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陆少淮假扮他陪在褚瑶身边,与她朝夕相处,他就恨不能活剐了陆少淮。
他本不想去问陆少淮究竟对褚瑶做了什么,左右这个男人都逃不了一死,他又何必去知道那些让自己糟心的事儿。
可他又忍不住去想,他们在皇家别院居住的那段时间,陆少淮可有对她不轨过?
“此事,是我对不住阿瑶……”陆少淮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褚瑶,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误会了她还喜欢自己,误会她怀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拼命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倘若当初殿下让我与阿瑶好好告别,我与阿瑶好聚好散,或许后面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误会,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看着裴湛,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似乎从他成为替身的那一天,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陆少淮苦涩道:“又或许,在开始的开始,我不是殿下的替身,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公子,阿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我们在栖霞山相遇,她救了我,我后来也帮了她,我们和普通的有情人一样,相遇,相知,相许……”那么他们现在一定会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恩爱且平淡地过一辈子。
“够了!”裴湛面色紧绷,眸中的怒火似要将对方焚烧殆尽,“人生没有或许,也不会重来,这些所谓的假想都不是你铸下大错的理由。”
“是,我很后悔做下这件错事,如今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可至少有一件事,能让我在死前,少一分遗憾,”他勾起唇角,在无尽的悔恨中寻找到了一丝安慰,“至少我知道,阿瑶当初想嫁的人确实是我,倘若当初殿下不是以我的身份迎娶她,她是不会嫁给殿下的……”
裴湛薄唇紧抿,强压着胸膛中的滔天怒火:“那又如何?你们有缘无分,孤不会在意开始,孤只在乎结果!”
“倘若殿下真的不在意这样的开始,当初又为何阻拦我与阿瑶见面?”人之将死,陆少淮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分明殿下也早就知道,阿瑶心里有过我。”
裴湛怒极反笑:“你想离间孤与阿瑶之间的感情,孤不会如你所愿。孤不管她当初心里有过谁,当初想嫁的人是谁,她以前是孤的女人,以后也会一直是孤的女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且带着下黄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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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陆少淮对二皇子裴瑞的指正,以及裴湛手中现有的裴瑞□□的证据,皇帝对裴瑞失望至极,命人送去了白绫、鸩酒和匕首,让他自行抉择。
裴瑞不肯认罪,还想冲出宫苑去哀求陛下,最终被宫人强行塞进了悬好的白绫里。
陆少淮被大理寺判了凌迟,裴湛遵守与他的约定,于行刑的前一个晚上,让人给他送了最后一顿饭,并故意留下了一只粗瓷碗。
他在万物俱寂的黑暗中摔碎了那只碗,神色沉静如水,呆望着窗外的那抹恬静而清绝的月色,良久,他自地上拾起一枚粗粝的瓷片,没有任何迟疑地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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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守着仍旧气息微弱的女儿,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身上红通通的,近乎透明的样子,叫她不敢触碰,直到小人儿咿呀哭了起来,小猫儿一样细微的哭声,小手不安地挥舞着,她忍不住伸出手,由着小人儿握住了自己的小拇指,小人儿立即停止了哭声,安稳的睡着……
那样小的一只手,力气轻的像羽毛,却让褚瑶喜极而泣。
第84章 梦魇
裴湛自回来之后, 一直被事务缠身,陆少淮假扮他的这段时间,把他多年的经营搅得一塌糊涂, 他要收拾陆少淮留下的烂摊子, 顺便解除了与安康郡主的婚约。
虽然先前陆少淮假扮他时,陛下已经有意要解除他与宋时微的婚约, 但圣旨还未下来的时候,便捅出了真假太子一事, 二皇子死后,这桩婚事还在裴湛身上。
