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住耳朵,不听不看,也能想到对方是何其痛得生不如死。
不一会儿,男人似乎痛死过去了,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与便溺的腥臭气,那人扶着铁锹同她说:“他的三条腿都被我打断了,以后他甭想再祸害旁人了。”
褚瑶微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嘴角扯起一个笑来同他致谢。
“需要在下带你离开这里吗?”他问。
“不,我要留在这里。”褚瑶竖起手掌挡着眼睛,以免自己看到地上的血腥,她小心翼翼抬眸看他,“你能不能把他弄醒,问他为何要伤害我?”
“好说。”那人抬脚往男人腿上踢了一脚,男人当即痛醒,一睁眼便瞧见脑袋边上立着的铁锹,以及一位满身杀气的壮汉。
“呜呜呜饶命……”他惊恐不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痛苦的扭动着身子。
“我问你,为何伤害这位小娘子?”那人用铁锹指着他,“别说谎,否则连你胳膊也敲折!”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嘴里的异物被取出之后,浑身发抖吐露了实言:“是她舅母……说她有很多钱……还有铺子,她舅母说……只要我把她睡了,她的钱和铺子……就是我家的了……”
“无耻!”那人气不过,一铁锹又将他拍晕了去,仍不解气,“褚娘子,可需在下将他老母一并处置了?”
褚瑶此时因为愤怒而止不住的颤抖,从前她便知人心险恶,却不知自家的亲戚竟也险恶到这份上,竟想通过辱她清白这种最卑劣的手段来谋夺她的财产。
“不止他的母亲,还有我那所谓的舅母,甚至不止她们……”她紧紧攥起的手,指尖将手心戳的生疼,才能让身体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请你帮我报官,我要知道想要算计我的人到底有多少?我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人对她很是听从:“好,请娘子少待,我很快回来!”说罢便利落地翻过窗户离开了这里。
褚瑶望着打开的窗子恍惚片刻,想到那日在桃花庵,她以为裴湛说的只是戏言,她甚至以为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早已随着儿子去了京城,却不曾想到他竟还留下了一人,今日救她于水火之中。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但此时却并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避开地上昏死的男人,从屋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大门,隔着门板她听到了舅母与那位妇人正边磕瓜子边聊天。
舅母压低了笑声,调侃着问那妇人:“哎,你说这会儿功夫,这俩人成事了没?”
那妇人亦是笑声连连,吐了嘴里的瓜子皮:“那还用说?我儿子身壮如牛,你那外甥女柳条似的不经事,想必这会儿已经喘上了……”
“小贱蹄子,便宜她了……”
褚瑶听不下去这些污言秽语,一下子拉开了木门。
“哎哟!”倚靠在木门上的两个人登时摔了个仰面朝天。
褚瑶恨恨地看着她们:“你们这般害我,还配为人长辈吗?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她这般大声质问,隔壁的人自然也能听得到,很快便有人从隔壁走出来,好奇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摔在地上的那为妇人猛地想到了什么,立即爬起来往屋里跑去,而后迸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我的儿呀,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舅母脸色大变,拽住了褚瑶:“你把他怎么了?”
褚瑶睥睨她一眼,轻飘飘道:“我把他的腿打断了。”
舅母一脸难以相信:“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说话间,那妇人发了疯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对褚瑶撕扯起来:“贱人!毒妇!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他的腿是不是你打断的?你怎么能做这么恶毒的事情?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贱命来偿……”
褚瑶哪里禁得住她这般撕扯,身上的帷帐很快被她扯了下来,露出里面凌乱破碎的衣衫来……
下一瞬,一件宽大的外衣将她裹住,顺势将她从那妇人的手中救了下来,护在身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说话,不许动手!”清朗却有力的嗓音,一贯温润如玉的公子在这时候却凝着脸,散发出威严的气势来。
那妇人并不认识江清辞,见他如此袒护褚瑶,便连他一起破口大骂起来:“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莫不是那贱人的姘头?烂肠瘟的玩意儿,你们害了我的儿子,今日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她这一骂,可是吓坏了旁人。
要知道江清辞的父亲可是绥州通判,在他们眼里那是顶天的大官了,这无知妇人竟然辱骂通判之子,她自己找死不要紧,他们可不想受到连累。
于是纷纷指责起她来:“你怎能这样说江衙内……”
“有事说事,别骂人啊……”
“快闭嘴吧你……”
这时褚瑶的母亲周氏也听闻动静跑了过来,见褚瑶面颊肿得老高,衣衫不整,还被一个疯子般的妇人又打又骂,好在有江清辞护着,那妇人一时没能伤得了女儿。
周氏气红了眼,冲过去挡在褚瑶与江清辞面前:“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欺负我的女儿?”
