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话间,前头来了人,原来是白泷。
顾兰因今日出门遗漏了一枚印章,白泷替他收捡屋子时发现了,知道这是他惯常贴身带的,这会儿她送过来,因到日午,还带了家里厨子做的饭菜。
顾兰因写完最后一张票,当铺里空闲下来,正出来接东西,抬头见到一个熟悉人。
“你去后面。”他说。
白泷扭过头,身后的光被一个体型魁梧的汉子挡住,他冬天里穿着单衣,腰上挂着一个酒壶,面容粗犷,像是个练家子。
“谁是顾兰因?”
第56章 五十六章
众人看他面容不善, 以为是来闹事的。
那汉子一眼就瞧出了顾兰因。
当铺之中,修身玉立的年轻人朝他拱手报了名姓,不曾有半点遮掩。
背着斗笠的汉子上下打量一番, 竟也不多留,抱拳之后转身就走, 弄的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山明之前专盯着他, 可自打陈俊卿死后, 顾兰因便把他叫了回来,如今见此人登门造访,下意识便觉得璧月那头出了事。
“他是想为了璧月那个婊.子跟咱们鱼死网破?”山明事后跟着顾兰因回去,书房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顾兰因在案前剪花枝,意兴阑珊道:“此人原先是湖上水匪,杀人劫货,胆气极大, 但今日看来传言并非可信。”
“今日既这么简单从我门前出去, 若是今夜没有动静,那他便是虚晃一枪, 唬人而已。你等会去跟前院的护卫说一声, 日落之后加紧防备, 别院里稍有风吹草动,必要亲眼查看才能放过, 以防贼人。”
几枝枯瘦的花枝被他插在冰裂纹的长颈梅瓶里, 他剪去多余的分枝, 看了半晌,最后一剪子落下。
山明望着那光秃秃的花枝, 心里不安。
入夜,松风馆里摆了晚膳, 何平安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合她口味的饭菜,迟迟不敢动筷子。
这屋里如今已经没有丫鬟,顾兰因挽起袖子,亲自伺候她,就差把饭喂到她嘴边。
见身侧的少女就是不动手,他笑着问道:“不合胃口?”
“怕你下毒。”
顾兰因垂眼望着桌上的蒸饼,伸手拿来,掰开了,似笑非笑道:
“你是怕这里有□□,还是怕……”
他声音低低,松软的蒸饼砸到了她鼓蓬蓬的胸口,恰好隐去了那两个字,不过她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顾兰因捏着她的脸颊,缓缓道:“我怎么会给你下那些脏药呢?你本就身子不好,要是弄死了,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
屋里烧了地龙,何平安盯着墙上渐渐交叠的影子,脸被热气熏的发红,她一动不动坐在杌子上,顾兰因吻了她几下,今夜看起来兴致缺缺。
他自打开了荤,还从未有这样的时候。
何平安余光瞥了他一眼,正好被他低头看见。
“我还以为你是个死人,这会儿又活了?”
顾兰因摸着她的心跳,笑容良善,隔着单薄的衣料,他的手很不安分,可比起之前,何平安稍稍松了口气。
她一日没怎么吃饭,见他望着别处心不在焉的,抢着吃了几口。
夜深后天飘起小雪,本是极安静的时候,积雪滑落屋檐,何平安听着闷响,微微转过身来。
顾兰因将她堵在床里侧,这会儿他睡在外头,穿着雪白的亵衣,曲起一条腿,若是要跨过去,难免动作大一点。
发觉她的动作,本该熟睡的男人睁开眼,将人按了回去,低声询道:“渴了?”
