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冰雪气息消失无踪,如果不是相同的容貌,真似换了个人。
容廷看她温柔如水的神情,这样的瑶华是他从未见过的,也许她有了孩子,心意也随之改变了。他犹豫着问,“瑶华,你改变主意了吗?”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蜕变
瑶华温柔的抚摸小皇子的发顶。
他的胎发又密又黑,软软的,柔柔的。
她的下巴小巧精致。
小皇子的下巴也是小小的圆弧形,母子俩脸型像,都是鹅蛋脸。
她付出巨大的代价才平安生下小皇子。
容廷十分不忍,柔声说,“要不……再等一等吧?”
瑶华抬起头,眼里已噙满泪水。
“师兄,一切都会好的,我等得了。”
容廷叹口气,握住她身侧的手。
她恢复功力以后,怕冰凉的手指会凉到小皇子,就总用春风化雨保持身体的温暖。
每日,她服的药比饭更多,直至满月,容廷才将药量减半。
小皇子已由乳母哺育。才过去一个月,他的模样变化很大。白白胖胖如雪藕一般,五官精致如画,两颗眼珠又大又黑像黑宝石。
甄采薇和茗香一天里无数次感叹,小皇子长大后不知是何等的俊秀,只怕会迷倒无数姑娘呢。
瑶华想到萧衍不禁微笑,他俊美无双,可惜对女子不假辞色,并没有多少姑娘喜欢他。
又过了十日,暮色降临时大门外停了辆豪华马车。
容廷抱着小皇子与瑶华道别。
瑶华神色平静,目送马车消失在路尽头。
茗香在她的身后,只觉她身上的温柔骤失,周身像凝了层冰霜,初夏时节也使人发寒。
瑶华吩咐茗香磨墨,连写几封密信,加盖公主之印后命银楼连夜送出。
银楼复命之后,她开始闭关。
三日后出关,她先阅收到的密信。她的神色凝了又凝,眼里似有寒冰利刃,又似燃烧着熊熊烈火。
茗香不敢问,这几日瑶华脱胎换骨了一般,或许是前期压抑太久了,现在她终于可以释放自己,这样肆意才是真正的她。
深夜,瑶华同银楼悄然离去。
仍是先到秦王府。
她和叶临风断绝所有联系,如此才避开夜卫和暗卫的追踪。
只是今夜她突然造访秦王府,只怕夜卫会立刻报给萧衍,这样也好,萧衍能知道她安好无恙。
她一身黑衣翩然而至。
叶临风已恭候多时。
明亮的灯光下,她冰雪般的容颜摄人心魄,一身墨色窄袖丝裙,带着疾风骤雨般凌厉的气势。
“瑶华,这段日子你好么?”
叶临风静静望她。
几月不见,她变了。
她眼含笑意,也含着睥睨众生的傲慢和势在必得的坚定。她懒懒倚着椅背,双臂随意搭在扶手上,整个人是松弛的,温和的。
但叶临风没来由的想到萧衍,她和萧衍的眼神如出一辙,冷而稳。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临风,我恢复了武功,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的手指漫不经心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
叶临风瞟一眼莹白如玉的手指,竟不知是喜还是忧。
“终于可以将妨碍我的人挨个除去,临风,我隐忍多时终于等到今日。”
她顿了顿,慢慢问,“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看了我的信,如何说?”
叶临风俊秀的面容渐渐绷住,“瑶华,你已下了决心?”
“当然。赤羽军早就对父皇怨声载道,只要大军按兵不动,父皇手中有二十万禁军又如何?”
叶临风眉头微皱,眼底的温柔消散了。
但凝视她片刻后,他的眉眼又舒展开,目光越来越柔和。
她再无桎梏,终能随心所欲。这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应为她高兴才是。
瑶华定定望着他,他的迟疑和犹豫尽收她眼底。
她敛起笑容,声音骤冷。
“临风,当日父皇给我仙灵丹时你也在,他端的一副慈父模样。在太符观,我情急之下将仙灵丹全给你服下,险些酿成大祸。幸亏师尊下山,他发现里头竟有雪莲子!如果不是你吃,萧衍中涤尘或我在地墟时都有可能服用,届时没有师尊在旁,我们该怎么办?父皇谋算得这么远,毫不顾念父女之情,我怎能对他仁慈?”
叶临风面容白了白,呢喃问,“雪莲子?”
“是,雪莲子,使人迷失心智如行尸走肉的雪莲子!”
雪莲子并不是雪莲的种子,而是宫廷秘药,令人形如中风不能言语和行动,常用在逼宫夺权、携天子以令诸侯之时使用。
“怎会?”叶临风仍难以置信。
瑶华叹口气,他光明磊落、心性纯良,可她等不及了。
“临风,如果没有师尊,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这一步步走来,我已经不对父皇抱任何期待了,也不会手软!”
