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和甄采薇相视而笑,故意拉长了音,“看来公主猜对了。”
容廷白皙的面颊突然染了绯色,悻悻哼声,扭头就走了。
在别院里的日子这般温馨惬意,也是几人难得的悠闲时光。
冬日最后一场雪过去,料峭春寒,即将迎来充满希望的春天。
三月二十日,梁国的安国公主出降,婚事盛大而隆重。
奇怪的是,皇后和太后皆未露面。
听闻皇后一直闭宫静养,元熙朝第一次公主出降,如此重大的盛事皇后却不现身。许多人的心思又随之沉浮,年前皇后重获圣宠,这么快又失宠了么?
公主的婚宴上,许多人见着英王府的小世子由美貌惊人的英王妃领着,粉装玉琢,十分招人喜爱。
康王妃于二月底诞下一名女婴,此时尚在月子中,也未露面。
只有大婚三年的皇帝仍未有子嗣。
众人暗自叹息,皇帝英明神武、俊美无俦,偏偏对敌国公主入迷。唉!汾阳城外一场比试,皇帝不仅输了剑,还输了人,输了心!
四月清和雨乍晴。
九日上午下了一场小雨,娇艳的海棠花被打落一地。
雨后,甄采薇在台阶上看奶娘和两个贴身丫鬟清扫残花。
忽听得大门口传来车轮辘辘声,她陡然变了脸色。
“快!”
她低呼一声,飞快跑向西厢房,奶娘和两个丫鬟也急忙跑开。
她在紫苏的帮助下褪去外衫,迅速躺到床上。
“采薇,采薇?”
随着沉沉脚步声,三名男子迈进房门。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虚惊
“爹爹,您怎么突然来啦?”甄采薇虚弱撑起身。
甄尚书连忙将她按回去,“快躺着,不必起来。”
他指着身旁一名上了岁数的官员,“这位是杨太医,我请他来替你号号脉。”
紫苏搬来两把靠背椅放到床边,甄尚书和杨太医坐下。
杨太医仔细观察甄采薇的面容,随即露出轻松的笑容,对甄尚书道,“令千金的气色很好。”
甄尚书长出一口气,叹道,“小女的病时好时坏,疼得厉害时都动弹不了,不疼的时候也虚弱无力,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太医做个伸手的动作,身后的年轻太医连忙取出一个窄窄的软垫放到床边。
甄采薇将皓腕搭到软垫上,紫苏用一方轻薄的丝帕盖住,杨太医才伸指号脉。
他极认真,甄尚书也紧张得屏住呼吸,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甄采薇抬眸道,“紫苏,你去告诉奶娘,鱼汤面多做些,留父亲和杨大人一起用午膳。”
紫苏答应着却未移步,甄尚书没出声制止,看来是要留下来吃饭了。
她只得出了房门,见正房的两道门锁得好好的,又转到后花园,后罩房的几间房门也紧闭。她这才快步去厨房。
厨房内,除了正在收拾鱼的奶娘,还坐着两名慈眉善目的嬷嬷。
紫苏笑着嘱咐,“院子里好几个人,请嬷嬷先在厨房里头待会。”
两位嬷嬷满口答应,“姑娘放心吧,我们绝不出门。”
又回到西厢房,紫苏朝甄采薇轻点下头,甄采薇的心放了下来。
杨太医已经把完脉,抚着胡须道,“令千金的脉象沉细,胸阳阻遏,遇到寒邪便会突发绞痛,又因胸脾缓急,故时作时止。也不妨事,下官为她开脾散寒、辛温通阳,再配以针灸汤药,到夏日天暖时就该痊愈了。”
甄采薇闻言撅了撅嘴,露出害怕的神情,朝甄尚书撒娇道,“爹爹,我喝汤药就好,不想扎针呢。”
杨太医慈蔼的笑了,“扎针其实不疼,实在怕的话不扎也可,就是病痛会好得慢些。”
“爹爹……”甄采薇眼巴巴瞅着甄尚书,可怜兮兮的拉长了音调。
甄尚书一脸宠溺的望着她,无奈道,“你呀,还这么怕疼!”
他转头笑问杨太医,带了求情的意味,“杨大人,要不……就别扎针了吧?”
杨太医知道他心疼女儿,忙乐呵呵道,“不扎,不扎。”
甄采薇松口气,软绵绵的靠回床上。
午时,奶娘将热气腾腾的鱼汤面端到暖房。她做的鱼汤面是一绝,面汤浓厚雪白,味道鲜香浓郁。
甄尚书和杨太医吃得很过瘾,甄尚书还命小厮快去马车上取壶酒来。
紫苏忙传话给甄采薇。
甄采薇暗自心急,爹爹的酒量极差,三杯就醉,醉后喜欢吟诗作赋。万一今日他喝醉了,管不住脚乱走,可如何是好?后花园的芍药开得正好,万一他突发兴致去赏花就麻烦了!
“紫苏,快叫奶娘准备醒酒汤!”
