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紧蹙的眉展开,被她话语里的威胁逗笑了。
“你莫高估在梁帝心里的地位,眼下你年轻貌美,他当然宠爱你,待你年长色衰之后呢?你需知权柄才是这世上男人最爱的东西。”
瑶华悠悠笑道,“儿臣自然是不敢盲目自信的,母后就是前车之鉴哪。”
正德帝被堵得哑口无言,恨恨望她一眼。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意图
“你和梁帝瞒得真好哪!瑶华,不止父皇,梁国朝臣也被你们瞒骗了。当日他允诺退兵其实是为了你吧?这事传了出去恐怕会损害他的威望呢。”
正德帝冷笑着。
瑶华神色不变,对他的反击毫不介怀。
“父皇自然不会让这事传出去的,梁帝帝位不稳或儿臣后位不稳,对大齐可一点好处也没有。”
正德帝扬眉笑了,确实如此。
她仗着梁帝撑腰才如此放肆。
她身为叶家人却以萧氏为倚仗,也不知她和梁帝的关系究竟如何,不知她从何处得知当年的秘事,不知她背后有谁。
她身上迷雾重重,说的话也不可尽信。
如此细想,他心里头轻松了一半。
“你让梁帝放弃西征,需要父皇付出甚么代价呀?”
瑶华款款起身朝御案走近。
御案下,正德帝的双拳暗暗握紧,瑶华的武功他是知道的。
瑶华于一丈外站定,声音如和风拂过,又轻又柔,“请父皇为临风赐婚,就甄尚书家的小姐好了。”
“好说,朕也有此意。”
正德帝爽快应了。
瑶华很高兴的样子,话锋一转,“父皇对临风真好,何不立他为储君?”
正德帝眯眸打量她,瞬间怒火攻心。
“临风再好也不是你的亲兄弟,你忘了你的几个弟弟了?”
“弟弟们年幼,如何与梁帝抗衡?”
正德帝更是恼火,睨着她冷冷道,“朕的江山怎能落于旁人之手?再说,朕还没死呢!”
他的呼吸一声重过一声,但还未探得瑶华的真实意图,只能强捺怒火。
瑶华仍是满面笑容,轻声道,“父皇,临风对您赤胆忠心,儿臣方才是说笑的。不过这储君之位,儿臣倒真有个想法。”
正德帝顿生狐疑,她是女子又已远嫁,还能有甚么想法?
“甚么想法?”
他一闪而过的慌乱落在瑶华眼里,她抿唇笑一笑,慢悠悠说,“请父皇立三弟弟为太子。”
三皇子叶明昊由婉贵妃所出。
正德帝舒口气,原来她不是为自己。
他不禁暗笑自己草木皆兵。
天朝大陆数千年来从未有女人为帝,纵使她敢痴心妄想,齐国上下岂能容她?
“本来朕就打算立他,此事你倒与朕一心。”
瑶华微微笑着,执起御笔递过去,态度恭谨,“请父皇写下传位诏书。”
正德帝靠在椅背上并不去接,皱眉问,“你敢逼迫朕?”
“儿臣不敢。”
瑶华稳稳举着御笔,坚定的目光牢牢定在他脸上,大有他不接,她就不放之势。
“朕不写呢?”
“父皇,您何必为难儿臣呢?”
正德帝眼中突现寒芒,低斥道,“朕就是不写,难道你敢弑君弑父?”
瑶华俯身,隔着御案将御笔用力塞进他手中。
正德帝怒意勃发,但她冰凉的手指又使他一惊。他想起来,他携了许多次她的手,每次都冰凉如玉。
他握着御笔,思绪又飘远了。
柔嘉病逝前正值炎炎夏日,那阵子她的手足也冰凉如玉,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暖。
他心里明白,是因为寒毒,可仍是狠心一日日哄她服下。
寒毒带走了柔嘉,也影响到瑶华。
他不由得感慨,罢了!
