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擦着眼泪,方才的软弱似乎都消失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抵着她的年轻人这时候笑出了声, 竟轻易就放过了她。
“小平安真是会演,刚才哭得那么可怜,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陆流莺是什么流氓纨绔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不过……”
“你如今的处境, 可由不得你来选。”
晚风拂柳,近水的巷子里漫着一股水腥气,他抬手撩开她耳边的碎发,目光落在女人明艳动人的眉眼上,忍不住落下一吻。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陆流莺问她。
何平安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再抬头,朝他嫣然一笑:“你要是真对我好, 就把小渔儿找回来。”
“她有自己的亲爹, 我何苦去做这个便宜爹。”
陆流莺穿着素白宝莲纹直身,抬手轻轻将她眼眶边的水渍擦干净, 动作很是轻柔。
他最讨厌何平安哭了。
而何平安被风一吹, 心底那点伤感暂时被压了下去。
她跟着陆流莺回去, 一路上强打着精神,为自己想着日后的出路。她若是孑然一身, 大不了就跟陆流莺拼掉这一条命罢了, 不过有女儿后, 何平安不想她跟自己一样,没有娘, 被人欺负。
这些男人不愿意给她银钱,无外乎是怕她有了银子跑得无影无踪。
何平安一路摸爬滚打至今, 也不是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银子还可以再赚,当下还是要先稳住陆流莺。
回去的路上,何平安拍了拍脸,拉着他去了酒馆。
“不是戒酒了么?”陆流莺坐在破败的小酒馆里,看着四周。
昏黄的灯笼洒下一片朦胧的光,几个闲汉一边喝酒一边乱瞟,穿着水蓝薄衫的女人晃了晃酒水,仿佛是没有丝毫的察觉。
“从前在浔阳,我就是喝醉了才撞见你。”何平安将杯盏满上,微微笑道,“因为你,我才决定戒酒,不过日后你我成亲了,还是要破戒,我想择日不过撞日,不如今日喝个够。”
陆流莺心头那点不悦,因她这句话散了个干净。
他捏着杯盏,和她碰杯,一杯又一杯……
这酒水滋味一般,她舔着唇,意犹未尽,眼神仍有七八分的清明,反观陆流莺,他长年累月下榻在风月之所,竟是个酒量极差的人
何平安支着手,见他皙白的面上浮着醉醺醺的酒意,说话也不应了,便伸手摸他的袖子,找钱袋去结账。
陆流莺闭着眼,察觉到她的动作,任由她去。只等她付过钱,往她身上一赖。
夜幕下,男人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几乎快把她压趴下了。
何平安走得慢,直至快二更了,才到住处。
如今搬离了南馆,鸣玉也跟着出来,他远远就听到何平安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开了门。
被压弯腰的女人正闷头往前走,陆流莺静静看着她,余光瞥见鸣玉,又重新闭上了眼,将浑身重量都卸了下来,何平安一时走不动路,差点被压趴下。
她喘了口气,吃力地抬起头。
鸣玉忙过来扶人,尚未走近,他就嗅到一股酒味。
何平安话都说不出来,等鸣玉扶起了陆流莺,她才缓缓直起身,反手锤了锤腰,嘴里抱怨道:“再也不跟你出去了。”
“不、许。”
醉醺醺的年轻人伸手抓住了她,又抱住了她的脖子。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朵上,何平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缩了缩脖子,朝鸣玉求救。
吃过她一次亏,鸣玉轻轻摇了摇头。
“我去煮醒酒汤。”
他匆匆离去,枇杷树下,何平安被陆流莺紧紧抱着,他身上的肌肤滚烫似火,如今蹭着自己的脖颈,身上的酒味混杂着甜腻的茉莉香,闻着让人心慌意乱。
何平安盯着鸣玉离去的背影,心跳飞快。
她抓着自己的领口,未几,一手用力推开陆流莺。
醉眼朦胧的年轻人悄然一笑。
“都已经生过了孩子,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怎么不许我碰呢?”他微微眯着眼,似开玩笑道:“你不会是想着顾兰因?”
