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以前她温顺时,他觉得她处处合他心意,很是熨帖。如今她红着脸与他争辩的样子,甚至伸手和他要钱,他竟也觉得十分可爱。
“好,你想要多少?”
“你给陆少淮多少?”
“五千两。”
“那我也要五千两!”
“好。”他捏住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在那张他盯了许久的唇上偷了一个吻,“给你五千零五十两。”
“你……”
褚瑶在惊愕间,被他搂进了怀中,就着方才的姿势,又加深了那个吻……
至于那五千多两银子,褚瑶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她说权当是还他给陆少淮的那五千两,以后她便谁也不欠了。
裴湛笑着说好,然后执意给了她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这是她应得的。
委实不要脸!
银子的事情计较过之后,褚瑶想了想,既然不能当面与陆少淮道谢,那只能准备一份礼物,托宫中的陆明姝转交给陆少淮,聊表一下谢意。
她从博古架上选了一个紫色的盘子,拿去问裴湛,这个盘子看着挺漂亮的,可不可以包起来送给陆少淮作为谢礼,权当是她买的。
并晃了晃手上那一百两银票,问他够不够买那个紫色的盘子?
“那是钧窑紫斑盌,有市无价……”裴湛瞥了她一眼,“你还是想去见陆少淮?”
“你实在不愿让我见,我便不见了。陆明姝不是在宫里么?我去见她,请她帮忙转达谢意便是……”
褚瑶觉得陆明姝在宫中,又是女人,他总该同意的,没想到他还是拒绝了。
“不行。”
“怎的又不行?”
“不必这般麻烦,”裴湛眸光闪动一下,“你把那紫斑盌放回去,孤安排你和陆少淮见面便是。”
咦?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吗?
次日薄暮之时,洪杉忽然来找她,说是太子安排她出宫一趟,让她带着程鸢一起。
想来是安排她去见陆少淮。
“殿下呢?”昨天怕他多想,特意说让他与自己一起去见陆少淮的,今日怎的不见他?
“殿下还有公务在身,这会儿正忙,”洪杉说,“殿下说,褚娘子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行。”
“那好吧。”厨娘将鸣哥儿暂时交给奶娘和阿圆,去博古架上拿了紫斑盌,这便带着程鸢一起出宫了。
裴湛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内城的一家扎着缚彩楼欢门的酒楼里,洪杉直接引着褚瑶去了二楼的一间小阁子里,随即便立在小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阁子门口:“褚娘子,您进去吧,我和程鸢在这里守着。”
褚瑶拨开垂坠在门口的吊兰花竹,方一进去便瞧见陆少淮已经到了。
小阁子里的窗户关着,灯光有些昏黄,阁子里又燃着熏香,薄薄的蒙了一层雾气似的。
陆少淮一袭薄墨灰广袖长袍,盘腿坐在食案一侧,案上摆着两盘果脯小食,竟是用银质的小碟盛放的。
他正扶盏喝茶,淡淡的菊花味掺在熏香之中。
“陆郎君,等很久了吧?”褚瑶走过去,在他的对面落座,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他的面前,“先前我被人绑走,辛苦陆郎君给太子殿下通风报信,我才得以脱离险境。这是谢礼,还请陆郎君收下……”
“褚娘子不必客气,”修长白净的大手将礼物推了回来,他嗓音低沉,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太子殿下已经给过五千两了,这礼物,我便不收了。”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想聊表一下谢意罢了,希望陆郎君不要嫌弃……”褚瑶边说着,边打量着他,心头升起些许奇怪来,觉得对面的陆少淮好似有些不对劲。
上次在栖霞山庄裴湛假扮陆少淮去救她时,她竟没有辨别出来,自这件事情之后,她便仔细观察过裴湛的脸,尤其是下半张脸……
裴湛的下颌比起陆少淮来要更硬朗一些,陆少淮则是下颌线稍缓,若是两人一起站着自是能分辩,但是分开来时,却有些模糊了。
不过裴湛的脖子上还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在他喉结的右下方……
褚瑶的视线不由顺着陆少淮的下颌往下游移,看向他的喉结。
只是小阁子里的光实在是不够亮,她瞧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瞧出来。
大抵是她想多了。
她心里暗自哂笑:对方怎么可能是裴湛假扮的呢?