他取出黄帛平铺在御案上,瞟一眼瑶华。
瑶华正垂眸磨墨,娴雅安静,宛如当年的柔嘉。
正德帝微一思忖,随即落笔。
他的楷书骨力道健,遒媚秀逸。虽说他纵情享乐,但文采风流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文人雅士对权力太过执着,就失了气韵风骨。久而久之,变得冷酷无情不说,甚至会走上邪路。
“婉贵妃是你母后的亲妹子,朕也想要弥补你母后的族人。只是明昊年幼,朕才迟迟未立太子。”
正德帝温和说着话,笔未停歇,一气呵成写毕诏书,又亲到内殿拿来皇帝宝玺郑重盖下。
“奉天承运,诏曰,皇三子明昊,天禀仁厚,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瑶华的目光扫过,她常陪萧衍处理政务,诏书宝玺的规制熟稔于心。
正德帝并未作伪。
笔墨未干,她便靠着御案道,“父皇,实话告诉您罢,师尊曾占卜天命,如果您不送儿臣去天阙,梁帝早就攻下大齐了,叶氏族人都活不了。正是儿臣和梁帝于天阙相识相伴,他顾念儿臣,大齐才得以保全,咱们父女今日才能写下传位诏书。”
正德帝心神疲惫,靠在龙椅上微眯双目。
“这话朕信。你有了好归宿,你母后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墨迹干了,瑶华小心翼翼卷起诏书,仍放于御案上。
正德帝紧皱眉头,清俊的面容黯淡无光,鬓边已夹杂丝丝白发。其实他才四十三岁,尚是壮年。
瑶华不禁怅惘,父女走到这一步,究竟为了甚么?
“父皇一念之差令母后早逝,却也令儿臣与梁帝相遇,冥冥中自有天意。”
正德帝长叹一声睁眼,“你长大了,学会了翻云覆雨,朕是顾不了你了,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父女情断的意思了。
瑶华早知有这一日,真的来了,心里仍万分酸楚。
她苦笑道,“父皇,儿臣力保大齐,梁国朝中也对儿臣恨之入骨,儿臣步步惊心。您说得对,大齐是儿臣的后盾,咱们谁也离不开谁。”
正德帝静静看着她,她的艰险他也有耳闻,如果她不是天阙弟子,早死十次八次了。
仔细想来,她的护国之功仍是盖过欺君之罪。
“你知道就好。朕老啦,既盼着江山永固,也盼着子女平安顺遂。你在梁国多加小心,要早日诞下储君。梁帝已册封妃嫔,如果你一直没有子嗣,只怕他会宠爱别人。”
他语重心长,薄情寡义里也含几分真心。
就如萧衍所说,不能计较这真心有几分,有,已是难得。
瑶华沉默片刻,退到御案前挺直站立,双手举至额前,朝正德帝大拜下去。
她连拜三次,正德帝虽觉诧异,也没有出声制止。
今日父女情断,她愿拜就拜,他也当得起。
瑶华拜完却不起身,跪在地上直视正德帝,双眸如碎钻寒冰,又亮又冷。
正德帝的心又悬起,坐直了身子,等她先开口。
“父皇,当年您给母后服毒,儿臣也被波及,身有寒毒难以受孕。这几年儿臣一直服药调理,终是上天眷顾,儿臣已于一月前诞下龙子,怕遭人谋害故隐瞒至深。儿臣为了大齐步步为营,希望您能明白儿臣的苦心。”
正德帝半晌说不出话。
暗卫传信,长公主行踪诡秘,甚至梁帝的夜卫也在寻她的踪迹。
但明面上,瑶华一直于梁国后宫静养。
原来,她是去生产了。
他缓了缓才发出两声干笑,叹道,“瑶华,你好深沉的心机,好坚忍的心性!”
瑶华复又拜下去,俯首至地,清冽坚定的声音在大殿中分外清晰。
“父皇,儿臣还有最后一事相求,请父皇应允。”
这半日,正德帝的心悬起又落下。此时,他身体里属于帝王的血液终于喧嚣起来。
终于等来了她的真正意图。
他握紧拳头,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说!”
瑶华挺直上身,冷冷抬眸。
“请父皇传位于太子,令秦王监国。”
正德帝瞠目结舌,身子直颤,半晌才问,“你……你说什么?”
“请父皇传位于太子,令秦王监国。”
瑶华高声重复一遍,咬字清晰,语调平稳。
正德帝眼里射出阴森的暴戾之色,双拳捏得指骨发白,忽然重重挥向御案。
砚台笔墨被震得晃晃荡荡。
瑶华挺直身板平静的看着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眼神,波澜不惊又胜券在握。
狂怒之下,正德帝头脑发昏,顺手抄起手边的端石砚砸出。
瑶华没有躲避,砚台砸到她的左肩,墨汁马上染黑绛色纱裙。
肩头剧痛,但她岿然不动。
正德帝满脸涨红,咬着牙根怒斥,“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嘶哑了。
瑶华直视他狂怒的双目缓慢开口。
“请父皇传位于太子,命秦王监国。”
寥寥两句,共十三字。
颠他的皇位,夺他的权柄,这才是她的意图。
正德帝重重跌落于龙椅中,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反了,反了!瑶华你是要谋逆!”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困
“儿臣以命担保,保父皇一世平安,保叶氏皇族永享富贵。儿臣会与梁帝征服天下,独留大齐。请父皇为大齐江山自愿退位。”
瑶华清声说完,再一次拜倒。
正德帝头痛欲裂,刘恩不在身旁,只得自己用力按压太阳穴。
他侧着身子斜睨瑶华,哑着嗓子问,“若朕不答应呢?”
