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裴湛有没有派人去陆家解释清楚,但既然对方都找过来了,看在陆少淮的份上,褚瑶也没有拒绝见她的理由。
甚至她对陆少淮的愧疚,让她在听到陆夫人的名字时,心中咯噔一下,正沸腾的热情忽然就消散了下去。
陆少淮的死在她叫她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就算遇到开心地事情,自己也只有片刻的欢愉,转而就想到了陆少淮。
她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背负着一条性命,还有什么资格开心呢?
褚瑶亲自去外面将陆夫人接了进来。
陆夫人哀伤过度,人也苍老了许多,看到褚瑶,灰暗的眼眸中才算有了一丝光。
“先前去你食肆闹事,委实是我冲动了,希望你看在我那时头脑不清明的份上,原谅我……”
“陆夫人,那件事我没有怪您……”
她扶着陆夫人来到房中,与她坐下说话。
陆夫人打量着她的脸,随即又看向她的肚子,缓缓叹息:“殿下同我解释过了,说先前确实是我误会了,你与二郎之间清清白白……”
“是,陆郎君是个很好的人,他是个谦谦君子,与我只是朋友……”
陆夫人苦笑着摇摇头:“看来二郎果然没有和你说起以前的事情……”
褚瑶疑惑道:“什么事情?”
“他哪里是想与你做朋友,他分明还放不下你……”陆夫人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回忆往事,满心愧疚,“当年,我选你嫁给太子殿下,并非是因为你们生辰八字十分契合,是我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私心?”
“是因为当初二郎向我提过想要娶你为妻,可是你那时家境贫苦,与你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你家这样的门户和我家实在不般配。二郎求得紧,我也说服不了他,幸而那时太子殿下忽然来陆家,说要与二郎交换身份留在绥州。二郎自幼便被培养成太子殿下的替身,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拒绝,便只好暂时离开陆家……”
褚瑶听到这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太子殿下留在陆家后,是我主动提起给他娶一个夫人,一来能照顾他的起居,二来也能掩饰他的身份,而且保证给他找一个听话好拿捏的,如此才将你嫁给了太子殿下……”
“只有你嫁给太子殿下,日后二郎回来,他就算再喜欢你,也绝不敢去碰太子殿下碰过的女人……”
“我先前一直为此事沾沾自喜,觉得既笼络了太子殿下,又能彻底掐断二郎对你的念想,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二郎英年早逝……”
“这大抵是上天对我自作聪明、毁人姻缘的惩罚吧……”
褚瑶安静地听完,心中一直缠绕的那个疑团,此刻也终于拨开云雾,得到了解答。
原来陆少淮先前说过的那句,他于她有愧,指的便是这个。
他一定是觉得,正是因为他向母亲求娶了她,所以才会导致她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太子……
褚瑶鼻头一酸:傻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愧疚的嘛?
陆夫人和她说了许多陆少淮以前的事情,抒发着对已故儿子的思念之情的同时,也在悄悄打量褚瑶的神色,见她也流露出伤怀的神情时,便又握着她的手问了一遍:“阿瑶,你腹中的孩子,真的不是二郎的吗?真的不是吗?”
