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秋妈妈细细地盘问过其他人,便知这侍女璧月就是罪魁祸首。若是搁在从前,陈俊卿不曾伤金霜时,她或许已经一巴掌将这狐媚子打歪过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陈太太指着璧月,恨极了,不过她生来性子太软,今日气的厉害,就叫人把她捆起来,趁早叫个人牙子来把人卖了。
但说来也巧,几个粗使婆子将人摁在地上,拿绳捆好,她不知怎么,忽然呕吐不止。
璧月白着脸,心里高兴,大喊自己怀孕了。陈太太皱着眉,一时只觉得颇棘手,又不知真假,便让下人请大夫回来先看看。
那大夫到家看诊把脉,竟都有三个月了!
陈太太听了,就像是晴天一个霹雳落在头上。
“你、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没名没份的就跟着男人厮混,连个通房都不是,趁着家里没有长辈,弄亏了我儿子的身子……”
她气得浑身发抖,无助地看向秋妈妈。
“太太,先别气,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正房里,秋妈妈将闲人都赶出去,与她分析利弊。少爷如今身子不好,若是熬不过去人没了,老爷定然要把外头养的那个女人抬进家来,太太如今已经不能生了,与其养别人的儿子,那还不如养自己的孙子。
陈太太闭着眼,她知道陈老爷有个外室,当初因为自己有儿子,不曾放在眼里,如今陈俊卿病的太重,要是说没就没了,她这辈子也就白熬了。
“我不甘心,我好好的儿子,叫这贱人害了!”
秋妈妈附耳小声道:“妇人生产就是走一趟鬼门关,自古以来不知多少女人死在难产上。她这样的小娼妇,本就没有廉耻,日后也不配教养孩子,与其等她生下孩子后作妖,不如咱们早些下手。”
“你是说……阿弥陀佛,我们做这样的事,只怕会招来报应。”陈太太双手合十,很是为难。
秋妈妈啧了声,道:“若真有报应,就该一雷劈死她。”
陈太太看着案上的木鱼,不敢出声,秋妈妈见状,心里有了数。不过少爷与柳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陈俊卿病重垂危,柳夫人顾念旧情,上门借着探望陈太太的机会,看了他的现状。
她原想着,若是真病了,年轻人身子骨硬朗,等熬过去病好了再成婚也不迟,没必要退婚,但她没想到陈俊卿病成这样。
柳惠娘得知此事,意外松了口气。
秋去冬来,天气渐冷,她跟着家里的婆子上街采买冬日的菜蔬,路过一处巷子,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第52章 五十二章
如今月底, 顾兰因跟着顾六叔去了外地催账,当铺里没人盯着,何平安故意去的迟。闵先生知道她并非此道上的人,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早上两个人在路边摊子上吃朝食,何平安穿着青布棉袄, 一路走到这儿来, 脸上被风吹的发红。成碧跟她说近来市井里有趣的事,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插嘴骂几句。
两个人吃完朝食后到了当铺门口各自分开,何平安照旧闷头干活,不曾注意到门对面有个人路过几回,专为了看她一眼。
傍晚成碧在门口等何平安,当铺里的学生一个月也吃不上几口肉,何平安这会儿入冬又瘦了好多, 两个人趁着顾兰因不在, 回去的路上逛了一遭附近的夜市。平常市井百姓家里,一两银子就能置办下百盘菜肴, 成碧一个月便十两银子, 他乐意做冤大头, 何平安便放开了吃。
拥挤的人潮里,穿着青布棉袄的两个少年人东张西望, 没了约束, 吃撑了走不动路。
原来何平安出门就要吃肉, 成碧是个不缺钱的主,怕她一只烧鸡吃不够, 一口气买了三只,何平安吃完一只烧鸡就到处找水喝, 等到成碧买来酒,她又一口气喝了个饱,哪还吃得下剩下两只。
成碧怀里揣了两只烧鸡,身上都是烧鸡的香气,走在路上,何平安难得凑过去夸了他一句,只是话听在耳里,有那么些不正经。
“成碧,你身上味道真好闻。”
成碧耳朵微红,正想还口,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烫嘴的紧。
“你是不是醉了?”他问。
何平安摇摇头,手抓着他的领子,蹲在树下打了个酒嗝,脸颊通红。成碧心想她定然是醉了,便打算把她带回去,偏她这一会儿赖在树下不动,一双小狗眼睛盯着周围的彩灯,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成碧蹲在边上,歪头看着何平安的脸。