何平安摇了摇头,警惕地看着他。
陆流莺抬手,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无奈笑道:“以后不许劝我喝酒了。”
树下的女人嗯了一声,他听着声音,心头像是被风拂过。
“那些酒馆以后不要去了,里面的汉子又脏又臭,看着你时,分明是心术不正。以后要喝酒,让鸣玉买回来,就在家里喝。”
何平安乖乖点头,陆流莺又一把拥住她。
半夜沐浴之后,他酒意上头,挨了枕头便昏昏睡去,一旁的女人侧身撩开帐子,天不知何时落雨了。
屋檐下的羊角灯照出残碎的影子,风里隐约传来了南馆的琵琶声。
何平安望着朦胧的灯光出了神。
陆流莺迟早都要碰她,这要是在五年前,她一点都不会抵触,可在药师崖的那五年,阿丑替她抹平了身上的许多疤痕,差点都让她忘记了床上那些被人折磨的记忆,她像是从未经历过那一段令人屈辱的婚事,仍旧是乡野里为生计整日忙忙碌碌的何平安。
男人找女人,有几个是真心的呢。
何平安想着自己的女儿,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天色阴沉,扬州城里细雨绵绵不断。
何平安早间起来梳洗打扮,昨夜里放在妆台上的钱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匣子的珠钗。她笑了一笑,日午打着伞,跟鸣玉出去买鲜鱼,路过昨夜里喝酒的那家酒馆,老板似乎还认得她,朝她多看了好几眼。
趁着鸣玉在附近的鱼市挑鲜鱼,她又折返回来,面相憨厚的男人将昨夜多给的银钱悄悄塞给她一半。
何平安才接过来,身后便有人寻她。
鸣玉身侧的小厮脸上挂着笑,嘴里道:“姑娘真是让人好找,这是在买什么呢?”
“嘴馋了,正要赊两壶酒,你就来了。”
那小厮掏钱给她买酒,因怕她使诈,便在屋里又跟老板闲聊了几句,打听她方才的行踪,见她没有往别处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屋檐下,何平安喝着酒,不多时鸣玉便过来了。
他轻轻扫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瞧着屋檐下的女人,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只是买酒喝?”
第101章 一百零一章
屋檐下的女人躲到他的伞下, 笑道:“你在明知故问。”
鸣玉这会儿却又摇头装不知道。
他在何平安身上吃过一次亏,当初她跑了,自己受了不知多少罚, 要不是看在自己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陆流莺早早赶他走了。
如今何平安回来, 陆流莺不知道她的心思, 鸣玉可清楚的很。
他撑伞偏向她, 小雨淅淅沥沥,何平安看着他竹篮里的河鱼,又想起自己的女儿。
将近有两个月不曾见到小渔儿,也不知道她在京城过的怎么样。
何平安这些日子快把扬州城的庙都拜了一遍,只求顾兰因对孩子存一点善意。
路上鸣玉罕见地问起她的女儿,何平安夸了一路。
快到巷子了,鸣玉放缓了脚步, 终于问道:“她和你长得一点不像, 你就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世么?”
“孩子长得不像父母,也没什么奇怪的。”何平安伸手探到伞外, 见雨变小了, 离他远了些。
“你能想得通, 只怕别人想不通。”
何平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一个人走在前面, 再也不说话了。
小渔儿生得丑, 没几个人喜欢她。
顾兰因更不会护着她。
自己不在她身边这不知她受没受欺负。
当初她生产的时候, 是鸣玉陪在身边,孩子呱呱落地, 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稳婆抱了出去。后来鸣玉告诉她是个女儿, 她高兴的不得了。
她养了五年,这里头的感情外人怎么会知道呢……
六月天,淅沥沥的雨水驱散了一部分暑气,院里的枇杷树下,落了好多黄澄澄的枇杷果儿。
院子的主人午间从外回来,衣袂泛着潮意,他进了净室,解衣沐浴,小丫鬟们备好水都退了出去。
他低头擦洗着脸上的胭脂,不妨身后传来脚步声。
“出去!”
走到净室的女人低笑了一声。
陆流莺微微一诧,他扭头看去,何平安歪着头,打量他堆放在一起的衣裳。
“这些衣裳真好看。”
她眼中秋波微漾,乌浓浓的发髻随着她拔钗的动作,如瀑一般垂落下来。
“何平安?”