“褚娘子为何一直看我?”他似是不自然地动了动,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他一说话,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便又在她心中升腾起来。
“没什么,”褚瑶收回目光,一边默默思量着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一边继续与他聊天,“只是想到先前太子殿下穿着你的衣服,戴着你的面具去山庄救我出来时,我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所以方才便想看看,你戴着面具和殿下戴着面具究竟有何不同?”
“哦?”玉制的面具下,那双与裴湛极为相似的眸子微微眯了迷,“可需我凑近些,给娘子好生瞧瞧?”
褚瑶见他这般主动,更加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便笑着拒绝:“那倒不用,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太子殿下也无须再扮做你的样子……”
他便也真的没有凑过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褚瑶来见他的目的,不止是为了道谢,也是想问问,他可有查出先前那件事的缘由来。
“陆郎君,先前我被绑走一事,不知你可有查明白?”
好在对方没有让她失望:“查到一些……”
“郎君查到什么了?”
“好像是陆家先前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一个人,想利用你来敲诈勒索陆家……”
“是这样吗?”竟是因为这个缘由?
说起来那晚在暖香楼,对方确实提出要十万两银子。
“嗯,当时陆家筹不出十万两银子,幸好我及时告知太子殿下,才顺利将你救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她隐隐还是觉得怪怪的,但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好似这个缘由确实也能说得通。
酒楼的人送来了饭菜和一壶温热的酒,陆少淮给她倒了一杯,自己却是不喝:“这是齐云清露酒,是这家酒楼自己酿的,旁处都喝不到。我这些日子有些上火,大夫嘱咐暂时禁酒,只能以这菊花茶代酒了……”
上火了啊。
难怪声音有点紧绷。
褚瑶拿起酒杯敬他,再次与他道谢。
三杯下肚后,饭菜也送了进来。
对方动作熟练地给她布菜,褚瑶想着要天黑之前赶回去,便吃得快了些,酒也喝得有些着急。
窗外朦胧的光线渐渐从天际抽离,褚瑶察觉自己染上醉意后,便起身与陆少淮告别。
“这便吃好了?”他才吃了五分饱而已。
她略带歉意道:“郎君慢些吃,恕我无礼,我得先回去了。”
“好,”他并未起身,仍是坐着与她道,“褚娘子慢走。”
褚瑶绕过食案往外走,可盘踞许久的双腿忽然发麻,加之醉意让她反应稍迟了些,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对方起身扶住了她。
“没事吧?”
“没事……”她尴尬地摇摇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他脖子上,喉结下面的那颗小痣。
第38章 拆穿
褚瑶腿上的麻意一时消散不去, 又酸又疼又麻,让她如同入定一般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他问。
“腿、腿麻了……”她嘴上含糊应着,脑中更是一片恍惚。
方才她没有瞧错, 他脖子上是有那颗小痣的。
所以眼前这个陆少淮, 真的是裴湛假扮的?
怎么会?
他为什么要假扮陆少淮?
先前他扮做陆少淮救她是情不得已,如今她不过来与人致谢, 甚至洪杉和程鸢就在外面守着,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为什么要来假扮陆少淮?
既然不想让她见陆少淮, 昨天大可以直接拒绝,为什么明明答应了, 却又要在她面前演这一出?
是在戏弄她么?
她登时恼羞成怒, 恨不得立即拆穿了他, 将他破口大骂一顿。
可脑中却登时闪出另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她要戏弄回去。
他之所以不让他见陆少淮, 定然是因为当初和离时,她口不择言说了一句她想嫁的是陆二郎, 才叫他对陆少淮诸多防备。
实则她与他有过一段三年的姻缘, 又生下了鸣哥儿,早就对陆少淮没有任何念想了,他委实杞人忧天了, 竟做出假扮陆少淮与她见面的事儿……
等等, 上次城隍庙会, 朱雀桥边那个甜水摊上,她见到的陆少淮, 莫非也是他假扮的?