从前在顾家的时候,他只觉得她跟赵婉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相处日深,他发现何平安眉毛似乎要长一些,唇也薄些,比起赵婉娘的矜贵,她就像是朴实的狗尾巴草,灯光落在身上,那些碎发似乎都镀了层金。
“何平安……”
他斗胆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人喊醒:“要是困了,咱们就回去。”
何平安摇了摇头,脸埋起来,嘴里嘟囔道:“我不想看见他,我不回去。”
成碧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跟她跟少爷斗,差不多就是以卵击石。
“少爷这样的人,你越是想和他反着来,他就非要将你捋顺。若是你顺着他,他反倒兴致缺缺。”
成碧小声道:“少爷恨你,不过是恨你生了这样一张脸罢了。赵小姐在世时……”
他伸手捏了捏她乌蓬蓬的发髻,回忆道:“赵小姐性子十分好,我见过她,极善良的人,又不谙世事,要哄她轻而易举,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出淤泥而不染,赵家那两个老货生了一个好闺女,哪像你,一整个人都钻到了钱眼里,还满肚子的心眼,专爱哄骗别人。”
何平安原本是醉的,听他说了这一大段话,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成碧仔细看她,发现人懵懵懂懂,只是不开心罢了。
“实话实说,实话实说。”成碧笑了笑,“你要是想少吃点苦头,我教你怎么做。”
她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们主仆两个一条心。”
更何况一条被养了十多年的狗,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何平安这会儿头晕的厉害,走几步路歇一会儿,身后的少年亦步亦趋,嘴里还道:“我真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人,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走到路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我不信你只是为我好。”
何平安怪笑了一声,将他拉到人少的巷子里,捧着成碧的脸,似开玩笑道:“你要是真为我好,就杀了他,你不是从小跟着他么,他最放心你了,你身上是不是有刀?”
何平安伸手在他腰间乱摸,成碧心里一惊,连忙按住她的爪子,皱眉道:“何平安!”
“嗯?”
她微微仰着头,声音低低道:“可惜我不是白泷,我要是白泷,说出的话保管比圣旨还管用。”
阴影里,面容雪白的少女狠狠掐了他一把,笑容慢慢消失。
成碧怕她喝醉了再干出更离谱的事,啧了声,将人一路拉扯着带回去。
两个人回到别院,也不知松风馆今日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连何平安住的地方都亮了灯,成碧迟疑了一会儿,先将她放开,自己过去探探究竟。
何平安那间卧房原本就空空荡荡,这会儿里头站了几个人,把她被褥都翻开了。
“怎么了?”成碧见里面还有白泷,声音弱弱道。
卧房里,穿着茄紫色短袄的少女正在她床头翻拣,手里拿了几个吊坠儿仔细查看,头也不回道:“上次少爷送我的钗子丢了,因分外贵重,不得不查一遍。”
“可何平安我盯着,不曾见她有盗窃行径,你这样不问就翻找她的东西,只怕不合礼数。”成碧道。
“我那儿丢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我故意谁也不告诉,就等着那偷儿来不及反应将人逮住。咱们松风馆今日都已经查过一遍,到这儿就收尾了。我还是最后一个查她这儿,大家都经历了一遭,也不是独独针对她一人,怎么她就这样小心眼,这样一堆破烂,难道还指望我眼红她的不成?”白泷说起来头头是道,周围几个丫鬟纷纷点头,反倒显得成碧不识好歹了。
成碧看着那乱糟糟的床,有看到白泷手上那几个吊坠儿,无奈叹口气。
白泷将那几个吊坠儿丢回去,嘴里道:“我还当什么值钱东西,原来是我不要的,被你拿来借花献佛。”
成碧别过头,见何平安没过来,问了句:“你抓到人了没?”
