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对她殷殷道:“没事,这里不需要这个虚礼,不过,你要切记对师父须有恭敬尊重之心。”
她们这些进宫做宫女的,哪个不是穷苦人家出身,进来也是身无长物的,拿的出拜师礼才奇怪。
帘子里的房间暖如春日,比起她们这些宫女的大通铺的房间不知好多少,高几上的万年青翠绿欲滴,茶碗里飘着幽幽的茶香。
紫苏温温柔柔道:“许医女,人给你领来了,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
又把繁缕推到许医女面前,转身倒了一盏茶来,递给跪好的繁缕道:“来来来,拜师吧。”
许含笑坐在主位上,她去年才成的医女,也才十九岁,年轻貌美,繁缕是她的第一个徒弟。
“徒弟见过师傅。”繁缕奉了拜师茶,跪在地上,很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看得许医女都有些心疼了。
“快起来,快起来。”
等繁缕老老实实站好了,许含笑才端肃了面孔,对她训戒道:“我收你为徒,但并不代表你日後就一定能成为医女,这往後的一切还是要靠你自己努力。”
繁缕盈盈一拜,浅笑道:“是,师父,徒儿一定铭记在心。”
她们趁着还未下雪的时候,搬进了更温暖的清秋院的房间,医徒作为未来的女医官,待遇自然是不同的,单独住一个房间,吃饭也不再同其他人一起吃。
第5章 欢沁
许含笑吩咐繁缕到太医院的书阁借书, “繁缕, 你去到太医院的书房替我取几本书来。”
“那师父, 都借什麽书?”
“都是拿来给你教习的, 《汤头歌诀》、《濒湖脉学》《识百草》, 嗯, 还有……算了, 就这三本吧。”
繁缕一路问到了书房的院子,这里由掌事太监掌管着,师父告诉她称一声杨公公就是。
挂着竹青棉布门帘, 屋子里很暖和,桌案後坐着一位公公,繁缕上前低声询问道:“请问您是杨公公是吗?”
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太监, 看着挺温和的一个人, 抬起头问:“我就是,姑娘过来有什麽事?”
“我是女医馆许医女的医徒, 来替师父拿几本书。”繁缕声音清清脆脆的, 让人听着就心里敞亮, 随即又报了师父说的三本书的书名。
听说上个月女医馆才选完医徒, 杨公公了然的点点头:“原来是许医女的徒弟, 请跟我来。”
领着繁缕到了书阁, 打开房门,一排排的两人高的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卷, 杨公公指着第三排架子道:“姑娘要的几本书就在这排书架了。”
“啊, 这麽多书啊!”
杨公公被她给逗笑了,指着说:“这些书里,至少有一半都被许医女借阅过了。”
繁缕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仰着头感叹道:“师父太厉害了。”她可真是个没见识的下里巴乡人。
杨公公背着手摇摇头,这世上的医书何止这一屋子,数千百年来的医书着作,恐怕要几百个屋子不止,若论起来,就是太医院的太医看过的也不过是十分之一都不到。
“小丫头,你自己慢慢找,找到了来我这记一下借阅的书名就行。”说着,就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出去了,只小声的对门外的小太监说了什麽,才回去。
这里的书很多,比繁缕这辈子见到的还要多,书架子很高,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本书,但繁缕个子很矮,踮起脚也够不到。
“姑娘,这些粗活就交给我们来做就好了。”一个长相伶俐的小太监小跑了过来,看起来也不过总角之龄,模样也清秀。
“那麻烦你了。”
他手脚麻利,驾轻就熟的搬过来高木梯,架在书架上爬上去,按照繁缕所说的书名都拿了下来,累的满头是汗。
“姐姐,是这一本吗?”半夏扬着手里一本《脉经》问道。
繁缕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本。”说着,踮起脚够着手去接。
半夏站在梯子上,问她:“姐姐,还有别的吗?”
繁缕怕他摔下来,急忙道:“没了,没了,快下来吧。”
半夏像只小猴一样,极为灵活的爬了下来,繁缕很不好意思,自己还要劳累人家一个小孩,怀里抱着书,很诚恳的道谢:“多谢这位小公公了。”
“姐姐不用客气,您叫我半夏就行了。”半夏冲她咧嘴一笑,一开口还露出来正在换的门牙,有点小滑稽,紧接着自己又急忙捂住了。
繁缕看见他这个样子也笑了,半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搬着小木梯子放回了原处。
“杨公公,就这几本。”繁缕拿着三本书去杨公公那里写了名字,随即就快步回了清秋院。
许含笑将其中一本书交给她,吩咐道:“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你先来学习这本《识百草》,只有把这本学紮实了,才能开始学别的。”
繁缕抱着书在次间念书,期间偶尔有念不对或者不认得的,许含笑一一更正了过来,师徒二人相处融洽,教学相长。
等到夜里回了自己的房间,繁缕继续秉烛夜读,好不容易能拜了师父,日後有机会可以出宫,繁缕自然是要好好努力的,她不是极聪明的人,可是吃苦耐劳却是可以。
繁缕拿着纸笔把自己不识得的,或者不熟悉的内容摘录下来,这一摘抄,烛泪累累,她睡觉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翌日,炭盆熏暖,繁缕昏昏欲睡,不一会九迷迷瞪瞪的趴在桌上睡着了,许含笑看她犯困的厉害,就让她去小榻上睡了,期间还拿小薄被给她盖上了。
才睡了不一会,就被师父叫醒了,繁缕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喃喃道:“嗯,师父什麽事?”
