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明身旁的内侍抢上前,掏出一药瓶帮他止血。
容廷冷冷道,“无用,他吞了天阙灵药,止不住的。”
内侍不理,仍是将药粉厚厚洒在伤处,却立即被血流冲散,“请大人为殿下止血。”他无奈转身,对容廷垂首请求。
容廷翻了个白眼,当没听到。
萧衍望着段锦明正色道,“国君,你们无故困住朕的皇后,传出去也是理亏的一方。朕今日未取太子的性命已是仁慈,若再不客气,朕自能出宫,太子一心求死,也怪不得朕了。”
段锦明放声大笑,“梁帝在此!梁帝亲自来接皇后,真是伉俪情深。皇后身体有恙在我宫中休养,险些造成误会。现下误会已解,朕请梁帝一叙。”
萧衍道,“不必,朕与皇后立刻出宫。”
他携着瑶华走向宫门。段锦明点了点头,宿卫向后退出一条通道。
段煜急切道,“父皇!错过今日……”
“煜儿!”段锦明低声警告。
段煜不敢再说,眼睁睁看着瑶华同萧衍携手离去。
一行人出了东宫,向皇宫北门而去。
“梁帝陛下!”
身后传来呼喊,是段锦明身旁的内侍追上来。
溯光回首喝到,“停步!”
内侍顿时停步,高声道,“请陛下为太子殿下止血!”
“待我们出了南越再说。”萧衍头也不回。
内侍皱着眉,急得伏地拜倒,“陛下,太子流血过多,捱不到那时了。”
萧衍才看一眼容廷。
“走罢!”
容廷回身掠去,内侍忙跟上。
太子寝宫中,段煜已陷入昏迷。
容廷一脸嫌弃地喂他数颗药丸,又为他敷上回生散,血渐渐止住。
“好了,他只是失血过多,伤口无碍。”
段锦明颔首道,“多谢。”
容廷取手巾拭干净手,嘻嘻笑道,“陛下毋需客气。刚才我替太子解了血魔丹之毒,怕陛下留我们在南越,又给太子服下了天阙的灵药鸩羽千夜。这毒不会死人,只是三日之内得不到解药的话,便逐渐进入僵死状态,永远醒不了。解药在梁帝手中,请陛下派人与我们同归,到了南越边境自然会把解药给你们。”
段锦明的脸色登时冷下来,浑浊的眼睛朝着容廷的方向,“你是天阙之人?”
“我是皇后的师兄。”
太医上前替段煜把脉。
容廷笑道,“你把不出来,陛下就留我们在此,三日后咱们再见分晓。”
段锦明略一沉吟,招了招手,内侍躬身向前,“你去护送梁帝。”
“遵旨。”
容廷与内侍追上萧衍他们,出了皇宫后登上等候的马车。
瑶华依在萧衍的怀里,沉默了半晌幽幽地说,“萧衍,我要先去齐国,我要去看临风。”
萧衍当即答允,“好,先去丰京。瑶华……”
他托起她的脸庞,欲言又止。
瑶华看出了他眼里的怜惜,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急忙追问, “怎么了?是不是临风出了事?”
“别多想,他很好。”萧衍将她拥入怀中,眼中闪过不忍,她却看不到了。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长恨
一队人快马扬鞭,五日后到达丰京城。
叶临风并不在卫王府中,自出事后,正德帝就让他于流光殿中休养。
回到紫薇城,瑶华径直去往流光殿。
进殿之前,萧衍拉住她柔声说,“瑶华,你们平安无事已是万幸,一切都过去了。我先不进去,有什么事你再唤我。”
这一路上,他体贴入微,今日连胸怀也开阔了。
瑶华不觉莞尔,“往日你总拿他说笑,今日怎么变得大度了?”
萧衍温柔地笑着,举起她的手贴了贴脸,又亲了亲她的手背,十分依恋缠绵。
虽然侍卫都离得远远的躬身低头,但毕竟是在紫薇城,他这般亲密的举动使得瑶华微觉诧异。
“怎么啦?我看看他就出来了,你舍不得么?”瑶华轻声笑问。
萧衍略微别开了目光,松开她的手,低声道,“你进去吧,我等着你。”
瑶华含笑转身,未让宫人通传,直接进入殿内。
叶临风正倚在榻上看书。
突然见到瑶华,他直起身子坐好,掩不住惊喜,“瑶华!”
瑶华快步上前,握着他的双手未语泪先流,“临风,还好你无事!”