叶临风缄默无言,也许从正德帝舍弃明德皇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瑶华这一路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怎能阻止她。
菱花镂空窗上映出若隐若现的身影,直至天边泛白,瑶华才假寐片刻。
清晨,她悄无声息回到紫薇宫,一小太监的身影悄然滑进昭阳殿,掩紧殿门。
巳时三刻,正德帝下了早朝。
他每五日上一次早朝仍觉得辛苦,天蒙蒙亮就起,下朝时呵欠连天,眼都快睁不开。
迈进紫宸殿,他快步向寝宫去,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却在瞥到深垂帘幔后的身影时猛然顿足。
“柔嘉?”
他惶然低语,双足不敢移动半步,生怕美梦落空。
梦中出现无数次的绛红纱裙、秋香色披帛和龙凤花钗冠,果真是柔嘉!
“父皇,您又想起母后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绛红色身影缓缓走近。相似的面容,但眼睛生得不同,眼神更不一样。
正德帝瞬间清醒,面庞涨得通红。
他快步坐到御案后,瞪着瑶华,几乎是恼羞成怒。
“你穿成这个样子做甚么?”
瑶华款步而来,直到御案前站定,双手相合置于腹部。
如果不看她的脸,活脱脱就是柔嘉雍容端庄的模样。
正德帝眉心渐蹙,感觉甚是怪异,数月不见,瑶华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扶着额角,掩住方才险些忘情的难堪。
“你这身装扮像你母后。”
瑶华伸开双臂轻巧的转了个圈,淡淡一笑,“母后比儿臣更美吧?”
“柔嘉是最美的,你可称是当今大齐第一美人,仍不及她。”
正德帝转开目光不看她。
婉贵妃是柔嘉的亲妹子,姐妹却生得不像,气韵也不像。唯瑶华和柔嘉容貌相像,但也气度迥异。
普天之下,再也寻不到柔嘉那般女子。但寻到又如何,终究不是她。
他喟然长叹。
幽幽叹息落入瑶华耳里,她笑了笑低声问,“父皇以为母后和儿臣有何区别?”
怪异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瑶华今日装扮似柔嘉,话语也总提到她。
正德帝心中一凛,但瞧着瑶华怅然的微笑又心软了,她只是想多了解母后一些吧。
“你沉静清冷如冰雪,她热情活波如骄阳。”
“是么?”
瑶华微微带笑,但眼神冷冷的,竟含讥讽。
正德帝怫然不悦,“你怎么这样瞧着朕?”
“父皇,当日你将襁褓中的儿臣送到天阙,可曾有悔意?”
正德帝双眸遽紧,双手按住御案,盯着她道,“朕当然后悔,这些儿女里父皇最疼你,也是想要弥补当年之事。”
瑶华欣慰的点点头,低声细语,“儿臣在天阙过得很好,从未怪过父皇。只是有一事儿臣不甚明白,还请父皇教导。”
正德帝松口气,微笑着靠到龙椅上,“甚么事?”
瑶华瞥一眼垂首低眸的宫人侍卫,轻声请求。
“请父皇摒退左右。”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相谈
“唔?”正德帝犹豫了下,朝刘恩挥了挥手。
刘恩忙带领宫人侍卫退出大殿。
“是甚么事想不明白?”
正德帝看刘恩掩住殿门才问,回过眸光,他悚然一惊。
瑶华变了脸色,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他的脑海里蹦出一个词,肆无忌惮!
瑶华缓缓道,“父皇给孕中的母后下毒,令她早逝,使儿臣成为孤女……”
“放肆!瑶华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正德帝厉声喝斥,清隽的脸因震惊而扭曲。
“嘚”一声,一枚黑色药丸滚落到御案上,在他手边滴溜溜转了几转才停住。
正德帝盯着药丸,乍然想起尘封多年的往事,眸光越来越暗,呼吸也开始粗重。
他抬起惊谔的目光,瑶华也冷冷回望他,毫不掩饰眼里的讥讽和怒意。
“瑶华,你是不是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他手一拂,药丸跌落御案,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他喘着粗气,和瑶华相像的杏眼里沉沉的阴鸷。
瑶华倾身向前,隔着御案和他对视。
“您瞒过了天下人,甚么伉俪情深、恩宠无双?您做戏做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自己都信了?”
“瑶华!”正德帝暴喝,紧接着又叹口气,用无奈的口吻说,“你太恃宠而骄了,回去吧,朕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他朝殿门抬高了声音,“刘恩!”
刘恩急匆匆进殿。
“送长公主回紫薇宫。”
刘恩快步到瑶华身侧,躬下身相请,“殿下,请吧!”
瑶华却不动。
“瑶华?”正德帝不满的叫。
“刘总管,请你先出去,本宫有话和父皇说。”
刘恩左右为难,举着拂尘看看正德帝又看看瑶华,只得弯下腰候着。
正德帝强抑怒气,声音低沉,“瑶华,今日你是铁了心要忤逆父皇么?”
