 能遇见送福婆婆,这是好运呐!”老妇人解释完后添了一句。
说罢,向二人道过别,径直朝前继续走去。
听完解释, 二人恍然大悟,司遥心想:金城这些习俗当真有趣。
温如蕴拱手道歉:“抱歉阿奶, 赎晚辈无意冒犯到您,多请见谅。”
送福婆婆摆摆手:“没事, 没事!小娃娃, 我现在可以给你们洒水了吧?”
司遥这次没在阻止, 道:“当然可以, 多谢阿奶。”
话刚说完,送福婆婆一脸慈眉善目开始为二人洒水, 口中不忘道:“拂水祛灾,巧神降福……”
司遥看着送福婆婆,忽然想起上巳节阿娘也是这般为自己洒水,想起往事, 这下心中连带着一天的喜悦都散去, 只余沉闷。
送福婆婆洒完水,将树枝放回水桶, 道了句:“你们两个小夫妻要好好过日子啊。”后拍拍司遥手背,“小娃娃福气真好,你夫君可疼你得紧呐。”
说罢,笑呵呵转身离去。
这句话一出,瞬间打散司遥心中沉闷:“不是!”手刚伸出去,送福婆婆已经转身。
司遥鬼使神差缓缓收回了手,耳旁传来温如蕴的声音。
“阿遥若是不喜误会,可要我前去解释?”
不解释也挺好的,司遥想。
“不用,反正说两句也没损失什么。”旋即想起自己不介意,温如蕴不一定也这么想,赶忙转头看向他,“方才阿奶这般误会,你会不会不高兴?要不还是去解释?”
温如蕴一噎,善解人意道:“阿奶走远了,就不必麻烦。任别人如何误会,反正我心中永远知晓,阿遥同我阿姐一样,便好。”
温如蕴违背本意,自以为说了个司遥喜欢听的答案,不曾想适得其反。
司遥听到此话时,心中一个咯噔,心道:原来他一直将我当阿姐看……
这下心里更郁闷了,温如蕴全然不知,还笑道:“阿遥,天快黑了,据说晚上有灯会和表演,不如我们先回客栈调整一番,等灯会开始再出来如何?”
司遥点头同意。
回到客栈,雪地灵呆在屋子里,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司遥坐到椅子上,戳戳它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肚皮,叹了口气。
脑中全是温如蕴今日说得那番话,阿姐阿姐,怎么就成阿姐了呢。
温如蕴对她越好,司遥越舍不得走。
司遥想:我到底该及时止损,等金城一遭过后就回上天庭,还是……表明心意,享一时之欢呢?
“唉!”她烦躁地搓了搓头发,人家拿她当姐姐,她却觊觎着人家,到底该怎么办好……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司遥将乱掉的头发理顺,正了神色,道:“进。”
房门被推开,温如蕴怀中抱着团布包的东西进来:“阿遥。”
他来到桌前,放下布团。
司遥看着这团布,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温如蕴:“阿遥不如打开看看。”说罢,不由得攥紧袖角。
若是阿遥不喜欢怎么办……
司遥将布掀开,露出里头全貌。
这是一条红裙。
司遥捏住裙肩两端,将裙子展开,红裙布料顺滑,裙角绣了两只嬉戏追逐的小兔子,活灵活现。
裙角沿着往上有几只小兔爪,袖口与领口绣了桃花,不多,却刚刚好。
总体来说,这是一条简约而不失精致的红裙,深得司遥心。
司遥转动裙摆,越看越喜欢,下意识问道:“送我的?”旋即想起温如蕴本来就是给自己带来的,又改口,“你在哪儿买的这条裙子,很特别。”
至少如今布庄很少见到这种类型样式。
见司遥喜欢,温如蕴也松了口气,随即不好意思笑笑:“这是……我自己去布庄扯了布做得,阿遥喜欢便好。”
闻言司遥心中大为吃惊:“你自己做得?什么时候开始做得?”
要知道自痋虫一事过后,满打满算正真安稳的时间也就三天,其余时候两人都在赶路。
温如蕴:“三天前,一时兴起便去布庄扯了布来,想在迎神节这天送阿遥一条裙子。”他低眉一笑,“熬了三天通宵,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后头这句似在说给自己听。
果真,司遥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也更加心疼。
为对付痋虫,所有人都全力戒备,不仅费神,更耗体力,如今温如蕴好不容易歇了下来,却又整整三个通宵不闭眼,只为给自己做衣服。
她道:“以后别再这样了,衣服什么时候送也不迟,好好休息养足精力才是王道。”
温如蕴伸出手撩了撩裙袖,道:“阿遥说得是,下次不会了。”
司遥眼尖瞥见温如蕴手指许多细微针扎的伤痕,忙放下裙子拿过他手,仔细一看,道:“这些伤是不是为了缝衣服弄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