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取了钱,原路返回。
如今除了夜市,街上还有几家铺面未曾关门,当中就有当铺。
夜里换了班到如今要关门了,柜台后的年轻人收拾好东西,当铺里的学生夜里打铺盖就睡在铺子里,他临走时留了一盏灯。
成碧点了灯笼,主仆两人出来,当铺的学生在里面将门关好。
两个人走在路上,成碧打着灯笼在前,路上见有个摊子花灯扎的巧,就停下买了一个。顾兰因知道他是要买给白泷的,静静等了一下,今夜地上烟火放尽了,天幕一片干净,一轮明月悬在空中,清光皎皎。
他看着四周,隔着纷纷人影,瞥见一人。
蒙眼的僧人不能视物,背着一个人却还走得十分平稳。顾兰因盯了一会儿,一双眼映着逐渐黯淡的灯火,渐渐涌出几分阒暗的色彩。
“少爷?”
成碧买了两个灯,一转身,忽就不见他的人。
第45章 四十五章
拂尘走到六里桥附近, 将背上的小乞丐放下来。
此刻早已没了什么说书的,三更过后,风露渐变, 拂尘道:“我记得路,清源寺离这里不远, 今夜就送你到这里。”
何平安见他离自己又远了几步, 嘴巴却像是被缝上了一样。
她抱着包裹, 憋着一口气往前跑,最后吃力地翻进墙,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
两人如今是这样的处境,姜茶有没有认出她来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但自己要是捅破了窗户纸,到时候大家心里都难受。她是个跟风跑的蓬草,不像是姜茶, 他原先有大哥, 现下有师父,纵然眼盲, 身边有照顾他的人。
自己害惨了他, 既然要走得远远的, 多说无益。
何平安缩在床上,打算等天一亮, 就坐船先出浔阳。
她睁着一双眼, 抱着银子, 回想起自己从徽州一路跋涉来到浔阳的那些日子,到头来居然过得这样稀烂, 这是当初她怎么也不会料到的。
何平安睡意来的晚,等浅浅睡去, 天边已经翻出鱼肚白了。
那清源寺的和尚们做完早课,正在吃斋房,外面来了一个中年汉子,说是昨夜家中有老人去世,请普慧去做佛事。清源寺庙小和尚少,但庙宇修缮、日常供给靠着那微薄的香火显然有些捉襟见肘,每年入秋后,天气冷了下来,老人去世的多,普慧就带着徒弟们出去做做佛事挣些衬钱,今见有人找上门,也不疑他。
普慧将手边的徒弟数了数,正好就留下拂尘在寺里看门,自己带人拣好法器出门。
天大亮,拂尘在殿外清扫落叶,过了节,庙里一如既往的冷清,偶尔有一两个香客进来烧香。
辰时末,一个小厮进了清源寺,他将殿里殿外能瞧见的菩萨都拜了一个遍,拂尘听他的脚步,避在一旁树下,殊不知那树下也已坐了一个人。
一夜不曾睡过,年轻的男人穿着昨日的旧衣裳,发丝微乱,他静静看着拂尘的影子,呼吸十分平缓。
与此同时,昨日何平安惹过的那一帮乞丐都赶去了六里桥附近,不知谁透露的消息,一伙人将她落脚点围了起来,两个体弱的老乞丐守在一条巷子口,等看到一人飞奔过来作势拦了一下,随后就哎哟一声倒地,将那几个不明所以要上前帮她的路人抱住。
何平安早上都还未吃饭,一出门就见这样的阵仗,嘴里骂了声晦气。往码头去的路竟然都被堵住了,她背着包裹,东躲西藏,最后无路可去,听到了庙里的钟声。
又到清源寺附近。
打扮成少年模样的何平安头上扣着一顶斗笠,她走到门首朝里一看,寺里没有其他和尚,扫过落叶的僧人此刻正在敲钟,那大殿里跪着一个香客。
何平安闪身进庙,先找了个躲藏的地方。
庙门外几个乞丐探头探脑张望,随后进去大摇大摆逛了一圈,拂尘听到声音,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几个乞丐大嗓门,嚷着要捉何平安。
此时拂尘才知道何平安昨日出了什么事,那香客在一旁听说了,帮着拂尘一起将这伙乞丐赶走,临走不忘将这庙门关上。
拂尘隐隐约约觉察出几分怪异感,却又说不上来。
他开口喊了一声平安,身后传来响动。
他身后的灌木丛里爬出来一个人,她摘下斗笠,洗干净的脸上还能看到昨天被打出的乌青红肿痕迹。
“庆娘。”拂尘连忙改口,循声而去,正撞到她身上,他下意识捞住她。
何平安此刻开始后悔。
“对不起姜茶。”她眼睛发烫,眼里的泪珠往下掉,打湿襟口。
她装了好多天的哑巴,其实昨天晚上就应该开口,今日行程被打乱,何平安抓着他的手,只说了五个字,再说不出其他话。
“那些事跟你无关。”出家为僧的拂尘抱了抱她,声音平静道,“就算没有你,我们兄弟也迟早会有这一天。”
他早早就想通了。
“若是这些乞丐还缠着你,等我师父回来了,请他送你一程。”
拂尘说完话,听到她肚子叫的声音,牵着她慢慢走向寺里的厨房。