“栀子她们叫你一起去领午饭了。”她们的午饭都是由宫女从厨房拎回来,然後再进行分发,而清秋院的人的食盒比较大一些,一般都是栀子她们三个人一起去拿的。
过了小一刻锺,就听见有人噔噔上楼的声音,随即就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师父,我回来了。”
许含笑从内室走出来,问道:“今天吃什麽?”
“师父等下,我看看。”繁缕把食盒放到桌子上,还挺沉的,听说今天的是带汤的。
“哇,好香啊!”才打开食盒一点,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哪知许含笑看都没看,只闻到香气就猜了出来:“这是臊子面。”
繁缕莞尔一笑,吃惊道:“臊子面?哈哈,这是什麽名字呀,闻着挺香的,看着也挺有食欲的。”
“臊子,就是肉丁的意思。”许含笑正是长安人士,对这里的吃食自然了解。
繁缕将两大碗面端出来,红油辣椒,汤面鲜亮,上面撒着切细的木耳,红色的胡萝卜,鲜嫩的绿蒜苗,微黄的鸡蛋皮,好看极了。
“嗯,真的好香啊,面汤酸爽,面也有嚼劲,开胃。”繁缕又一大口下去,额头有些冒汗,有些辣但是很过瘾,外面寒风呼啸,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浑身舒畅。
“是吧,入了冬後,厨房那边的食谱口味也相应加重了。”许含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不过宫里做的也不够正宗,不够辣,你日後出了宫,有机会一定要去朱雀街的一家纪家食肆,他们家的臊子面做的最好吃。”
“嗯,一定要去。”繁缕慢条斯理的吃着,郑重其事的点头。
清晨早起,打开窗子一看,猛地一看白雾茫茫,外头成了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迎面扑来的是寒冷的潮湿气,又有一种别样的清明干净在里面。
竟然下雪了。
繁缕想都没想,转身就打开门跑了出去,站在院落中央,许含笑也披着厚衣服出来了,看见繁缕正伸脚踩在地上没扫的厚雪,惊奇道:“师父,下雪了,好厚啊!”
“你是江南人吧,我记得。”许含笑从屋里出来,拿出一个黄铜手炉给她,点了点她的鼻子说:“你不要看这雪好玩,这样出来最容易受寒了。”
“嗯,”繁缕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接过手炉,兴高采烈的说:“师父,我头一次见到这麽厚的雪。”
许含笑看她这样子甚是天真,晶莹的雪花落在手上,不一会就融化了,变成了小颗的水珠。
这时候栀子也跑出来了,看见她盯着雪发呆,故意拿凉凉的手贴到了她的脸颊上。
繁缕冷不防被冰了一下,打了一个激灵,跺脚追着栀子道:“啊,栀子,你敢冰我。”
栀子边跑边冲她做鬼脸,笑嘻嘻地说:“繁缕,你应该试试打雪仗。”
繁缕还没反应过来,冷不防的一团白色就冲她飞了过来,落在头发上散落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转头一看正是栀子那丫头,还冲她挑衅道:“繁缕你个笨丫头,哈哈哈。”
就是桔梗也躲在廊下偷偷的捂嘴笑,繁缕迅速把手炉塞给师父,双手随处拢了一大把冰雪,撺成一大团,瞄准了身形利落的扬手一抛。
“啊,繁缕你这臭丫头,好大的胆子!”
随着少女被砸中的尖叫声,一团雪球从墙内飞了出来,青衣随从扬手接住了冰冷的雪团,啪嚓一声捏碎了,碎雪从指间散落出来。
听见墙内的欢声笑语,陆午说了一声:“今年新进来的小宫女还挺活泼。”
暗红袍的男子闻言嘴角略微翘起,身姿修长,穿着普通宦官蓝灰色绣松纹衣服,披着青绸斗篷,脚踏黑色长靴,修长的手笼在貂皮暖袖中,踩在雪上脚印轻无。
陆午接着道:“摄政王这一遭可是设立了威望,威震了江南一带的官员。”
“这位可不是好惹的。”大人从鼻子发出一声轻轻的冷笑,又问道:“明蕙郡主的案件进展如何了?”