瑶华仍面带微笑,和缓道,“父皇,儿臣自幼丧母,只有父皇照拂儿臣,儿臣怎么会忤逆您?但儿臣话还未说完,您就急着撵儿臣走么?”
正德帝沉默片刻,见瑶华没有告退的意思,生出隐隐的不安,再一次沉声警告,“瑶华你就此住口,就还是朕的好女儿、尊贵的长公主,再纠缠下去就怪不得父皇无情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瑶华不惧反笑。
“父皇,您怕是忘了,我还是梁国的皇后呢。”
正德帝一震,倒疏忽了这节,怪不得她如此张狂。
“难道梁帝会为你做主?他野心那么大岂会儿女情长?”
瑶华没有立即回答,瞟一眼头都快扎到地里的刘恩,又打量高阔华美的大殿。蟠龙金柱直达殿顶,金碧辉煌的御座后一通溜长长的紫檀书架,上覆明黄色纱帘。
此时,金光灿烂的御座上,正德帝正冷眼盯着她。
往日他总是一副父女情深的慈父神态,今日露出真容,和想象中的阴沉模样并无二致。
瑶华莞尔,真心实意的笑,高兴又骄傲。
“梁帝是天阙弟子,与儿臣自幼相识,情深意重,非你和母后可比。”
“哐当”巨响,正德帝将青瓷茶盏狠狠摔出。
他抬起颤微微的手指向瑶华,气得声音变了调,“你……你们果然早就相识!”
瑶华微笑看着他。
他颓然放下手,也自嘲的笑了。
当日不是没有疑心,却被她乖巧懂事的模样骗得不愿深查。后来两国联姻,继续被她瞒过。
是他老而昏庸了,还是她巧言令色太过诡诈?
瑶华望着他懊悔颓唐的模样,暗感痛快,眼角余光扫过刘恩,低喝道,“出去!”
刘恩抬头征询正德帝的旨意,正德帝并不理会,他便快步退出,掩紧殿门。
正德帝从御案后转过来,双手负后问,“瑶华,你到底要做甚么?”
瑶华微侧身体,和他正面相对,他的目光阴沉沉的。
“母后冤死,儿臣又嫁与梁帝,故迟疑不决、日夜忧心。今日便来求父皇旨意,儿臣是该顾念母女之情、夫妻之情,还是顾念父女之情、叶氏皇族之情?”
正德帝心思玲珑,当即知晓她的意思,倒也不惧。
“大齐亡了,你便失去了后盾,于你无半分好处。”
瑶华淡淡笑道,“是呀,所以儿臣才来求父皇旨意。”
正德帝负手走了几步,步伐极慢,他在忖度。
片刻后,他转眸望了过来。
瑶华身姿挺拔,殷红的珊瑚珠串垂在光洁白皙的额头。
他在心底叹道,她和柔嘉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真是美貌无双。这就是柔嘉和他的女儿,继承了柔嘉的美貌聪慧,也遗传了他的心机城府,如今翅膀硬了,敢来反将他一军。
他凝睇她许久,直到瑶华拖把椅子坐到御案旁,他才收回目光,坐回御案后。
“瑶华,今日你和朕说这些有何目的?”
瑶华右臂搭在扶手上,支着雪腮微笑,又恢复了懂事乖巧的神态。
正德帝的心却高悬,三年了,他方认清她柔顺外表后的深沉心机。
他苦笑着,有女如此,是该悔恨还是庆幸?
却听她轻声答,“儿臣是要协助父皇。”
正德帝哑然失笑,“协助朕?”
“儿臣看满朝文武忠心耿耿,父皇又对儿臣恩宠至极,实在是狠不下心肠,只好对不住梁帝了。儿臣要保住大齐,保住叶氏皇族,可不就是协助您么?”
正德帝扬起眉,露出探究的表情,“噢,你打算如何做?”
瑶华若无其事的把玩臂上的披帛,秋香色的纱罗上金线织就纯洁淡雅的昙花。
昙花?
正德帝目光一沉,继续打量她的衣饰,忽觉气闷头昏。额头很快渗出一层薄汗,忙取下乌纱翼善冠,方轻快少许。
怪不得心头萦绕怪异的感觉,她何止是装扮像柔嘉,这一身凤冠和纱裙都是柔嘉的!她从何处得知柔嘉当年的妆容,又从何处得到她的衣饰?
他恍然大悟,这宫里有人在暗中助她。
仅是宫里么?
今日她肆无忌惮、气定神闲,分明是有强大的后援才敢如此。
到底谁在助她,暗卫?宫人?禁卫军还是赤羽军?
瑶华却不理会他忽明忽暗的眼神,将披帛随意缠绕在手掌上又松开,慵懒随意。
“梁帝已答应儿臣绝不会侵犯大齐,他爱重儿臣,绝不会虚言。儿臣伤了夫妻之情,使梁帝的统一大业折戟,实在是过意不去,可是没法子,谁让儿臣姓叶呢?父皇,您大可放心,只要有儿臣一日,您的大齐就保得住,但儿臣死了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