陆流莺目光凝住。
对他不冷不热的女人,今日像是开了窍。
净室里门窗紧闭,水汽氤氲,净室外,不知何时风雨大作。
她解开了衣裳,朦朦的日光被窗纸滤过,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让人挪不开眼。
陆流莺缓缓伸手,迎着她的目光,轻轻落下。
像是摸到了一块温润的白玉,触手滑腻。
“你想通了?”他喉结微微滚动,嗓音低沉。
那身女装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合身,她沉默着将腰带抽开,用力勒住他的手。
腕上的疼敌不过心里那股隐.秘的快.感,陆流莺眼神沉了下来,竟有些难以自.持。
温热的水波里,他想要使尽浑身解数来取.悦她,可何平安捧着他的脸,先低下了头,他微微有些恍惚。
腰上一沉,她闭着眼吻在他的唇上,渐渐深入。
乌发浮在水上,丝丝缕缕,未几,陆流莺挣开腕上绑缚的腰带,反客为主,水波晃动得厉害。
她手指攀着他的肩膀,蹙着眉,终于开口道:“我们回京城,我嫁给你。”
陆流莺似乎不曾听见,他垂着眼帘,用力掐着她的腰,良久,轻声道:“我也想要一个女儿。”
何平安不语。
陆流莺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脸颊,缓缓道:“你被顾兰因调.教成这般模样,勾.引我,还想再替他守贞不成?”
何平安被他提起往事,像是被针刺到了痛处,她垂着眼帘遮掩住眼中那一抹暗色,淡声道:
“我生育困难,一切全凭缘分。”
“他可以,我也可以。”
何平安看着水中破碎的倒影,咬着唇,不肯再出声,窗外雨停了,她想着小渔儿,喘着气,强打起精神,再次催他回京。
陆流莺不置可否。
等到她开始挣扎时,他才道:“明日就走。”
何平安被他紧紧抱坐在怀里,眼角发红,陆流莺看着她脸上的水珠,轻轻吻过。
原先他最讨厌何平安哭,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生出一丝异样的快.感。
他再也不哄她了,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陆流莺开始变本加厉。
……
日午净室里水声不断,鸣玉做好午膳,听到正房里的动静后,颇识趣地走开了。
等到了傍晚,见饭菜都凉透了,两人还没出来,鸣玉便让宅子里的丫鬟收拾东西。
他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天也将近二更,陆流莺推开门,出来告诉他明日启程回京。
鸣玉一夜未睡,第二日天一亮,他便找了个大夫来。
屋里何平安果然还在昏睡,女大夫看诊之后,留下涂抹的药膏,陆流莺望着何平安身上的斑痕,动作轻柔,隔着窗,日头渐渐升起,墙外传来市井间的喧闹声。
一行人真正动身,已经到了午后。
何平安坐船去京城这一路且按不表,只说京城的六元巷子,今日天气甚是晴朗,教书的先生因家中有急事,给何渔儿放了几天假,她闲来无事,离开了自己常住的小院子。
府里的小丫鬟明面上都喊她小姐,可背地里,谈起她,总有说不完的闲言碎语。
任谁也想不到,仪容俊雅的家主竟有这么个丑女儿。
小渔儿一个人在府里乱逛,走起路来东张西望,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走,不愿与人正面打招呼,这般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忽然止住了脚步。
原来是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男人。
而顾兰因今日休沐,一个人在花园里坐着看琴谱,不曾察觉到身后有个黄毛丫头。
小渔儿躲在树后,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爹,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一时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
不多时,那边的月洞门里进来一个女人。
小渔儿看着她的打扮,就猜到这是丫鬟们嘴里常说的青姨娘。
“你怎么回来了?”
顾兰因头也不抬,翻着书页,听她扑通跪下的声音,不觉笑了一笑。
“那位宋大人不喜欢你?”
他丢开琴谱,终于看了她一眼。
青书跪在地上,膝行到他腿边上,哭道:“宋大人的大娘子容不下我,每日非打即骂,我实在受不了,适才逃回来,求家主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还把我要回来罢。”
“情分?你我有什么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