那妇人又哭又叫:“什么叫我欺负你的女儿?是你女儿把我儿子害惨了,她勾引我儿子不成,就把我儿子打伤了,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屋里,他腿都断了……天呐这可怎么办啊……”
她这话说得,明眼人都不会信。
有认识她儿子得人,更是出言调侃:“你儿子虎背熊腰的,一条腿比这位小娘子的腰都粗,你说她把你儿子打伤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儿子现在就在屋里躺着,你若不信就去看看,我一直守在门口,没有旁人进去,不是她打的是谁打的?”那妇人一着急,说话便不经大脑,叫人立马听出了破绽。
“你上一句才说她勾引你儿子,方才又说你守在门口,啧啧,莫不是你居心不良,故意将这位小娘子关进去的……”
那妇人眼看着事情要败露,立即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大哭:“你们快来人把我儿子抬到医馆里去,我儿子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围观的人中有一人进屋查看男人的情况,出来后同众人说确实伤的很严重,还是先把人送去医治,然后报官吧……
提到报官,褚瑶看到舅母一下子慌了神:“报官……就不必了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传出去,我这外甥女也没法做人了不是?”
“是啊,”三姨母也站出来说和,“今日是我家大喜的日子,出了这档子事已是不吉利了,怎能再把官差叫来?”
三姨父沉声道:“依我看回头叫保长来,把这件事情分说清楚就是了,不至于闹到官府去……”
褚瑶将他们一个个瞧了一遍,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看褚瑶的眼睛,分明心虚得很。
原来不止舅母和那妇人,三姨母他们夫妇分明也是知晓这件事的,他们默许了这件事情的发生,怕不是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褚瑶更觉心寒,母亲在她身旁抹着眼泪,嗫嚅着毫无主意。
江清辞转过脸来问她:“要不要报官?我陪你去……”
“谢谢,”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聚拢在两人身上,褚瑶昂起头来,道了声,“不用了……”
已经有人去报官了。
第13章 相信
众人听到褚瑶说”不用了”,以为她不想报官,望向她的眼神登时微妙了起来,大抵以为她是因为心虚才不敢报官,便窃窃私语起来。
江清辞也十分诧异,低声问她:“真的不去报官吗?”
“嗯,不用去。”她平静得有些反常。
那妇人见褚瑶不去报官,愈发猖狂地骂了起来:“瞧瞧,她做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哪还敢去报官?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年纪轻轻的就学着偷汉子,我家大郎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竟着了这蛇蝎毒妇的道儿……”
此时已经有人进去,拆了床板将那男人抬了出来:“快让让……”
江清辞转身捂住了褚瑶的眼睛:“有血,别看!”
他与她挨得很近,身上传来清新沁人的柏子香,令她微微安神。
众人纷纷去瞧那躺在门板上的男人……
“天哪,多大的仇怨啊,把人害成这样?”
“两条腿都断了,好狠的心……”
“真是这位小娘子打断的吗?瞧着她不像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一时间七嘴八舌,众说纷揉,江清辞听在耳中,虽然遭人议论的不是自己,但仍觉不适,更何况褚瑶只是一介女子,不晓得她守不守得住。
他低头去瞧身前的女子,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好多,不晓得这段时间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方才在喜堂前远远地看她一眼,她眉眼憔悴,神色淡淡,好似身上缠着一股子忧伤。
眼下她安静地站在这里,听着周遭议论的话语,不说话,也不辩解,好似只是身体在这里,神思却已经游离到很远的地方了。
她大抵也是吓坏了吧,遇到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那妇人暂且陪着儿子一起去医馆了,临走时还抛下几句狠话:“待我回来再找你算账!若是我儿子瘫了废了,你下半辈子就得当牛做马伺候我儿子!”
褚瑶冷哼了一声。
舅母与三姨母夫妇他们以为褚瑶不会报官了,便没那么紧张了,三姨父甚至张罗着亲朋好友回去继续吃酒,舅母期期艾艾与褚瑶说:“我家这大嫂性子泼辣,你说你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人打成那样?日后他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褚瑶的母亲周氏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又气又急:“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瑶你怎的与那人在一处?他的腿真的是你打断的吗?”
“母亲别怕,”褚瑶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冷言瞧着舅母,”是他罪有应得!那些想要害我的人,都会罪有应得!”
