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安!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她看成碧举起双手一脸无奈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慌乱,就像是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以至于她骂完何平安,指着成碧就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她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看你那窝囊样子!”
成碧怔怔地望着她,他紧握匕首的那只手微微松开些许,只这一时不备,何平安便抽出了那把匕首。
“你这嘴厉害,你这人蠢笨,你这只脏手……不要也罢。”
何平安心里一团火似乎要烧穿胸膛,她这些天受了许多气,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踩她,反正她已经没有了钱,逃也逃不出去,就是杀人她也敢。
“你、你要干什么?!”
春音没见过杀人,声音有些结巴,不过她以为女人生性就比男人懦弱,拿了刀也只是坟上耍大刀吓鬼,还敢当着她的面威胁何平安。
“你别动手,咱们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敢动手……”
“啊——”
一抹血飙了出来,洒了白泷一脸。
这屋里除了春音的尖叫,再没人敢出声。
何平安一刀先砍她的手,见她疼的跟杀猪一样,又一刀捅她肚子,嘴里道:“我动手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周围人知道她有这样的胆气,哪敢再说狠话,此刻都吓坏了,结结巴巴劝何平安先放过她。
何平安看着白泷,将那断手捡起,往她脸上丢去。
“你那点东西我可不稀罕,今儿我好心给你抓了个贼,她这脏手我也给你断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谢我的话?”
白泷尝到了血腥味,当日被她拿瓷片捅过的地方这会儿似乎又疼起来,牵扯到她心头的肉,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下意识抖了几下,连带声音也不稳,说话断断续续。
“成碧、 成碧,她杀人了。”
听到杀人两字,终于有省事的丫鬟反应过来,连忙叫人去喊大夫,一群人手忙脚乱给春音止血,绕着何平安走,更有好事的,竟想出去报官。
白泷看着成碧,那门口站着的少年被何平安推了一把,她将沾血的刀在他胸口用力擦了两下,笑道:“你这把刀真锋利。”
成碧脸色苍白,何平安见状,不解道:“不是你让我帮她捉贼么,这会儿我不但捉到了,还断了贼一只手,你放心,日后这松风馆就不会有贼了。”
“你可别跟我客气。”何平安最后笑着说道。
原来在来的路上成碧就把何平安屋里今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何平安让他直截了当地跟白泷说个明白,这既能还她清白免的自己自证,又能捉到真正的贼找到丢失的东西,皆大欢喜,偏偏他又不肯。
他只怕自己说了白泷不肯轻信,又怕她误会。
何平安本来吃他的喝他的白占了一些便宜,是打算帮一手的,但成碧千不该万不该,非要说这样一句话。
“我怕她以为咱们厮混在了一起,我说什么她都觉得我在为你辩白,把真的当假的。”
何平安听了心里发堵。
她想到当初船上,生死一线间两人双双跳湖,而她对着水匪又跪又求还挨了一巴掌。
她看着成碧祈求自己的目光,满口的答应,见他笑着谢过自己,路上又买了兔子猫儿的玉坠给自己,何平安心里便冒出了坏念头。
现如今她砍了春音一只手,听着身后闹嚷嚷的声音,也不知该去何处,便到厨房里找些吃的。
这是她们非要招惹自己惹来的祸,何平安将橱柜里的好菜都翻了个遍,只恨没有酒,这不是她头一回动手砍人,她看着自己指缝间的血,心跳得极快。
过了不知多久,大夫来了,那一头动静消停不少,何平安吃饱喝足,懒得回去见那一地的血,就烧了一锅水,在灶膛前坐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未亮,她从梦里惊醒。
窗外雾浓浓的,厨房里冰冷极了,她慢慢直起身,一锅热水早已凉透,她洗了个脸,瞬间清醒许多。
何平安想着自己这一次定然要吃个大亏,之前身无分文,知道逃不远,心有顾虑,这才待到现在。这会儿顾兰因不在,她摸遍浑身上下,只有几个成碧送她的小吊坠,虽是玉做的,但看成色,大抵也不是什么好玉,若要当肯定当不了多少钱。
一夜不曾睡好的少女摸着自己头上的玉簪子,深吸了口气。
这簪子还是顾兰因的,他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值钱货?
何平安把厨房门推开,正要出门去当铺,那门口有个少年等她已久,伸手就将她拦住。
再过一盏茶工夫,别院里的厨娘就要来厨房做早膳,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成碧拉着她去了一处假山围着的僻静角落。
成碧不再嬉皮笑脸对她,望着何平安,他猜道:“你是不是想跑?”