先前裴湛命人从淮南那边带回来的人证, 幸而没有被陆少淮祸害。
那人证曾是荆州刺史府上的教习嬷嬷, 据她所说刺史夫人当年因为一直未曾怀孕, 受人指点从人牙子手中买了个女孩儿, 带回府中好生教养,用来为腹中招子。
那个女孩儿便是宋时微, 而她之所以被靖南王的人认定是遗失多年的孙女, 不仅是因为她年龄样貌多有符合,更是因为她而后有一枚月牙形状的胎记……
那教习嬷嬷说,她耳后根本不是胎记, 而是先前顽皮时被利物所伤, 刚好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状的伤疤而已。
这件事情当初靖南王的人也曾盘问过她, 她也如实告知,却不知为何后来宋时微还是成了靖南王的孙女。
宋时微大抵对此事是不知情的, 皇帝也没直接降罪于她, 只是派人将她送了回去, 并亲自书信一封给靖南王,留足了颜面给对方, 只说是明珠蒙尘,鱼目混珠,望他早日找到真正的孙女。
此事戳破了靖南王利用假孙女博得陛下的信任的意图,让陛下对他的防备也多了几分,若靖南王是个聪明的,近几年怕也不敢行韬光养晦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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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今夏,处处芬芳,院里的枝桠开始疯长,却遮不住日渐热烈的阳光。
一日之中,巳时的阳光最是舒适,褚瑶开了半扇窗牖,迎一方温和的阳光,将小小的人儿置于这方小天地中,用雪缎遮住小丫头的眼睛,让她晒一会儿太阳。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早产的小丫头在所有人纤悉不苟的照料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如今哭声有力,能吃能睡,已经长成一个粉嫩的小婴儿了。
裴湛给她取名“婼安”,乳名唤做“晚晚”,希望她日后的身体不受早产困扰,平安长大,一世安稳。
鸣哥儿如今已经两岁了,活泼好动,口齿伶俐,说话的本事突飞猛进,以前总是两个字的往外冒话,如今已经能连成句子说出来了。
褚瑶教他背些简单的诗词,他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是教几遍就能背下来,就是有些字他咬不清楚。
褚瑶教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他跟着念“鹅鹅鹅,哒哒向天歌”。
褚瑶教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他跟着念“床前明月光,咕叽咕叽霜”。
他如今对许多事物都有了好奇心,陛下和皇后对他很看重,打算给他请一位开蒙夫子,裴湛却拒绝了,说是普通孩子最早也要三四岁开蒙,鸣哥儿如今将将才两岁,正是释放天性的时候,且由着他再玩上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再开蒙也不迟。
帝后便也作罢,倒是愈发宠着他,以至于这小人儿敢不再拘于东宫,而是满皇宫地到处跑,一次竟然一溜烟跑进了御书房,爬到了陛下腿上,结果被陛下赏了小屁股两巴掌,以及一方镶嵌着宝石的鎏金铜瑞兽镇纸,说是孩子喜欢,拿去玩。
鸣哥儿还很喜欢找褚彦玩。
褚彦因着先前在梧州那场刺杀中冒险救下了裴湛,立了大功,又凭他超群绝伦的射箭本事,被裴湛举荐做了御前侍卫。
所以鸣哥儿在宫里能经常见到这位舅舅,时常向他讨要零嘴。
褚彦自是宠着这个大外甥,还给他做了一把小小的弓箭,不当值的时候,就来东宫教他射箭玩,也能经常与褚瑶见面。
他慢慢知晓了褚瑶与裴湛之间的事情,觉得两人如今孩子都有两个了,却仍是和离的状态,总归是不太像话,问褚瑶是何打算。
褚瑶幽幽叹了口气:“大哥,我总觉得欢喜不起来,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前几日裴湛确实同她提起过,想要立她为太子妃,且已经告知了陛下和皇后,他们也没有反对,毕竟在陆少淮狸猫换太子这桩阴谋中,倘若没有她和褚彦,或许他早就死在了梧州。
他也同她保证,她做太子妃之后,也不必拘泥于东宫之中,可以随时出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如此为她着想,褚瑶仔细想想,重新嫁他一次好似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她心中并没有觉得十分欢喜,反而一直沉闷着,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便提议暂不着急成亲之事,再许她一年的时间,等她彻底准备好,再成亲也不迟。
他也没有强求,很是尊重她的意愿,这般态度,反而又让褚瑶多想了。
她甚至觉得,其实裴湛如今也没有特别想娶她,只是因为她因他蒙难,而她的大哥又救了他,且如今又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好像娶她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且自他回来之后,他都没有过问她,在他消失的这两个月里,她与陆少淮是如何相处的?