他嗓音沉沉,因压得低,听在耳里十分的柔软。
何平安说自己要起夜,他竟也起来了。
“你……”
窗外雪光明亮,透过窗纸,屋里看着朦朦胧胧,两个人到了净室,何平安背对着顾兰因心里烦躁不安。
他在床上软的硬的都使遍了,逼着她就犯,把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有时候也会沉溺于下.流的情.欲。如今像个夫妻一般同床共枕,毫无遮掩,何平安不敢想以后的事。
她咬着牙,一个人红了眼睛。
外头雪还在下,到处白茫茫一片,守夜的丫鬟们都已睡着了,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松风馆一棵靠墙的老树有些许摇晃。
那上头的积雪之前已尽落下,这会儿人攀上去,动静不大。
松风馆的正房后是白泷住的地方,之前成碧在时就待在那后头一间耳房里,如今他去了马房,那些守夜的小丫鬟都睡死了,谁也没瞧见有人摸了进来。
一个穿着白衣裳的汉子藏在假山后面,瞅准了那些护卫不在的空档,将昨日白天在当铺里看见的女人悄悄绑走。
孙珍原先是个湖上的盗匪,后来知府缉盗,一伙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他本想拿这些年积攒的银钱把中意的女人赎出来,自此远走高飞,不想被人横插了一脚,将他好好的计划都打乱了。
璧月担心她妹妹,死都不肯走,如今大了肚子,却离死期不远。那一日他在路边见她哭哭啼啼看着自己,忽然就想通了。
与其被这个龟孙子拿捏,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孙珍用道上的迷药迷晕那个在外守夜的小丫头,进屋后见那屋里摆设,愈发肯定白天看到的女人不是一般的侍女,于是用熏了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不等白泷有所反应就悄无声息地将人弄晕过去。
他将早早写好的信放在白泷的床上,猫在隐蔽的角落里等两队护卫过去,趁着短暂的空档翻墙而出。
第二日一早,那小丫鬟姗姗醒来,初时还未发现异常。
而别院的护卫得了吩咐,全部眼睛最先盯的就是正房主子的安危,白泷那儿有些松散,夜里沉秋本是听到些许轻微的响动,不过不曾放在心上。若是成碧在,当时就要出来查看。说来也是她命里有这一劫,怨不得谁。
白泷屋里的小丫鬟洗漱之后端来早膳,喊了白泷几声,斗胆进她的屋子,见床上空空如也,渐渐才觉出不对劲,连忙喊人过来查看,不过一切都迟了。
顾兰因看过孙珍留下的信,并没有报官。
孙珍绑了白泷,心也不贪,只问他要两样。
“璧月那个妹妹,还给他就是。”顾兰因掸着粗糙的信纸,意外道,“我还以为他要黄金万两,结果只问我要了三千两的银票。”
何平安那时候在一旁吃粥,插嘴问了一句:“他若是问你要三万两,你给还是不给?”
顾兰因微微笑道:“为何不给?”
何平安知他不缺钱,哪里知道他还这样的大方,不过若是换做其他人,他也未必肯。
她看着沉秋手里那一匣子的银票,心下馋得紧,却又无可奈何。
他这里的金子银子票子都上了锁,光看不能碰,顾兰因防她甚严,怕她有钱就跑。如今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便是当那也当不了几个钱。
何平安暗暗记着他放银钱的地方,心里悄悄打起小算盘。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浔阳城外,一间破茅草房里。
孙珍拿冷水泼醒了昏睡中的侍女,他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了下来。
被冻醒的侍女望着周围,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身后有人揪着她的头发,道:“看不出你这小娘们儿还是个有钱的主,我还真是眼光不错。”
白泷大惊,扭头见到昨天那个汉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别怕,要是你主子答应把钱送来,你就有半条命可活。”
孙珍盘腿坐在一堆稻草上,抽出腰间的匕首,笑道:“要是你主子舍不得那三千两银子,那我就只好把你这五根手指剁掉,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白泷看着刀刃上泛的白光,把手缩到袖子里,狠狠瞪着他道:“你休想!”
孙珍哈哈大笑:“我一个亡命之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如今在我手上,也该叫他尝尝被人拿捏的滋味。我看你这一身打扮,想来是他的宠妾罢?”