背靠着假山的少女摇了摇头,手藏在袖子里,反问道:“我要是逃了,顾兰因不会轻易放过你,我要是真跑了,你怎么办?”
成碧静静看着她,轻声道:“所以你打定主意要跑了?”
他一双修长的凤眼,这会儿阒暗幽深,像是鹰隼盯上地上的老鼠。
“我不会跑。”何平安道。
成碧闻言忍不住笑:“你昨晚上回来的路上,跟我说,要帮我。”
“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何平安。”
最后三个字他咬牙切齿说出口,何平安噗呲一声也没忍住笑。
“殊途同归,虽说见了血,可一劳永逸。”她笑容灿烂,“谁让她骂我,谁让她们乱翻我的东西。她们都是活该,我又没有杀她们。”
“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对白泷可是碰都没碰,你还嫌我做的不够好?”
成碧眼神复杂,伸手将她死死拉住,嘴里道:“我不怪你,你不许逃。”
“怪我?”何平安念出这两个字,不解道,“你怪我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拉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我还没有怪你一次次害我被抓住,险些丢了命,你有什么脸跟我说这话,就凭你一碗面?你别自作多情。”
成碧闭了闭眼,反手扣住她的腕子,力气很大,何平安咬着嘴,狠狠踢了他一脚。
“少爷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今日算看清了。”他嘻着脸笑,忽然伸手拍她的脸,低头道,“你这样绝情不念旧情,等少爷回来,我好好说道说道,你还想逃?今儿我跟定你!”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何平安一头撞上去,被他躲开了,一不做二不休,整个人扑过去。
成碧身子仰倒,两个人都摔在了身后的灌木丛里,有他做肉垫,何平安并不觉得疼,她趁他还没翻身,朝他脖子就咬过去,成碧疼的骂她,一手刀也切在她脖子上。
远看两个扭打的人就像是紧抱在一起,何平安埋首在他怀里,成碧则捏着她的后颈,动作分外亲密。
早起的丫鬟看在眼里,愈发将两人有私情的传闻做实了,这话传到白泷耳里,经过好几人的嘴,已经十分的不堪,她气得哭了一场。
她憔悴的模样成碧视而不见,整日就跟着何平安。
说起来两个人都是硬骨头,何平安那屋里的床被搬出后,也没人再搬回来,落在外头风吹雨打,何平安力气有限,只一个人把桌子拖了回来,拣了铺盖铺上,夜里睡在桌子上。成碧也拣了铺盖,这样的冬天,夜夜在她门外打地铺。
山明曾劝他不要这般,但成碧就跟中了邪一样。
顾兰因是十二月回来的,路上将另一个长随沉秋带到浔阳,船上就听说了此事,便隐瞒了归家的消息。
他悄无声息到了别院,正好是傍晚,落叶纷纷,到了松风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何平安骂成碧是走狗,成碧骂她是光吃不吐的白眼狼。何平安力气不敌成碧,见他将自己压的不能翻身,又是一头先撞过去。
成碧偏头欲躲,只是说巧也巧,一时没有躲得及,唇又撞到了她的嘴角。
成碧后知后觉,见她瞪着自己,心跳剧烈。
“你……”
何平安一巴掌甩过去,狠狠擦了擦嘴,她把人推开,自己爬起来拍灰,等到转过身去,忽然愣住。
远处的树下,穿着一身霜白卫绒縼褶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不知看了多久,这会儿阴沉沉的,像极了诗中所言,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54章 五十四章
何平安多日不见他, 如今这样的时机,自知要吃亏,她想也不想, 正要躲到成碧身后将他一起拉下水,哪里知道他比自己还先看见顾兰因。
衣衫微乱的少年飞奔到顾兰因跟前, 扑通一声跪下, 叩首不起。
“少爷。”
细听他声音微微颤抖。
顾兰因捏着手中的念珠, 一双秀气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他瞧了眼远处的少女,叫身边的沉秋先把人抓来,自己则去了屋里更衣,就晾成碧在这儿跪着。
来来往往的丫鬟不知缘由,见松风馆的门首成碧跪了一晌午,悄悄告诉了白泷一声。
白泷被何平安吓了两遭,大雪之后天气愈发寒冷, 她吹了点冷风, 竟就染了风寒,这会儿屋里正吃药, 听说此事, 忙问道:“是不是少爷回来了?”