那是一段她不愿意回想的时光,他不问,她自然也不会提及,两人心照不宣,仿佛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可那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使她夜里时常梦魇,梦到陆少淮游魂一般出现在她的床前,所以每一个夜晚,她都要在床头掌一盏灯,才能勉强入眠。
裴湛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些日子她一直一个人睡,为了让她安心调养身子,他夜里一直歇在侧殿。
但是夜里一直掌着灯,对小孩子总归不太好,所以女儿便暂时由奶娘带着睡。
褚瑶想改掉这个习惯,所以今晚特意将灯盏灭了,只有外面的庑廊下悬着的宫灯透进来些许亮光,她忍着惊悸的心慌,试着慢慢入睡……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之时,朦胧之间她又听到了推门而入的声响,霎时心里便弥漫起一片恐慌,周身的血液一瞬间冲上头来,使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自枕下摸出一直藏着的剪刀,握紧了对着黑暗中的人影:“你别过来!”
这近乎本能的反应,却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瑶别怕,是我……”裴湛点燃了灯盏,烛光辉映下,那张脸还是让褚瑶惊惧了片刻。
不过褚瑶很快清醒过来:他不是陆少淮,陆少淮不会再出现了,以后只会有一个裴湛,一个真正的裴湛。
“对、对不起,殿下……”她颓然放下了手,可那种偌大的恐慌与无力的感觉却没有办法立即从她的身体中抽离出去。
皇家别院那段心惊胆战的日子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口,陆少淮不知用的何种方法将自己的脸变得与裴湛一般无二,以至于自裴湛回来之后,她每次看到他,那种由心底生出的畏惧与厌恶感,让她对裴湛也生出了抵触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可以克服,可现下看来,外伤易医,心障难除,她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重新接受裴湛。
裴湛因她方才的举动,亦是怔忪许久。
自她生下女儿后,便一边调养身子,一边与太医照顾着女儿。女儿身体弱,除了她与奶娘和太医,旁人都不能靠近,所以这些日子,他也鲜少与她待在一起,大多时候只是隔着屏风说说话,或者隔得远些与她见面,她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是偶尔眉眼间会流露出些许的疏离之色,他只以为是她还在生他的气,怪他当初不该冒险去梧州。
今夜是女儿身体康健后,他第一次来她的房间。
却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他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那样放过陆少淮,叫他死得太轻易。
他一直不曾过问当初陆少淮与她在皇家别院朝夕相处的日子,只是大理寺在审问那些别院的护卫时,送来的案件笔录上记了一笔,陆少淮与夜夜她同屋而眠……
他同父皇母后提起要立她为太子妃的事情时,父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问他可想好了,若是想好了,日后就好好待人家。
母后虽对这件事情有些微词,但是只要父皇点了头,他也只是来告知一声,并不在意的意见。
母后叫住他,问他:“你当真不介意?她与那逆臣贼子日夜相守一个月之久,谁也不知她是何时认出的那人,难保他们之间不会……”
“母后!”他出声制止了母后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那都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只要她的心里没有陆少淮,她就永远是只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而他确认她心里没有陆少淮,是因为他听江清辞说,她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与陆少淮一起坠湖,冒着溺水的风险,才将消息递了出来。
但凡她对陆少淮有一丝情意,都不会做出这样同归于尽的事情来。
如今她们母女平安,他还有何不知足?
荧荧烛火映照着她惊惧未消的面色,他走过去,从她的手中取下剪刀,将宛若惊弓之鸟的她轻轻揽入怀中:“没事的阿瑶,是孤吓到你了。以后孤会早些回来,若是晚了,孤就不进来了……”
褚瑶平复着心中的恐慌,小声地“嗯”了声。
他揉揉她的头发:“孤近日不忙了,晚晚如今也没有什么大碍,且叫奶娘和太医先照看着两日,明日咱们带着鸣哥儿出宫散心,去温泉山庄看看你想要的香水行建造得怎么样了……”
“嗯。”
“既出了宫,索性再去绥州看看你的母亲和二哥,还有苏娘子与知叶她们,顺道儿瞧瞧你那两个铺子的生意如何了,可好?”
“嗯。”
“那孤今晚,可以歇在这里吗?”
“……嗯。”
第85章 蒙住
床头的琉璃灯一直亮着, 褚瑶被裴湛揽在怀中毫无睡意,她时不时扒开他的衣领检查他脖子上的小痣,用指腹搓一搓, 或用指甲蹭一蹭, 确认那颗小痣是实实在在长在皮肉里的,才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