“尚未捉到,也不知是哪个滑头鬼。今儿偷我一个耳坠子,明日偷我一个掩鬓 ,真真可恶至极。”
成碧背靠着门,等她出来了,好心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白泷冷笑道:“用不着,你就看着她罢。”
她带着两个左膀右臂离开,屋里还是乱的,成碧赶紧进去收拾,好在被褥铺的快,何平安再进来时也勉强看的过去。
身上带了些酒气的少女坐在桌子上,笑眯眯道:“又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成碧脸色通红,抓着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心尖上的人,就是捅你一刀,你也甘之如饴,我今日就看在你的薄面上,不计较她乱我东西的事。”何平安大度道。
成碧谢过她,出门顺便将门关好,屋里如今点了好几盏灯,亮堂极了,没人在,何平安将自己这儿仔仔细细也搜查了一遍。
她最后爬上架子床,在床顶的承尘上拣了个小而精致的草虫钗,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刁钻的地方。那承尘她好几个月都不曾换过,上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可钗子干干净净,显然是才丢上去不久。
何平安看着这烫手的东西,先就放在了枕下,等到第二日出了门,才交给成碧。
成碧有几分吃惊,问她哪儿找的,听说是在承尘上头,庆幸道:“还好你找到了,这东西虽精致,不过还也还不回去了,白泷想的多,不如丢了罢。”
何平安笑道:“你处置就好,只是有一件事你要帮我,我白日都在当铺,那屋里空空的又没挂锁,谁都能进,若是这个贼日后偷了赃还往我屋里藏,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自然。”成碧心领神会。
何平安道:“能偷白泷的东西,有这样的胆量,我估计是她身边的人,且是最为信任,你多留心。”
成碧连连点头,将她送到当铺掉头就往回跑,他整日没有大事在身,于是就爬在树上,一面晒太阳,一面盯着何平安那间房。
少爷原先有吩咐,松风馆里的丫鬟都不敢往这里走的太近,如今少爷去了外地,顾六叔也不在,渐渐就有人忘了告诫。
上一次顾兰因送了白泷一匣子精致的头面,因他归期将近,白泷想要取出来戴上,打扮给他看,谁知道就丢了几个小钗,今早上她叫人清点,竟又丢了一个,成碧听着那边的声响,掏了掏耳朵。
过了会儿,一个穿着白袄的丫鬟往这边跑来。
成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认出这是白泷手下一个沾亲带故的小丫鬟,平时喊她一声表妹。
她进了何平安的门,成碧静悄悄地在暗中窥视,并未出手惊动她。
片刻之后,白泷又带着一帮人找过来,那小丫鬟正打头阵,可怜何平安那屋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通通搬出来后就只剩下地板了。
“我明明看见了,她昨日一身酒气,夜里鬼鬼祟祟,见咱们在屋里,就一直躲在外头,定然是心里有鬼。我悄悄留了个心眼,今日趁她出门过来头一个查,就真在她枕头里摸到了个硬物。”名叫春音的丫鬟信誓旦旦道。
白泷将何平安的枕头拆开,里头果然是有一支钗,她一时气的脸都绿了。
而成碧在树上见她一点就着的模样,忽然就有些不认识她。
白泷从前心细,断然不会偏信一人之言,可她如今就像是着了魔似的。
成碧沉默了半晌,仍旧在树上猫着。
傍晚,等何平安归来,就见屋里什么都没了,空有一群丫鬟要审她,弄的煞有其事,把她都气笑了。
第53章 五十三章
丫鬟端了椅子给白泷坐, 她今日捯饬过一番,只是年纪轻轻,跟前站着的人又是何平安, 平白无故矮了一截,气势不足。
“我这里今日是怎么了?哪个贼不长眼, 把屋子都搬空了。”
白泷把发钗拿出来, 朝春音使了个眼色。
春音来顾家的时候何平安已经从徽州逃到了浔阳, 哪里知道她的为人,如今见她过的这样寒碜,况且她自己还是个咋咋唬唬的人,一见白泷眼神,就叉腰站了出来。
“你这里拢共就那么两样,咱们要是不搬,哪里就找到这钗了, 你还有脸说别人是贼。”
春音朝她呸了一声。
“你一个姑娘家穿得不男不女, 整日出去抛头露面,说是去当铺做伙计, 咱们也不知道你出了门, 到底是去干什么不三不四的, 昨日咱们给你脸,最后搜你这儿, 果然没有收获, 今日白泷姐姐从你这儿搜起, 你没有信儿知道,更来不及藏赃物, 就让咱们逮着了,你看看, 这是不是你的爪子偷的!”
春音声色俱厉,只是还是矮了何平安一个脑袋。
何平安听人这样骂自己,四处看了看。
“你想干什么?”
何平安没说话,不过白泷吃过亏,见她眼神有几分凶狠,下意识先站起来。
何平安走到成碧身边,见他惭愧地看着自己,不由分说,先摸他藏在腰间的匕首。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尤其是白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