褚瑶虽然心生不忍,但她不能歪曲事实,指鹿为马:“陆夫人,我对陆郎君亦是心存愧疚,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补偿?只是这孩子……确实是太子殿下的,这件事我不能骗您……”
陆夫人缓缓收回手来,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的熄了下去:“你知道吗?我家二郎真的吃了很多的苦……”
她喃喃道,“小时候他被选作太子殿下的替身,从那之后便有专门的夫子教导他言行举止,要他收敛性子,去学另一个人。十多岁的孩子,正是贪吃的时候,可是为了与太子殿下的体型相配,他每日不能多吃,零嘴也不许有……”
“后来长大了,遇到了喜欢的姑娘,我却偏偏不同意,还把他喜欢的姑娘嫁给了旁人。他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不曾与我抱怨过一句,我以为他已经看开了……”
“我们搬来京城后,他那样一张与太子殿下相似的脸被人看到了,起了闲言碎语,他为了避讳,不惜亲手毁了容貌。我心疼啊,这样俊秀的一张脸毁了,以后还怎么娶妻啊?他反倒劝我,说他反正也娶不了喜欢的姑娘,以后成不成亲都无所谓……”
“陆夫人,逝者已矣,您节哀……”看着心神俱碎的她,褚瑶知道再多安慰的话也是徒劳,“陆夫人,我有幸也曾做过您三年的儿媳,倘若日后您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全力……”
她忽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诡谲:“那你现在就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您说……”
陆夫人倾过身子,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下去……陪我家二郎吧。”
她忽然拔了发髻上的簪子,往褚瑶的脖子上刺来。
两人挨得太近,褚瑶避之不及,只能往后仰去,那尾端被磨得极为尖利的簪子堪堪划过她的脖子,不可避免的划破了她的皮肤……
程鸢立即上前,一招打落陆夫人手中的簪子,下一瞬捏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叫手腕脱臼了。
陆夫人疼得嘶喊道:“要不是因为你,二郎也不会出去散心?要不是因为你,二郎他不会去绥州。都是因为你,二郎才断送了性命,你下去陪他吧,你应该下去陪他的……”
褚瑶捂着受伤的脖子,虽然疼痛却也幸好只是皮肉伤。她看着因丧子之痛而失去理智的陆夫人,忍不住呵斥道:“陆夫人你糊涂!你既然知道陆郎君为了陆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伤人不利己的事情,置整个陆家不顾?我今日若真的将命抵给陆郎君,你们陆家又能得到什么?陆郎君不是你们陆家的免死金牌,还望陆夫人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陆夫人伏地痛哭。
褚瑶让程鸢帮她把脱臼的手腕接回去,将人送出山庄。
程鸢扭送着陆夫人出去,交给了院子里的侍卫,随即马上回来检查褚瑶脖子上的伤口。
“褚娘子,伤口有些长,所幸伤得不深,不过日后难免会留下疤痕……”
“无碍,伤在脖子上,又没伤在脸上……”比起陆少淮脸上那道疤,自己这一道又算什么?“我见不得血,劳烦你帮我包扎一下……”
她这伤在明显处,自然不能避免地被裴湛瞧见。
况且这山庄里都是他的人,陆夫人今日来此一事,不可能瞒过他。
所以她也没有替陆夫人隐瞒,只是希望他莫要因为此事为难陆家,就当是还陆少淮一个人情。
“你不想追究,孤便不追究了……”他竟很好说话的样子,她都没怎么劝说,他便同意了。
随后拂开她的耳珰,拨开包扎伤口棉布看了一眼:“宫里有能促进伤口愈合和淡化伤疤的药方,明日我叫柳华调配一些送来……”
褚瑶见他情绪尚可,便又与他说另一件事情来:“殿下,我闲来无事生出一个想法,我想把这温泉山庄改成香水行,日后对寻常百姓开放,你觉得可以吗?”
“香水行?”裴湛俊眉微蹙,“你想做香水行的生意?”
“自然不是单纯的香水行生意……”
她拿出白日里画的图纸,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裴湛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在想陆家的事情,陆夫人今日在山庄行凶,纵然褚瑶有心放过她,但是只要是威胁到褚瑶性命的人,他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她说到兴起时,眼中熠熠闪着他从没见过的光辉,竟吸引他逐渐听了进去,与她一起沉浸于她天马行空的构想之中……
“殿下,你觉得怎么样?”她说得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喝水,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这件事须得经过他点头,毕竟用的是他的庄子。
裴湛便故意没有立即回答她,状似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孤觉得不错。”
褚瑶乘胜追击:“殿下,我需要一位厉害的匠人师傅帮我设计庄园,也需要一个如邱老板那般生意场上的老手帮我打理这桩生意,更需要殿下借我很多的钱……”
“你的意思是,让孤出地方,出人,出钱,那你需要出什么?”他点了点她有些干涸的嘴唇,“就出一张嘴吗?”