她一下子坐起,尖声叫道。
紫苏慌忙小跑着去了。
很快,醒酒汤备好,甄采薇亲自端到暖房。
甄尚书的脸和脖子红红的,见她进来,着急说,“上午才下了雨,你出来做甚么?快回去躺着。”
甄采薇将醒酒汤放到桌上,微笑道,“爹爹,我怕你醉酒头疼,特叫奶娘煮了醒酒汤来。”
甄尚书高兴得笑了,“还是你懂事。”他转头对杨太医大声道,“杨大人,我这小女比她兄长更聪慧懂事。”
“令郎文武双全,也很出色的嘛!”杨太医奉承说。
“嘿嘿,她兄长那样的青年才俊丰京城内一抓一大把,但采薇……她可是最美的那一朵芍药花……
甄尚书话音一顿,抚着桌沿起来,“杨大人,走,我带你去后花园欣赏芍药花!”
杨太医遂跟着他一起出了暖房。
“哎……大夫!”
甄采薇瞅着前面的两个老头,急得跺了跺脚。
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吓得两人忙回头。
“爹爹,我的心口好疼呀!”
她按着心口弯下了腰。
甄尚书慌得跑回来,立刻抱起她,杨太医紧跟着回到了西厢房。
经过一顿点穴扎针,甄采薇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恹恹睡了过去。
甄尚书又坐了好久才和杨太医走了,说后日下了值再来。
他们刚出大门,甄采薇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快步去后罩房。
她轻叩房门,门很快打开。
瑶华正倚在榻上看书,远远的朝她一笑。
甄采薇挥了挥手,不以为然道,“虚惊一场,每个月来一两次,我都习惯啦!”
茗香正在叠洗净晾干的襁褓衣物,由衷的感谢她,笑道,“多亏了你,甄小姐。”
“哎呀,咱们别这么见外嘛!只要公主平平安安诞下小皇子,我就当唱戏扮角儿啦,还觉得挺好玩的呢。”
瑶华轻声道,“甄大人也是信得过的,实在瞒不住也无妨。”她拿起一顶小小的虎头帽,帽上用金线嵌了珍珠,极其精致。
她面露诧异,“这小帽子甚么时候带?”
茗香含笑道,“这个么……等小皇子大些的时候再戴。”
瑶华很喜欢,轻轻摸了摸,食指又在珍珠上点了点。她又拿起一双黄红相间的虎头鞋,鞋头也嵌着珍珠。
除却婴儿襁褓鞋帽,还有百家被、香包、云肩围涎等。不知不觉间,茗香和甄采薇做了这么多的东西,一些物品她都不知道做甚么用。
真的要有孩子了呢,她轻柔抚摸着圆圆的肚子,温柔又喜悦的笑着。
茗香挑眸望她一眼,柔声细语道,“公主,您很快就会生下最俊秀最康健的小皇子,甄小姐和奴婢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呢。”
瑶华点了点头,“幸亏有你们俩。”
茗香笑着不说话。
瑶华突然皱眉,声音有些急促,“我肚子好痛!”
茗香慌忙掷下手里的东西上前,瑶华的肚子硬硬的,很快又软下来。
瑶华迟疑着问,“是不是要生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呆了片刻,甄采薇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我去叫容大人!”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分娩
茗香将瑶华扶至床上靠好,紧张得搓手,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做甚么。
容廷最先赶来,很快银楼带着两个嬷嬷也来了。她俩是京中最有经验的稳婆,甄采薇的奶娘早早以重金请来,一直在别院里候着。
稳婆摸了摸瑶华的肚子,笑眯眯说,“快了,准备热水吧。”
容廷手足无措,看茗香和甄采薇也愣在旁边,忙道,“快去,热水。”
茗香方跑了出去。
瑶华却生得艰难,午后开始阵痛,到了夜间仍未生产。
她疼得死去活来,一直出汗,却一声也不吭。
几人焦急等候,银楼都不敢看了,跑到院子里默默对天祈祷。
两个稳婆最镇定,撵他们先去休息。
直至十日凌晨的寅时,产婆方叫瑶华使力。
瑶华的脸色惨白如纸,长发也被汗濡湿,但仍很冷静,稳婆和她说话也是细声慢语的。
茗香眼都红了,一直为她拭汗。又紧握着她的手,只盼她能顺利分娩,少遭点罪。
这一夜灯火长明,众人提着的心迟迟放不下。
卯时正刻,朝暝冉冉东升。
忽“哇哇”的响起婴儿啼哭,众人心里的终于巨石落地,狂喜的冲上前。
“是个男婴。”稳婆笑呵呵说,看着两个大男人也上前,忙挥手,“男人见不得,快离远点!”