陆午也笑了一下,摇头无奈道:“那位听了之後勃然大怒,当场把持不住摔了折子。
尤其是听曹大人明本暗奏,被掳去的人里面有溧阳郡主後,更是大发雷霆摔了御书房,您回去的话还有的一番折腾呢。”
两人踏雪而行,陆午始终後错半步,一同往西厂去,大人凉凉道:“咱们这位主子,倒真是意气的很。”
陆午喏喏不敢附言,只是打着哈哈,这皇宫之中,也只有他家大人敢这麽调侃那位。
陆午继续道:“接着又往长公主府赐了不少东西,人参鹿茸,样样齐全,想是心疼那位溧阳郡主了。”
大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毕竟是表兄妹,青梅竹马,心疼也是应该的。”
陆午捉摸不定他家大人这是什麽意思,论是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妹被人掳了去,要被人扒皮喝血,谁不都得怒不可遏。
几个月前,容华长公主府的小郡主溧阳被歹人掳去,不知所踪,後来从远在南地平阳的明蕙郡主府上找到了。
幸亏救出来的及时,否则溧阳郡主就要被人扒皮喝血,炼丹药用了,据说明蕙郡主听信了邪教妖女的话,竟然想要实行换皮之术,所以瞧上了溧阳郡主的样貌。
“对了,大人,吏部侍郎前日又送了人过来。”这是底下官员讨好宦官的一种方式,只是唯有大人不喜欢,甚至是厌憎极了。
大人泠泠一笑道:“你告诉他,再送过来,我就试试明蕙郡主扒皮的招数了。”
陆午微颤了一下,一个人被活生生扒了皮後,浑身血淋淋的,血管脉络尽现,那这个人该有多恐怖,疼都要疼死过去。
大人突然盯着覆着厚雪的枯木花枝,轻声道:“也不知这换皮之术,是不是当真可行。”
“督主……”陆午惊呼一声,以往那些酷刑还则罢了,这个有巫术在中,可实行不得。
少女脸颊通红,脸上头发上都是碎雪,师父嗔道:“看吧,都说不要玩得太过了,手都冻红了。”
“师父,我错了。”繁缕撒着娇,皱了皱秀气的鼻子,脸上手上都是红红的,繁缕手上还有之前的冻疮没有好,红肿不堪的,许含笑从柜子里看拿了一只小圆盒出来。
“过来,我给你上点药。”许含笑拉她一同坐下,旋开白底绿萼梅的瓷盒,指尖匀了一点白色的药膏,拉着她的手,轻轻涂抹在手指被冻伤红肿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师父,这是什麽药?”
许含笑低着头,涂的很认真,边抹匀药膏边温言细语道:“自己配的,不是什麽好药,不过治你这个轻度的冻伤是足够了,涂上了你的手就不会那麽疼痒了。”
繁缕点点头道:“嗯,是挺舒服的。”清凉的膏药,并不刺激。
繁缕没敢说,她娘小时候就经常这样给她涂药,师父只比她大五岁而已,把师父当成娘亲太不合适了。
第6章 年夜
马上就到了大年夜, 这是繁缕第一次在宫里过年。
宫中各种时令佳节都有份例发下来, 女医官和医徒的自然没人敢克扣, 偶尔的时候不仅不会少, 还会多一些。
繁缕穿着簇新的宫装, 和栀子她们出来看烟花, 远远的能看见烟花飞快窜上天, 一瞬间绚烂绽放,姹紫嫣红,照明了整个皇城。
长安城之中多是达官贵人, 伯爵宗室,每年到这些世家都会放钱买烟花放,从天还未黑透的时候, 就陆陆续续的开始放焰火爆竹了。
清秋院的人都从房间里出来了, 穿着厚实的锦绸棉衣,手里捧着黄铜手炉, 站在廊下仰头望着天空。
栀子惊叹道:“哇, 真好看。”繁缕也连连点头。
如金菊怒放, 花瓣落雨般, 纷纷扬扬, 坠落了下来, 光彩映亮了她们的眼眸,这一年的美好都绽放在了这一夜。
听师父说,长安城年夜的烟花盛宴是一大奇观, 真可谓是盛世繁华的呈现。
繁缕站在师父身边, 师父看了看少女,道:“繁缕,明年你也该十五了吧!”
繁缕点了点头,道:“嗯,明年四月初,我就满十五岁了。”
许含笑怜爱的摸着她的发顶道:“十五呀,放在寻常人家也该定亲了。”
燕朝女子十六而及笄许嫁,在此就要十四五开始寻摸亲事备嫁,可她们却不行的。
繁缕淡淡道:“师父,日後的事,日後再想也不急。”
栀子、桔梗两对师徒都过来了,加上紫苏都聚在许含笑的房间,紫苏跟繁缕端上两大盆饺子,桔梗在後面端着一大盏的饺子汤。
紫苏招呼道:“吃饺子吃饺子咯,皮薄肉厚的猪肉饺子。”
吴医女问道:“有醋吗?”
“你们等等,我去拿。”栀子起身噔噔跑下楼去,端上来一只白瓷碗的醋,分着问谁要醋,室内一片其乐融融,和睦欢快。
西厂之中,一片孤冷清静,在宫中多少年的情景了,卫衣不喜欢喧闹,每年从陛下身边退下来时,都是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一会烟花,回房睡觉。
小太监从屋里出来,询问道:“督主,要不要吃一碗饺子?”
火树银花不夜天,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夜天碧空绚烂绽放,照亮了卫衣清俊的眉眼,蓝灰色绣青柏长袍。
已经有十余年了,他在这皇宫中已经有十余年了,过了这个年夜就二十有三了,孤身一人。
“宁润,你进宫多久了?”
“回督主的话,有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