“少爷不是明日才回来么?”
白泷皱眉骂了她一声蠢货。
“路上车马有快有慢, 若是顺风,哪里就要等到明日。你们快去前头看看, 要是少爷真回来了, 速速回我。”
床上穿着亵衣的侍女话说完, 强撑起身子就要去找衣裳梳妆打扮,心里怨恨起三日前的那阵冷风。
松风馆的正房里, 天昏暗暗的也不曾点灯,垂落的玉白幔帐滤过一层光亮, 内里看着朦朦胧胧,小丫鬟朝里望了一眼,依稀看见一道人影。
她趴在门边上,怕眼花了,屏着呼吸又瞧了几眼。
珠帘幔帐后,渐渐有声响传出,一点跳跃的火光如同夜幕里的一颗星子,驱散了周遭的昏暗色,照亮方寸天地。
她睁大眼,正疑惑里头是谁,身后有人忽按住了她的肩膀,把小丫鬟吓了一跳。
她扭过头,见是个陌生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姓名,就被拉到了远处。小丫鬟怕他把自己当贼,立即就报白泷的名字。
沉秋闻言松了手,提醒道:“少爷眼下有要事处理,叫她不要过来。”
小丫鬟连连点头,小跑回去,大气都不敢喘,传话到了白泷跟前,那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却当做了耳旁风。
白泷挑拣匣子里的珠花,嘴里道:“少爷若是有要事处理,定然在书房,如今人在卧房里,必然是远道归来,身子正疲。那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凡事都叫少爷自己亲力亲为么?沉秋也是糊涂了。”
她上了脂粉后面容不似病中那般苍白无血气,等戴好头面,方才起身出门。
白泷走过一截庑廊,临到正房的屋后,见这边窗户有些许动静,缓缓停下脚步。
小丫鬟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见白泷竖起手指抵着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贴着窗缝仔细听,心下疑惑屋里怎么会有鞭打声,又停了片刻,终于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不知何时褪去了少年时候的清朗,如今沾染了浓烈的情绪,听起来有几分阴狠。
他道:“你倒是会忍,不过我方才都是在跟你玩呢。”
话语落下,便有一道鞭子划破空气的急促响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闷哼。
白泷听在耳里,依稀有几分的熟悉。
又一鞭子落下,一墙之隔,衣裳破烂的少女缩在绒毛线毯上,雪白的肌骨上多了两道鞭痕,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她疼得头冒冷汗,眼睛紧紧闭着。
“成碧自幼跟着我,怎么好端端的就……”
模样清俊的男人将她逼在角落里,无处可退,笑问道:“你是怎么勾引他的?”
见她不说话,舔着唇上的血,他慢条斯理地卷起马鞭,略等了片刻。
屋里灯烛摇摇晃晃,顾兰因拿着鞭子轻轻拍了她一下,看何平安又起鸡皮疙瘩,显然是恶心自己的触碰,心下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
他随手端起烛台,暖光洒在眼皮上,温度渐渐发烫,她忍不住眼睛睁开一条缝。
顾兰因此刻正看着她,马鞭丢在了一旁。
红烛垂泪,他雪白的袖子都沾染了微微泛红的光芒,空气里漫着一股冷清清的篱落香。
清俊儒雅的年轻人离她近的很,一双俊眼黑漆如墨,他腕子轻轻转动,滚烫的烛油便落在了她雪白的皮.肉上,转瞬凝固。
何平安疼得一颤,尚未缓过来,接二连三的烛泪淌下,凝固成一朵朵微小的烛花,绽在鞭痕上,把她疼得死去活来,受刑一般。
见她拿头撞墙,顾兰因心疼道:“怎么不知道吭声呢?”
他按住她的后颈,看她凌乱的发丝拥着一张惨白的脸,神色温柔,只是动作却相差甚远。
……
一墙之隔,白泷呆呆地直起身子,光听声音她想不出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带着小丫鬟绕到正门,沉秋把她拦住,白泷偏不信邪,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个什么名堂,非要自己去看看。
门外两人说话声传到门里,隔着晃动的珠帘,顾兰因收回手,将她藏了起来。
多日不见,他手段又多了许多。
何平安背上疼的很,只能趴着,落在身上的被褥压到方才红肿的伤痕,她颤抖着咬住自己的手指,汗湿的眉眼视物模糊,她顺着门外的光亮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