“你先吃点东西,我师父或许明日就回来了。”
何平安最后吃着馒头,忍不住问道:“你眼睛看不见了,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
拂尘倒了碗热茶,沉默片刻,将那盏茶推到她手边上,低声道:“你的手摸起来,和别人不一样。”
他说的略含蓄了一些。
而何平安想到他过去那些亲.薄的举动,连忙甩了甩头。
窗外,那寺门被人叩响。
拂尘起身想要出去开门,何平安忽然有些不安,见他出去了,一个人放下茶,四处找躲藏的地方。
清源寺外叫门的是早间来请师父做佛事的那户人家,拂尘将门一开,忽冲进来几个人,有的带了绳子,不由分说,先将他捆了起来。
“你们是谁?!”
拂尘刚说完话,陡然想起一人,趁着没有被堵嘴,连忙朝着后面喊道:“何平安快跑!”
成碧拍了拍他的光头,笑嘻嘻道:“你信不信,她一定会过来的?”
拂尘看不见这些人的脸,却记得声音,他喘着气,质问道:“她无权无势,也不曾伤天害理,那姓顾的狗贼为什么不放过她?”
成碧啧了一声,与山明一起将他抬到大殿里,嘴里道:“咱们少爷喜欢,你管的着吗?现在都剃了头,瞎了眼,还是少说点罢。”
那大殿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漫着一股檀香味,低垂的幔帐后,一个年轻男人在蒲团上坐了很久,见拂尘进来了,又听到门外传来的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总算舍得露面。
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何平安冲进大殿,就看到他恭候已久的样子。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身量又长高了,穿着一身铅白的四合云纹縼褶,眉眼间攒了一层阴鸷,分明有几分怒气,只是仍旧要挂着一抹假笑。
“我还以为你又要跑,留下这个秃头和尚再替你去牢里吃一些苦头。”
他看都懒得看拂尘,乌黑的眼眸里,映着她一人的模样。
“他该吃的苦头都吃过了,别为难他。”
何平安将身上的包裹都丢下,犹豫片刻,扑通一声跪下,不等说话,成碧跟山明两个人却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纷纷出去,躲得远远的。
何平安看着顾兰因高高在上的姿态,未几,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模糊的影子,磕头道:“求求你,放过他……”
“别求他!”拂尘道,“你求他没有用,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我是什么人?”
顾兰因垂首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盲眼僧人,屈尊降贵,弯下腰来将他眼上蒙的纱布解开。
日光落在眼皮上,无限的黑暗似乎都多了一丝滚烫的温度。
顾兰因声音轻柔,缓缓道:“不过你说得对,她这样求我没有用。”
他嘴角微微翘起,眼里没有笑意,晦沉沉尽是算计,他将跪着的何平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后,似乎想起昨夜的某一个画面,于是朝她招了招手。
“你要求我,也要用对法子,这样看,菩萨还以为我是恶人呢,不折手段逼迫一个乞丐。”
何平安逆着光,膝行几步,到了跟前,顾兰因看她脸上被揍出的痕迹,正要伸手摸摸看是真是假,指尖触到肌肤,又收了回来。
“脏死了,这些天不见,你是半点出息没有。”
他将她拨开,自去了外面,何平安见状,立马就去解拂尘身上的绳索,不想顾兰因还没有走远,见此情形,退回来将她领子抓住一起拖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
她站不起身,被一路拖到井边,尚未来得及爬起来,被人泼了一脸的凉水。
何平安被呛了几口,眼睫上水珠往下滚,落到脖子上,打湿整个领口。
她被冻的抖了一下,睁着眼,视野里一时都是模糊的。
顾兰因提了一桶水,见她这副模样,又泼了一瓢水,见她瑟瑟发抖,总算有些兴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要求我,心里只怕骂翻了天。”
衣着洁净的年轻男人将她掐着腰丢到原来位置,日头已经高高升起,照到大殿中,拂尘脸上落下几滴水珠,不知水从何处来,身上便被重物压住。
“平安?”