他瘦了许多,虽然眼神里充满了喜悦,发出明亮的光彩,但脸色苍白憔悴,隐隐透出沉郁的气息。
“瑶华你去了哪里?我们都急坏了。”他轻柔地为她拭泪,由衷的欢喜,“终于盼到你平安归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瑶华坐在榻边,欣慰地笑了,“我被段煜困于东宫,也不算难熬。倒是你……临风,那日我在太符观找到你,我吓坏了,还以为你……幸好你无事。”
她也瘦了许多,肌肤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可满脸的欣慰喜悦,笑眼里含着泪。她一点也不晓得,此时的她美如精魅,可倾倒众生。
这世间却配不上她,三番两次置她于绝境。
幸好,她无事。
叶临风反握住她的手,深情地凝视她,郑重又温柔,“瑶华,你是最有气魄的女子,没有甚么事可击垮你,也没有人能迫你认输。经此一劫,你会平安喜乐,岁月无恙。”
那月夜疾奔的焦灼慌乱,在太符观见到他时的心如刀绞,被困地下的孤寂绝望,都已过去了。
只要他无事,一切都值得。
瑶华心中的巨石落下,回望着他,美丽面容上闪着柔和的光亮,“是。”
她说起这段时日的经历,略去了被困地下那一段。
她轻描淡写,叶临风也不追问,一直温柔地瞧着她。
许久,瑶华笑道,“我先走了,进宫后还未去见父皇。这次是萧衍和五师兄陪着我同来,晚间咱们一起用膳。”
他点头答应,“好。”
瑶华站起身,走至门边又回首,叶临风含笑望着她。
在东宫日夜挂怀他的伤势,祈祷他能活下来,如今他好好地活着,真是上天眷顾。她定定地看着他,而他坦然地接受她的目光。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心中响起不详的沙沙声。
是了,他一直温柔体贴,绝对不会不送她出门。
她的笑容骤然僵住,一颗心从云端跌落至深渊。
她飞身掠起,眨眼间到了他的跟前。
她伏在榻前仰望他,眼里仍带着一丝希冀,声音已颤起来,“临风,你的腿怎么了?”
“瑶华,你我都好好的活着,这就够啦。”叶临风仍是温柔地笑着。
瑶华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稍一用力,顿时天旋地转,几欲晕倒。
若是此生许她一个愿望,她要回到一个多月前的西云客栈,即使以命相换也要保他无恙。
她望着他,眼前却模糊一片,试图唤他的名字,可双唇不停地颤抖,连不起一句连贯的话。
她捂住双眼,过了许久才慢慢移开,这一刹那似度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绝望的泪水流下来,她伏在他的膝上无声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就如那日在西华山上为母后恸哭。那时尚有他陪伴安慰,今日仍是一样的情形,可一切都变了。
叶临风轻柔地拍她的肩,试图抚慰她,可此情此景再多的抚慰也是徒劳。悲凉绝望笼罩着整个大殿,宫灯再明亮,眼前也是一片晦暗。
他低头凝视她,她单薄的身躯承受得太多了,就连哭都是悄无声息。
他轻轻笑着说,“瑶华,我那时想,只要你平安,我即便死了也是情愿的。如今你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也没死,这已经很好啦。你不用伤心,我本来无事的,若是你为此而难过,我才会有事。”
瑶华甚么都没听见,泪水将叶临风的衣袍都打湿了,她也未发觉。
她的心里空空的,耳边嗡嗡作响。这世上可还会有鲜衣怒马的卫王爷?他终究是被她误了!
正德帝进来时,瑶华仍伏在叶临风的膝上恸哭。
他长叹一声,过去轻拍瑶华的背,眼圈也红了。
叶临风的双亲去世后,正德帝接他至紫薇城养育,对他恩宠有加。正是意气风发的最好年纪,他却横遭残害,正德帝痛惜不已,这段日子也一直难过。
他俯下身温言劝慰,“瑶华,事已至此,你不要伤心了,你与临风……唉!你这样子临风更加不安。”
瑶华抬起头,极力收敛心神。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喉咙似被卡住说不出话。
好好地一双儿女,如今却变成这样。正德帝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先和我回昭阳殿,临风本来好好的,你这样伤心,他又难过了。梁帝还在外边等着,你莫使他多想。”
他又嘱咐叶临风两句,扶起瑶华。
瑶华懵懵的,终是看不清叶临风的样子便被他携着出去了。
流光殿外,萧衍负手而立。
正德帝瞥他一眼,叹口气道,“梁帝你带她回紫薇宫罢,朕回去看看临风。”
萧衍上前牵住瑶华的手,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进了昭阳殿,瑶华又趴在凤榻上呜咽不止。
萧衍在一旁陪着,瑶华的自责内疚他最明白。当年师兄惨死,她决然地推开了他,今日她的伤痛没有发泄的出口,更难解脱。