“哪有?”褚瑶反驳道,“我分明出的是脑子。”
“你想做香水行的生意,孤答应你,不过须得立个字据……”
“我知道,”褚瑶早有准备,拿出已经草拟好的字据,“香水行盈利之后,我与殿下三七分成,我只拿三成……”
裴湛低头瞥了一眼那字据:“不行。”
“那……二八分成?”
“孤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什么?”
“你重新立个字据,若香水行的生意你能做起来,赚来的钱孤一个铜板也不要,但若是做不起来……”裴湛勾唇道,“就把你赔给孤……”
第60章 惊喜
“殿下,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褚瑶严肃地看着他,“我是认真在考虑这件事的,这不是儿戏, 倘若你觉得行不通, 我便不做了,何必浪费银钱和时间……”
“孤没有瞧不起你, 你想做什么,孤都支持你……”虽然心里暗暗觉得她的想法并不能完全行得通, 但她既然想做,他便陪她做, 做不成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忙碌起来, 便不会总想着离开这里了。
次日便有两位客人来山庄, 一位据说是参与过皇家别院筑造的匠人师傅, 一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回易官,掌管皇室在京城的典库、营田和房产……
这便是裴湛根据她昨晚的要求, 为她找来的两个人。
褚瑶得知他们的身份, 惊诧之后,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拿出自己昨日画的草图,磕磕巴巴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分明昨天还甚是自信, 今日在两位前辈面前, 却觉得自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幸而两位前辈破有耐心地听完了她的想法, 并给予了还算中肯的评价,夸她想法新颖, 值得一试, 只是前期投入颇大, 日后回本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且香水行的生意不可能一年四季都能做, 至少在夏日,人们是绝对不会来泡温泉的……
总之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前期大抵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仔细筹划,来年开春便能破土动工了。
总归是得到了两位前辈的肯定,证明了褚瑶的想法确实可行,她心中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裴湛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今日裴湛回来得却晚了许多。
往常天还未黑透他便回来了,今日却是晚饭过后很久,鸣哥儿都要睡了,褚瑶也散了头发,侧躺在床上哄着鸣哥儿睡觉时,他才回来。
鸣哥儿将睡未睡,看到爹爹回来,一个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张着小手要爹爹抱抱。
裴湛一身寒意,怕凉着小人儿,便在手中颠了颠他,随即将他放回了床上,自己从怀中摸出一个白净的小瓷瓶扔给了褚瑶,随即褪去外衣后坐到床边,将鸣哥儿重新抱进怀里。
“这是什么?”褚瑶拿起了那个小瓷瓶。
“柳华给你配的药膏,”他边逗着鸣哥儿,边与她说,“每日涂一次,半个月后伤口就能愈合,而后他会再给你调制祛疤的药膏……”
这倒是个好东西。“那我去找阿圆帮我上药……”
她欲下床去找阿圆,却被他长臂拦了回来。
“孤这么大一个人在这里,何必去劳烦阿圆?”他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将鸣哥儿哄睡了,而后去洗漱净手,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药箱。
“那劳烦殿下了。”褚瑶坐在床边,将散开的头发拨到肩膀的另一侧,解开先前包扎的棉布,将脖子上的伤口展现给他。
裴湛自药箱中取出蒸煮过的干净木片,揩出些许药膏,轻轻敷在伤口上。
细而长的伤口在白皙的颈子上,自她咽喉处一直延伸至而后,幸而她躲避得及时,才没有伤到要害。
他不敢想,若是她反应慢上片刻,那根簪子是不是就会划破她的喉咙。
即便是这样险些丢了性命,她还是为陆夫人求情,让他不要因此为难陆家。
他今日确实去陆家走了一趟,陆老爷也已知晓陆夫人伤人的事情,早便将其软禁起来,说是她太过悲伤得了失心疯,日后一定严加看管,绝不给她再次伤人的机会……
既然陆老爷还算识大体,他自然也没有再为难他们。
药已经敷好,为避免被衣缘剐蹭,裴湛伸手往下扯了扯她的衣服,随即凑过去,对着她的伤口轻轻吹气。
褚瑶一个激灵,身子不由瑟缩了起来:“这药膏……还要吹干么?”
“嗯,”他一本正经道,“柳华说了,要晾一晾才能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