他愣了一下,随即认出她,只是不等反应,顾兰因便在后头笑了一声。
“虽然眼瞎了,倒是很熟悉她。”
“反正也是男盗女娼,我不在,想必该做的都做了。既当了和尚,还是六根不净。”
……
他说话声极缓,句句都在羞辱别人,何平安忍的了,偏他句句都是冲着拂尘来的。
“你住嘴!他什么也没做,如今已经改过自新,这些都是你在胡思乱想,自己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顾兰因垂着眼帘,安安静静听罢,见她一双湿漉漉的眉眼,反问道:“你现在才知道?”
他说着话,将她提起,丢到佛前的香案上。
那灯烛香果落了一地,发出砰砰的响动。
顾兰因将她衣裳撕了一层,讥讽道:“你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他为了你可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你为了他,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他摸着她冰冷的脸庞,那双手往下游移,身体慢慢压过去。
第46章 四十六章
大殿外, 两个长随抄着手,蹲在花草边晒太阳。
“得亏这庙地方偏。”
成碧听着大殿里的动静,兴许有不忍心, 嘀咕道:“这又是何必,搁在神佛跟前, 也不是教训的地方。”
山明眉毛挑起, 想起里头还有个盲僧, 唏嘘道:“少爷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么,从不信这些,况且还喜欢钝刀子割肉,非要人疼得钻心才罢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光能听个声,也不知里面是何光景。
那殿门从敞开变成虚掩,光线从缝隙间穿过, 横倒在地的僧人像是被灼灼的日光从中劈成两半, 浸泡在八热地狱之中,不断往下坠落, 再无力回天。
而顾兰因见地上的拂尘已经没有声音, 不像方才那般, 身上动作顿了顿,他潮.湿的手拍着何平安的脸, 俯身道:“没良心的东西, 你倒是畅.快了, 将情.郎抛在脑后。”
香案上狼藉一片,年轻的男人抽身片刻, 到拂尘跟前探他是死是活。
大殿里气息浑.浊,未几, 拂尘趁他伸手之际,一口咬过去,只是顾兰因自小挨打,又时时刻刻提防他,过于敏锐,他及时收手,一面看着四周散落的物件,一面找寻她的贴.身衣物。
“真怕你气死了,好在还有一口气留着。”
衣襟松散的年轻人笑容温和,最后找到何平安的主腰,揉成一团,不由分说强硬地塞到他嘴里。
“既然眼睛看不见了,还牙尖嘴利,那就听听声好了。”
“要说起来,我花千金娶回的太太,先叫你尝了鲜。”顾兰因看着他这张脸,手指擦了一点猩红的血,缓缓抹在他唇上,恶毒极了,他压低声音,笑着道,“她那些处.子血也分你尝一些,了去你的一点念想。日后做个真和尚,若还是要是跟她鬼混,我就没有今日这样大方了。”
拂尘一双无神的眼对着他,似乎有无尽的愤怒,顾兰因看够了,将他一脚踹到边上,低头系自己的衣衫,只是到处找不见绦带,最后目光落在何平安的腕子上。
双目失.神的少女气息微弱,长长的绦带紧紧绕了好几圈,那雪白的腕子上被箍出一道深深的紫痕。
顾兰因喊她名字,见人没动静,冷笑了一声,道:“爽.够了现在死给谁看?”
何平安眼睫颤了颤,冷不防被他狠狠掐住肉.珠,疼得浑身一震,像是离了水的鱼在下意识翻腾肚皮。
她衣裳都被撕烂了,现在终于感到有些冷,顾兰因将她这副死鱼模样看了个遍,抬手擦掉她嘴角的水渍,掌心的温度触及她滑.腻的肌肤,见她起了鸡皮疙瘩,忽觉的有些恶心。
“成碧!”
顾兰因推开门,那两个晒太阳的小厮听到声音立即起身。
“去找套女人的衣裳过来。”
成碧一溜烟小跑着出去,整个清源寺不见其他人,周围隐约还能听见敲锣打鼓报丧的声音。
大殿外的台阶上,发髻歪斜的年轻男人拔下簪子,乌黑的发丝没有束缚,日光洒在身上,他一身的冷意。山明见状,连忙取出自己袖子里的玉梳,重新为他梳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