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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静,郎空星垂,褚瑶轻拍着鸣哥儿哄他入睡,自己却一丝睡意也无。
今日宫里来人请太子去宫里,说是陛下有事要与他商议。
他上午去的,这会儿还没回来。
褚瑶默默地祈祷陛下已经发现了他假扮太子的事情,他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可惜上天并未听到她的祈祷,他还是回来了。
他推了推房门,门内早就被褚瑶落了木栓,他推不开,便敲了起来:“阿瑶,开门,我回来了……”
褚瑶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染了几分醉意,心中愈发惊恐,她搂着鸣哥儿,紧紧闭着眼睛,恨不能将耳朵捂住,不听他的声音。
他敲了一会儿便停下了。
褚瑶期盼着他快点离开,却听见他对门口值守的护卫说:“把门打开。”
那护卫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门闩很快落地,门板被推开时发出“吱呀”轻响,他踢了踢地上的木栓,对那护卫说:“拿去厨房烧了……”
褚瑶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穿过琉璃落地璃长窗来到她的床前,床榻外侧一沉,是他坐了下来,身上未消散的酒气便徐徐弥漫开来。
褚瑶一动不动,假装睡着。
“阿瑶,”他唤了她一声,声音低沉,带着微醺的笑意,“难怪你不给我开门,原来是睡着了。”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顺势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感受她极为轻微的颤意,便知道她在装睡。
他也不拆穿,只是依旧不愿意离去,坐在床边,自顾自地与她说话:“阿瑶,今日陛下召我入宫,你可知所为何事?”
她自然不会开口接他的话,于是他只是稍稍顿了顿,便接着说了下去,“陛下说安康郡主最近与二皇子关系颇为暧昧,问我是何想法,可愿意退婚?我自是十分愿意,还与陛下说了改立我为藩王的事情,陛下也同意了……”
他的手划过她的脸,又抚上她的肩头,隔着锦被,慢慢勾勒着她侧躺的身形,最后在她的腹上停下,轻轻抚摸。
“陛下说届时会将禹州、肃州和亳州分给我,这三州都是物阜民丰之地,尤以禹州最为富庶,届时我们就在禹州建府邸,我做藩王,你做我的王妃,想必那时,我们的孩子也已经出生了……”
他沉浸在日后美好的畅想中,褚瑶听着却只觉得恶心,那只游移在身上的手,宛若毒蛇一般令她心生恶寒。
他又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大抵是一直没有回应,他终于说累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却也没有离开。
禇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他一定早就发现了她在装睡,她不确定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在他进来之前,她便从枕头下摸出了一直藏着的剪刀,握在手中,藏在被子里。
他若有逾越,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未几,她听到了他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鼻间的酒气愈甚了些……
他在靠近她。
禇瑶握紧了剪刀的手,自被子下抽出,双眸睁开,她将剪刀抵在了他近在咫尺的脖子上。
此时他离自己极近极近,四目相对,几乎与她眉眼鼻相贴。
他似感觉不到他脖子上的威胁似的,微醺着,温柔地看着她,伸手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阿瑶,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禇瑶怒目瞪着他,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你走开!”
他大抵是疼了,微微皱了皱眉,终于不再是一直笑着了,而是流露出几分伤心的意味:“阿瑶,你为何总是拒绝我?”
“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你可知这是灭门的大罪?”
在酒意的驱使下,他终于说了几句真话:“我当然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禇瑶想起他昏迷多日,醒来后不久,就问她腹中孩子的事情。
那会儿他自说自话时,也将她腹中的孩子说成他的。
禇瑶终于觉得不对劲:“我腹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不是你的。”
他却不信,眼神愈发迷离了些:“莫说气话,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我知道,那日我们在丁大哥家中留宿,你没有拒绝我……”
“你在说什么?”他若不提这个,她几乎忘了她曾在丁大哥家留宿这件事,“那晚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为什么否认?”他不解,兀自想了一会儿才解惑,“你变心了是么?你喜欢上了太子,所以才把我的孩子说成是他的……”
禇瑶万是没有想到,他李代桃僵做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因为误会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那晚你喝得极醉,程……”她想说程鸢那晚也在房中,她可以作证,可又忽然担心,万一他去找程鸢对峙,得知这一切是误会之后,他会伤害程鸢……
她不能再连累无辜,上次车夫一事让她看到,现在的陆少淮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下一刻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眼前的他还在等她继续辩解,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便俄而笑道:“成什么?是想说我喝醉了,便成不了事吗?”