那日河边有风吹来, 灯光摇曳昏暗, 他姗姗来迟,也说自己嗓子不适……
褚瑶猛地抬头看他, 对方欲往后撤回身子,却被她捉住了手臂。
“陆郎君,”她握着他的手臂,“我好像醉了,头有些晕,你扶我再坐一会儿。”
“好。”他欲将她扶回原来的位置,可她却径自坐在了他这一侧,与他相挨。
“陆郎君,”她偏过脸去看他,眸中流露出微醺的醉意来,“你和太子殿下长得可真像,若是当初我与太子殿下成亲时,能分辨出你和他就好了……”
对方果不其然,那双眸子登时聚上阴寒之意。
“若当初成亲,你能分辨出我和他,会如何?”
“自然是……”她故意停顿了些许,然后羞涩一笑,“不嫁他了。”
“不嫁?”他倏忽寒意大盛,薄唇紧绷,良久才道,“你醉了,这话我不会当真。”
“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褚瑶看着他这副想要发火又不能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笑,嘴上却仍在火上浇油,“陆郎君一直没有娶妻,是为何?”
对方冷冷抛出一句:“与你无关。”
“你怎的突然这么冷漠了?”她往他身边又挨近了几分,手指一点一点爬上他的手臂,“陆郎君,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褚、瑶!”他箍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怒目切齿,“你在做什么?”
“你真生气了?”她狡黠一笑,随即自己也板起脸来,双手抚上他脸上的面具,而后绕到他的脑后,慢慢去解那根系带。
对方也没阻止她,由着她解开系带,移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将食案上的饭菜扫到一边,顺势将醉酒的她压在了案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身下的人儿如海棠醉日,朦胧醉意中带着些许怒意。
“城隍庙会那一次,也是殿下假扮的吗?”
既已被看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
她双颊染红,不晓得是醉的还是气的。“殿下三番两次戏我于手掌之中,是觉得我蠢笨好糊弄吗?”
“孤骗了你,是孤不对。”他痛快认错,继而问她,“你方才那些话,也是骗孤的,对不对?”
褚瑶自是不想给陆少淮招惹麻烦:“当然是骗你的!”
他眉宇间的冰雪登时消融,仍不忘警告她:“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骗孤!”
褚瑶不服气:“难道你兴你骗我,我不能骗你么?”
他俯身想去亲她气鼓鼓的嘴巴:“孤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褚瑶一把推开了他。
他开心了要亲她,不开心了也要亲她,她还生着气呢,就知道亲亲亲,亲个屁!
*
为着这件事,褚瑶与裴湛生了三日的气,裴湛亲自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说是赔给陆少淮的,褚瑶才勉强气消了几分。
褚瑶后来还是托陆明芙将谢礼转交给陆少淮,次日陆明芙来东宫特意找她,说是礼物她二哥收下了,自己过来替二哥说声谢谢。
褚瑶随口问了一句陆郎君最近安好?
没想到陆明芙一脸愁绪:“我二哥最近不太好,总是酗酒,家中的事情也不管,昨日早上才被父亲训斥了一顿,下午又要出去喝酒,幸而我带着礼物在门口遇见了他,他后来也没再出去……”
听闻这些,褚瑶不免多关心了几句:“怎的酗酒?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二哥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问他他也不说,”陆明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褚瑶说得太多了,便及时收了口,只补充了一句,“不过二哥今天早上收拾行李说要出去散散心,想来过些日子回来了,心情便好了。”
褚瑶“哦”了一声:“那你帮我给陆郎君带一声平安吧。”
除了送他一句平安,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没能亲自与他言谢,心中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
偶尔还会想起,当初他要与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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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已别,初雪将至,裴湛三顾茅庐,终于为褚瑶请来了一位孙姓大儒。
孙夫子学识渊博,曾在国子监讲学,告老还乡之后仍专事治学,裴湛请他为褚瑶授课,他初时并不愿意,觉得凭自己的学识去教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是对他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