舅母眼神躲闪,也不敢在她面前久留:“你身上衣服都破了,快回家换衣服吧。你三姨母那里忙不过来,我去帮忙……”
周氏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拉着褚瑶道:“我们先回家吧。”
褚瑶却是不动:“我不走。”
“你这孩子,”院儿里吃酒的人频频探头往这里看,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周氏只觉得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你留这里作甚?给人当猴儿看吗?”她想将褚瑶拉走,可褚瑶就像是双脚钉在地上一样,怎么拽她都不走。
半个时辰后,喜宴的宾客吃得酒足饭饱时,忽有一队衙役冲了进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要所有人配合查案全部去衙门走一趟。
众人一下子懵了,褚瑶的三姨父大着胆子问:“我们这里没有人报案啊?”
领头的衙役身高体壮,声音洪亮:“没人报案我们吃饱了撑得来这儿?全都随我去衙门,快走!”
衙役众多,约有三四十人,众人又惊又怕,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在他们的如炬的目光中往外走去,就连后院那还未揭了盖头的新娘子,也被衙役喊了出来,由秋荷牵着手领路,顶着鸳鸯盖头往外走。
另一厢,褚瑶和母亲周氏已经坐上了江清辞的马车。
周氏没见过那么多的官差,方才险些吓掉了魂儿,如今坐在去往衙门的马车上,心头仍跳动得厉害,胆战心惊地问褚瑶:“他们是冲咱们来的吗?是谁报的官啊?”
“是我叫人报的官,”褚瑶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为的是待会儿去了公堂上对峙,母亲也好有个心里准备,“舅母诓我去隔壁院子,说要给我说亲,对象便是那妇人的儿子,我不愿意,她们便将我关进院子里,那男人对我不轨,亏得有人相助,将他打断了腿,那男人才吐露实言,说是……说是……”
那污秽的言语褚瑶实在无法说出口,只能折中了说,“说是舅母让他这般做,为的是图谋我的银子和铺面……”
周氏又惊又怒:“真是你舅母教唆他的?莫不是他信口胡说,故意栽赃你舅母的?你舅母她……她怎么会害你呢?”
见母亲要为舅母开脱,褚瑶登时委屈不已:“母亲难道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周氏摇摆不定,一时慌了心神,“到底是亲戚,她不可能真的想害你的?你这一报官,以后肯定亲戚都没得做了,再说这种事情说不清楚的,若是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你与别的男人共处一室,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
褚瑶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先前旁人怎么说她都不在意,可没想到母亲也这样说,连母亲也不站在她这一边。
“我若不是被舅母诓骗,如何会与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再说他也并未得逞,我以后要嫁人,与这件事情又有何干?”
周氏急得直搓手,喃喃低语:“他既然没有得逞,你更不该报官的,而且你还把人伤成那样,到了公堂之上,咱们也不占理啊……”
褚瑶忽然就绷不住了,强装的镇定与坚强在这一刻全部坍塌,委屈与耻辱的眼泪涌了上来,她浑身发烫,双肩颤抖不已:“他们便是料定我不敢报官,不敢将这种事情声张出去,才敢如此欺辱我!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受了侮辱却还要忍气吞声?他又凭什么觉得,染指了我的身子就妄想我屈服于他?我偏要把这件事闹大,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让那些心思龌龊的人,通通都要受到惩罚!”
周氏没有想到女儿突然崩溃,一时愣住:“我……”
褚瑶低头啜泣,咬唇极力想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可是积压的情绪一旦打开了闸口,就难以再收覆回来。她喉咙哽得生疼,越是想拼命忍耐,身体越是颤抖得厉害……
一方整洁的青色锦帕递到她的眼前。
“褚娘子别怕,我支持你。”清朗的声音带着安抚的语气,顺着捏住锦帕手往上看去,江清辞一身云锦坐在她的对面,如高山上的熠熠白雪,宽缓和柔的消解着她心头的怨气, “我陪你一起上公堂,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伤人也只是为了自保,不怕……”
“谢谢……”她哽咽道。
“莫再哭了……”他眸中映入她哭湿的长睫,泛红的眼角与鼻头,还有她咬破的唇,心头没由来拂过一阵异样,似是疼惜,又或不是。
他们乘马车先一步到达公堂,江清辞陪同褚瑶一起走上公堂,将事情原原本本禀告给县令。
县令姓陈,他认识江清辞,见他与这位小娘子站在一处,心中愈发诧异,很是好奇这位小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先前过来报官的人拿了信物给他看,将他吓得不轻,那人竟是晋阳王的人,而今晋阳王已在京都登基为帝,没想到在这绥州的小县城里竟还留有旧部。
那人报官说有人欺辱民女,陈县令甚是重视此事,几乎出动了衙门里所有的衙役去将涉案人员带来。
遣出去的衙役不负所望,浩浩荡荡地带回了几十口人,竟还有身着喜服的新郎新娘……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骂骂咧咧的妇人,还一位躺在木板上的受伤的男人被抬了进来——便是今天的主要作案人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