他的手扶在她的耳后,拇指抚摸着她的耳朵,余下四指穿入她的发中,眸中溢出危险的情|欲来:“我今晚也醉了,要不要试试,我能不能成事?”
“你敢?”禇瑶将手中的剪刀往下扎了几分,“我会杀了你……”
温热的液体自剪刀戳中的地方沁出,滑落在她的衣衫,渗进她的皮肤上,她不敢往下看,怕见到血色会晕过去,便只牢牢攫住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阿瑶,我开个玩笑而已,”他离开了几分,另一只手迅速捉住了她执剪刀的手。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况且禇瑶不是习武之人,他轻易就制住了她,甩掉了她用来自卫的利器之后,又肆无忌惮地欺了下来。
“那日在甜水铺子,他把你拦在厨房里,亲的你哪里?”他的手指挑拨着她的耳垂,“是耳朵,脖子,还是……”
他的指腹探上她的唇。
“陆少淮,”她颤抖着哀求他,“别伤害……我们的孩子……”
她害怕他真的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只能违心撒谎,骗他放过自己。
他也终于不再为难她,直起身子,眉眼间云销雨霁,尽是欢喜:“好,听你的,我什么都不做,你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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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中,有人一身夜行衣,躬身贴于墙角下,直到屋内再无声音传来,才悄悄退去。
夜行的暗卫躲避着院儿里值守的护卫,矫捷跃出院墙,与洪杉汇合。
洪杉早已急不可耐地等候多时,见他终于回来,忙问道:“可见到褚娘子了?她怎么说?”
“虽然没有见到褚娘子,但我听到她和那位殿下说话了,”暗卫道,“她喊那个人……陆少淮……”
第80章 医治
“陆少淮?”洪杉惊诧不已, “怎么是陆少淮?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暗卫道:“陆少淮当初出事的时候,你和程鸢都在褚娘子身边,有件事情你们应该不知道, 其实那时候我们并未找到陆少淮的尸体, 只在河中捞到了他当时穿的衣服和一些配饰……”
洪杉确实不知竟还有这样一件事:“既没找到尸体,为何断定他已死?”
“事发之地有打斗的痕迹和很多鲜血, 再加上找寻许久都找不到他,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已经死亡……”
“如此说来, 他那时根本就没死,”洪杉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策划这桩狸猫换太子之计?”
“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京都的这位太子殿下是假的, 眼下最要紧的, 是尽快救治真正的太子殿下……”
洪杉将裴湛如今的住处告诉他, 叫他连夜调集暗卫速速前去护驾。
明日是柳太医出宫为程鸢复诊之日,洪杉会在邸馆等着他, 而后想办法带他去绥州为太子殿下医治。
如此兵分两路, 分头行动。
洪杉悄悄回到邸馆时,程鸢正在房间里等他,问他是何结果。
他将今晚探知的真相告诉了她, 程鸢怔了好一会儿, 才道:“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心机深沉之人……”
“明日柳太医来这里给你复诊, 咱们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洪杉道,“殿下如今伤得很重, 绥州那边的郎中治不好殿下, 咱们得将柳太医带去绥州……”
程鸢思索片刻, 提议:“不若明日通过柳太医,直接将这件事禀告陛下?”
“不妥不妥, ”洪杉立即否决了她,“如今他们尚不知殿下还活着,若贸然将这件事情捅出去,怕是他们会对殿下不利,还是等殿下醒了,咱们再做商议……”
“那褚娘子那边怎么办?”