床榻被床帷围得密不透风,上前也甚么都看不见。容廷撇了撇嘴,也乖乖退后几步。
茗香先哭了出来,握住瑶华的手喜极而泣,“公主,小皇子出世了。”
瑶华仍闭着眼,唇边溢出一句微弱的呢喃,茗香也没有听清。
稳婆将婴儿洗净包裹好,容廷小心翼翼接过,像捧着至宝,弯下腰给瑶华看。
“瑶华,你看,这是你的儿子,你和萧衍的孩儿。”
瑶华这才睁眼,痴痴看着襁褓里的婴儿,情不自禁抬手,但还未触到襁褓,胳膊又摔回床上。
她晕了过去。
容廷皱起眉,连忙把婴儿递给茗香,立刻去搭瑶华的脉。
床尾,稳婆惊骇低呼,“大人,贵人她……她血崩了!”
容廷全身骤僵,吃力的开口,“血崩?”
他望着双目紧闭的瑶华,刹那间天旋地转。
流不尽的血染红了一条又一条白布,茗香和甄采薇帮着稳婆,婴儿躺在瑶华身旁啼哭,无人顾得上。
容廷给瑶华服了几瓶灵药,又渡她真气。可她的脸仍越来越白,双唇也和面色一般白,直至脸色发青,全身冰凉。
他冲出去熬药,急声叫银楼帮忙,银楼已骇得手脚都软了,狠狠拍拍头才清醒些。
幸亏容廷甚么状况都考虑到了,各种药材备得齐全。熬上药,他又奔回来替瑶华施针。
两位稳婆汗湿全身,绷着脸咬紧牙关,极力保持镇定。茗香和甄采薇一声不吭,接了一盆又一盆热水,换了无数条白布。
直至辰时,稳婆抬头呼出长气,激动道,“谢天谢地,贵人的血止住了!”
茗香瞬间瘫坐于地,头埋在两膝间放声大哭。
甄采薇也泪流不止,但还算冷静,轻拍茗香的肩头,边哭边笑,“好了,好了,公主没事了就好。”
瑶华却并未醒转,容廷坐在床边轻声唤她,“瑶华,瑶华?”
她双眉紧蹙,头动了动,仍是紧闭双目。
容廷咬咬牙,骗她道,“萧衍很快就来了,瑶华,你醒一醒。”
瑶华呢喃出声,“萧衍……”她辗转反侧,手指动了动,似是想要抓住甚么。
容廷握住她的手低下头,隔了半晌才说,“瑶华,你已经诞下皇子,睁开眼看看吧?”
连说了两遍,瑶华终于睁眼,迷茫的眼神转到容廷身上,缓了片刻喃喃道,“师兄,萧衍呢?”
容廷没有回答,微笑着俯身替她捋开额角的碎发,“瑶华,要不要看看你们的儿子?”
“儿子?”瑶华终于反应过来,眼里闪耀出惊喜的光彩,“我和萧衍的孩子?”
“嗯,你刚才晕过去了,小皇子就在你旁边,你快瞧一瞧。”
瑶华侧头瞧了一眼,目光就挪不开了,“师兄,他是我和萧衍的孩子……”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容廷忙替她拭泪,柔声劝道,“瑶华,你刚生产完,千万不能哭的。”
瑶华拽住他的胳膊,又哭又笑像个孩子,“师兄,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和萧衍的孩子!”
她句句不离萧衍,可萧衍却不在身旁。
容廷无声叹息,含笑点头。
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看到容廷和茗香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显是累极。
婴儿就躺在她身侧,正睡得香甜。她细细打量他,粉白粉白的小脸,眼皮狭长,眼睫又密又长。
她温柔的笑了,他生得像萧衍。
她伸手抚摸他,充满爱怜和温柔,手指像羽毛般抚过他的眉眼、脸蛋,还轻轻捏了捏他圆圆软软的小耳朵。
她举着手,许久也不觉得酸。
“师兄!”
容廷吓一跳,“怎么了?”
“我的功力,我的功力恢复了!”瑶华惊呼。
“你吓死我了!”
他过来扣住她的手腕,惊叹不已,“果然,真是神奇的封印!”
瑶华高高扬了扬手,掩不住的喜悦和得意,轻快的笑出声。
“武痴!”容廷无语了。
茗香笑吟吟端来一碗汤药,腥苦的气味使得瑶华掩住口鼻,无奈望着容廷。
容廷绷着脸,“得喝。”
瑶华只得乖乖喝了。
漱了口,又含一颗糖,她才问,“师兄,你看他像谁?”
“像萧衍。”容廷不假思索道。
“我也觉得像萧衍。”
喜悦充盈着她的身心,她很困倦,但丝毫不想睡。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婴儿,直到婴儿开始啼哭。
容廷问,“瑶华,你要喂他奶么?”
“我喂。”
容廷便起身走了。
瑶华看着怀里的婴儿,强烈的满足和幸福感充斥着全身心,她遭受的痛苦都有了回报,所有的隐忍委屈都值得。
小皇子胃口极好,瑶华亲喂了几日,容廷就劝她停止,她的身体已经不起消耗了,她也听从。
无人时,容廷告诉她,“瑶华,你产后经历了血崩,从鬼门关闯了回来,恐怕以后你……你不能再有孩子了。”
瑶华沉默片刻,抬眸微笑,“不能就不能吧,我不能奢求太多。”
她靠在床头,望小皇子的目光像春水温柔,怎么也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