“萧衍,他的腿可还能治?”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脸开口,声音都哑了。
萧衍沉默片刻,黯然道,“瑶华,此事惊动了师尊,他下山亲自给叶临风诊治,目前这样已是幸事。今后他借助……借助拐杖应是还能站立行走,奔跑快走却是不能了。”
瑶华心如刀割,哀泣道,“那日他中了毒,腿流了好多血……我以为是外伤,未来得及检查,他……他必是怕我遇险,才不唤我求助。”
若那日黑衣人先来寻她,他就能逃过一劫。那人露出深不可测的功力,杀她并不是难事。为何要费力设这样一个局,残害无辜的叶临风并将她送至段煜手中?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萧衍执丝帕为她拭泪,她一动不动,似失去了力气,痴痴地趴着。
他放下丝帕,帮她解开衣裳,“你坐了许久的车,先歇息一会儿吧。”
“萧衍。”她抓住他的手腕,绝望地看着他。命运再一次予她痛击,而他是她的浮木。
萧衍瞧出了她眼里深沉的渴望,俯下身紧紧拥住她,“都过去了,瑶华,都过去了。”
她抓住他的衣襟,埋在他的怀里抽泣不止,过了许久终于睡着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流言
翌日,瑶华恹恹地躺在凤榻上一直不出声。
正德帝下了朝就来看她,耐心地劝解,她也不理会。反而受她影响,他也开始长吁短叹的,坐了一阵子无奈走了。
容廷说叶临风的心态很好,事已至此,伤心也无甚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报仇。
但瑶华如何听得进去,她恨自己误了叶临风。他的情意她无以为报,如今一双腿也因她废了,她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腿。
她对萧衍说,要回天阙去跟师尊问个明白。
萧衍却黯然道,师尊已于日前闭关,此次闭关需三个月之久。
瑶华气得怔了,他老人家这个时候闭关是有意避开她。便赌气道,三月后我再上山。
天黑后,她忽然起床更衣,也未说去哪里,也不叫萧衍陪着。回来时已是深夜,她泪眼朦胧,眼睛又哭肿了,对萧衍说明日一早就回帝京。
次日清晨,他们离开丰京,回去的途中,她说顺道去一趟觉远寺。
两人现身寺中,惊动众多香客,瑶华对投来的目光一概不察。她到许愿树上取下叶临风绑得高高的红布条。历经风吹雨淋,仍能模糊看出写的甚么话,只看了一眼,便泪流不止。
她离宫月余,外间皆以为皇后闭宫静养。谢太后执掌后宫,特许清平县主入住圣端殿的偏殿。韩慈玉与公主同进同出,帝京城一时忘了月华宫内的中宫,皆传清平县主将入宫为妃。
瑶华在月华宫中安静度日,连承光殿也懒怠去了。在南越东宫时不知叶临风情形,尚怀着一丝希望,如今却是心伤沉郁再难释怀。
秋日湛蓝高远,红墙宫阙,金黄银杏,明媚而张扬。
茗香极力劝瑶华出去走走,瑶华拗不过,便与她去到武英殿,此处银杏最为霸气。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瑶华伫立树下沉默无言。
“公主,等等我!”
瑶华顿时回首,是谁在唤她?
却未见到人来,只听到踩到落叶的沙沙声。
“清平,这里的银杏多美呀!”是怀淑公主的声音。
“是呢,公主,我最喜欢秋日的银杏了,太壮观啦!”清平县主韩慈玉开怀笑道,声音清脆悦耳。
“宫里原有许多银杏,只是皇嫂喜爱梅花,皇兄便叫广植梅花,生生将银杏树挖了去,只有武英殿的银杏年头久远,也是宫中名景,便全部留了下来。”怀淑忽地娇笑道,“若是你也嫁给皇兄,请皇兄再植银杏也未尝不可呀!”
“公主切莫取笑臣女,陛下爱重皇后娘娘,怎会纳妃呢?”韩慈玉的声音绵软,尾音柔柔地拉长。
“清平,你可听闻了皇嫂之事?”怀淑压低了声音,“数日前母后和皇兄争吵,为了皇嫂之事。”
“臣女不敢乱说,只是日前父亲焦虑上火,听闻是皇后娘娘出了事……”韩慈玉的声音越来越低,“说是娘娘不在宫里静养,是被……”
“是了!我也听闻了,皇嫂私自出宫却被南越太子囚禁……”
“嘘!别说了,公主,此事关系到皇后娘娘的清誉……”
怀淑不屑地哼了一声,讥讽道,“甚么清誉!母后说了,皇嫂与朝中重臣结交又张扬乖张,谁知道是不是与南越的太子有旧情,听闻她和齐国的卫王爷更是不清不楚呢……”
韩慈玉连忙柔声劝道,“公主慎言!此事若被陛下知晓恐怕使他不快。皇后娘娘的行事异于常人,也许是咱们多想了。”
怀淑娇笑出声,“异于常人甚是贴切!她在无极山上长大,与咱们闺阁女子不同。也就皇兄没见过那样的,所以才被迷惑,现在帝京城中谁不嗤笑呢!”
茗香紧抿着唇,气得脸色发白,脚一抬立时要过去,却被瑶华拉住。
“母后说这几日就要向皇兄进言册你为妃,清平,你的容貌不逊于皇嫂,性子又和顺温婉,要是皇兄同意了,肯定比皇嫂更受宠爱。她迟迟未孕,如果你先诞下了皇子,母后又疼爱你,将来中宫之位还不一定是谁的呢!”怀淑笑嘻嘻说。
未出阁的公主说起男女之事头头是道,气得茗香冷笑一声,用力踩烂地上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