白泷没作声。
何平安那里少爷懒得管她,顾六叔给她拨的例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她一应四季的衣裳首饰如今也是自己收着,怪不得叫他看走了眼。
白泷想了想道:“你可别瞎说,我一个丫鬟而已,可没有那么大能耐。我身上这些值钱的都是少奶奶送我的,少爷心尖上的人是少奶奶,你绑人之前连这都不知道,白费力气了。”
“你说什么?”孙珍皱眉,不信邪道,“老子这双眼还从没看走眼。”
白泷看着他提刀过来,慌乱地闭上眼,嘴里道:“你要是不信你就去当铺那边打听打听,少爷如今到哪都带着少奶奶,我算什么东西,你昨儿是没在后头看见她,你绑了她,别说是三千两,就算是三万两少爷也舍得。”
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脸,孙珍不知听没听进去。
白泷睁开一只眼,脸颊一侧忽然传来刺疼感。
“你要是敢骗老子,等老子回来了,就刮花你这张脸。”
白泷脸上多了一刀浅浅的口子,如今往外渗血,冷风一吹,她竟也不觉得疼,望着孙珍离去的背影,她眼里竟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到了日午,孙珍不在,另一个相貌平庸的汉子出现,给白泷端来一碗冷粥。
她手脚都是被绑的,男人动作粗暴,捏着她的嘴就往里灌,只保证她活着不被饿死罢了,至于小解什么的都不管。白泷憋不住,嚷了几声就被人堵住嘴,最后无奈,尿了一裤子。
傍晚,去城里打探消息的孙珍回来,这一回对着白泷,他倒是有几分相信了,两个人说话间,那相貌平平的汉子听了个大概,隐隐想起了当初在将军庙附近拐的那个少女。
他劝道:“老孙,你若要拐她怕是不容易。”
“我、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帮你们。”
第57章 五十七章
白泷身形狼狈, 说这话时声音虽有些断续,不过眼睛盯着孙珍,不似在开玩笑。
相貌平庸的汉子看穿她的心思, 怪笑道:“都说最毒妇人心,今日见识到了。”
白泷脸发红, 嘴里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况且你我各取所需, 是人之常情罢了!”
“说得好。”
两个水匪笑归笑,但谁不想多赚些钱钞,当下围着白泷,三人一番合计,终于敲定主意。
三日后是顾兰因交人交货的日子,孙珍提早一天埋伏在河滩附近的林子里。那个相貌平平的李毅则进城去,在当铺附近查看顾兰因的行踪。
他早间一切如旧, 确实如白泷所言, 去哪身边都有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看是熟面孔, 李毅悄悄记下。
何平安白日里几乎不出当铺, 就是出来, 身边也有人看着,很难下手, 不过李毅是拐人的熟手, 眼见着天要黑了, 先去找了个旧日的伙伴。
第二日,天色尚早, 顾兰因从朱娘子那儿把璧月的妹妹领出来,因他昨日有吩咐, 朱娘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这又聋又哑的孩子用心捯饬过一番。
那戴着金项圈的女孩手握成拳头,一双眼空洞无神,顾兰因把她带上马车,也不见她有任何反抗。
“记得我给你看的画了?”顾兰因摸着她的脑袋,动作很是轻柔。
小女孩听不见,余光撇见他脸上的笑,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兰因将她爱吃的糕饼跟糖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此后再不说话。
何平安上了马车后她就躲在角落里,一个人低着头,就像是个车里无关痛痒的摆件,安静极了。
何平安因好奇偷偷看了她几眼,被顾兰因用书拍了一下,到了当铺就被赶下去。
何平安站在门首,见他往城外去,一想就想到他此去的目的。
白泷失踪也有三天,他如今不仅带了三千两的银票,还带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八成就是为了赎她的。
“倒也是个舍得的人。”
何平安伸了个懒腰,今日没他在身侧,如释重负。
临到晌午的时候,当铺里来了几个福建人,要当几样青铜器,闵朝奉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怀疑这些东西来路不正,一面将人留下,一面就朝何平安使了个眼色,何平安来了这么些天,心领神会,当下悄悄地就出去了。
跟着她的那个司务是个碎嘴里,自打出了门就没个消停的,两个人去报官,不想年底了,偷鸡摸狗的事太多,两个人等在衙门外头晒了一会儿太阳,好不容易原路返回,哪知道路上冲出一匹疯马。
戴着瓜皮小帽的司务瞪大了眼,这会儿先顾着自己,往旁边一闪,哪有工夫去看何平安。
他嘴里喊了两句,惊魂未定,又有一匹马冲过来,路上撞翻了好些个摊子,周围乱糟糟的。等到马跑远了,他这才定下心,只是到处都看不见何平安了。
与此同时,趁乱得手的几个水匪将人拖到附近的据点,先将昏迷中的少女改头换面。
李毅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不仅将迷药的份量加重了,就是看她晕过去也不放心,特意摸了摸她的脉搏心跳,还将她的手脚都捆好。
“有必要这样么?”
“你不知道,这般才万无一失,咱们要先一步把她带出城。她那个夫君手上不仅有钱,在官府里也有诸多的帮手,上一次灭了咱们许多兄弟,你们还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