“褚娘子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洪杉将暗卫所偷听来的话同她简单说了说,“陆少淮以为褚娘子怀的是他的孩子,所以暂时不会伤害她……”
“嗯?”程鸢有些迷惑,“他怎么会这么想?”
“谁知道呢?”洪杉低声骂了他一句,“脑子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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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柳华的马车准时来到邸馆,他背着药箱上楼为程鸢复诊眼睛。
这位程娘子能听脚步辨人,所以每次他来时,不用敲门,甫一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她便立即打开房门,道一声“辛苦柳太医又跑一趟”,将他迎进去。
这一次亦然,他将将站在她的房门前,眼前的门便立即被她从里面打开,只不过这一次尤为显得急切了些。
“柳太医,快请进……”
嗯?今日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也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刚踏进房中,便听到她阖上房门的声音。
可是先前为了避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每次都不关门的,这次怎的将门关上了?
不过只要行的正坐得端,自然这房门无所谓关还不关。
他转身,正欲和她说话,却不曾想她也转身朝他走来,两人撞到一处,她虽是女子,却因为多年习武的原因,身上自带一股劲儿,竟将他撞得往后退去……
对方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柳太医,没事吧?”
他尴尬道:“没事没事,一时没站稳而已。”
程鸢便松开了手,转而拱手与他行礼:“柳太医,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程娘子有事尽管说,在下能帮上忙的一定……”
程鸢不等他说完,便干净利落道:“你能帮得上,且只有你能帮得上!”
“哦?是什么事情?”这位程娘子向来冷心冷情的样子,就连她眼睛失明,手筋被挑断这种于常人来说塌天大祸的事情,也未曾见她生出消沉的意志,今日不知她所求何事,竟让她露出如此急切的神情。
“我有一位朋友在外地受了重伤,当地的郎中束手无策,我想请你前去帮他医治,希望你能答应……”
“你的朋友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在何处?如今伤势如何?”
“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如今已有月余的时间,其他的我一时也说不好,烦请你一定要去,除了你,旁人我都信不过……”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柳华莫名觉得很是受用,虽然她这位朋友的伤势听起来比较棘手,但她既然开口相求,他不忍拒绝:“既然程娘子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便与你走一趟。只是我须得回宫告假,顺便去太医院取一些用得上的药材……”
“多谢柳太医!”
柳华回宫以后,本想告假三日,思及程鸢所描述的伤势,干脆告假七日,对外只称是老家亲戚病了,从太医院领了些药材,便匆忙离开了宫中。
再次回到邸馆,程鸢带他从后门离开,那里早有备好的马车,赶车人竟然是洪杉。
柳华隐隐感觉程鸢口中所说的那位朋友,身份怕是不简单。
马车行驶间,柳华与程鸢同在车厢内,正好替她检查一下眼睛。
取下她眼睛上覆的纱布,他拿出几张不同颜色的宣纸,问她可能看清颜色?
她的眼睛生的秀气,虽然如今仍看不清楚,却也并未失去多少神韵。
她依稀能辨认出颜色来,而后蓦然凑近了他:“柳太医,我好像能看到你的脸了……”
秀气的脸庞无他只隔咫尺,他胸膛忽如擂鼓,心脏跳得很快:“是、是吗?”
“我能看到你的眉毛和眼睛,”她撤回了身子,又努力看了看,“可是稍远些就看不到了。”
她突然靠近,又突然离去,面上端的平静无波,柳华心里却起了波澜:“这样已经算是恢复得很快了,想必再有两三个月,你就能完全看清楚了。”
她真诚道:“让柳太医费心了……”
他笑笑:“程娘子客气了……”
马车出了城门,便往南奔去,一个时辰后在一家驿馆暂做休息,随即换乘另一辆马车,又往西行驶,而先前那辆马车则继续往南奔去,颇有掩人耳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