“父皇稳坐龙椅二十余年,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您放心,您退位之后除了权力甚么都不会失去。”
“瑶华,朕当初真是妇人之仁了!”
他真是悔不当初,当年为何会生出一丝不忍呵?
她步步紧逼,何止是要他的皇位,简直是要他的命哪!
还以为父女俩能体面收场,却是他肖想了。
“父皇,这就是天命!您一念之差改天换地,今日之事早在二十年前就定下了。”
瑶华遽然起身,抓起传位诏书塞入袖中。
正德帝盯着她的动作,咬牙切齿道,“朕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呀!”
“儿臣是由天阙抚育长大,父皇切莫忘了。”
瑶华冷笑提醒。
正德帝气得浑身哆嗦,涨得通红的面上闪过难堪、愤怒。
他剧烈喘息几下忽然起身,抓起御案上的错金博山炉狠命砸出。
瑶华微一错身,轻松避开。
她刚站稳,便见四道黑影从御座后的紫檀书架后飞出,如大鹏展翅迎面扑来。
“呵呵!”
两条白练从她宽大的袖中射出,如灵蛇卷住两人的剑。
她腕间运力将剑挥向另外两人。
正德帝站在御案后,紧紧扶住御案边缘,屏住了呼吸。
只看到白练和黑影纠缠翻飞,还未看清瑶华的双臂如何挥动,四道黑影栽倒在地。
瑶华回眸望他,露出自得的浅笑。
“父皇,您的暗卫如此不济,怎么保护您哪?”
正德帝骇得半张着嘴,忽然白光晃眼,他的脖颈一凉,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又被御案硬生生拦住。
他才发现白练已缠住脖颈,忙伸手去拽,白练却缠得更紧。
他惊骇欲绝,含糊不清怒喝,“你敢弑君?”
瑶华冷眼看他,不答。
正德帝方慌了,恐慌、愤怒,再到恳求,须臾之间目光变幻了几番。
瑶华这才轻抖手腕,白练瞬间消失无踪。
她亭亭玉立,纤柔玉指叠放腹部,又是端庄高雅的姿态。
“父皇,别说才四个暗卫,就是所有暗卫出动儿臣也不惧。”
正德帝大口喘着气,她的武功竟这般高!
“父皇,儿臣先回了。”瑶华笑语嫣然,“今夜您好好考虑,明日一早儿臣再来见您。”
她优雅转身,到殿门口时回首,轻笑道,“儿臣从南越皇宫逃出,也从北冥九霄宫逃出,这紫薇城恐怕也困不住儿臣。”
正德帝眼睁睁看她出殿,犹自喘着。
“公主,您出来了?”
刘恩守在殿门,低声问。
瑶华深深望他一眼,径自走了。
紫微宫周围,层层绿叶和朱红宫墙相辉映。
瑶华绕宫墙慢吞吞走着,不时抬眸看一眼。
银楼不解问,“公主,您这是做甚么呢?”
瑶华笑而不答。
走到一棵枝干繁茂的树下,她仰头问,“借这棵树跃进宫内,你能吧?”
“能。”银楼有点诧异,大树的枝干伸到宫墙上方,轻功尚可的人就能做到。
“没有树呢?”
宫墙两丈高,墙面光滑。
银楼斟酌道,“也能。”
瑶华望向四周,压低了声音,“你记住这棵树,如果今夜宫内生变,你从此树跃下,将诏书送至李都督手中,需他本人亲自接。”
她迅速抽出传位诏书递他。
银楼陡然变色,他为瑶华传了数封密信,知晓她在密谋着甚么事,但此时他才敢相信心底的猜测。
他接过诏书张口欲言。
瑶华当即制止,“别问。”她笑了笑,“咱们翻墙进。”
她的身影拔地而起,直接跃到墙头翻下去了。
银楼却是借用暗器鬼束银钩,银丝线尾梢的银钩嵌入墙头,他借力跃起才到达墙头。
他迟了一瞬进入昭阳殿,见瑶华端坐窗下练功。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在她的身旁守着。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宫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瑶华不受影响。
银楼便也不理会。
直到天色全黑,也无宫人送膳食来,瑶华才睁眼,“银楼,你现在出宫。”
银楼急了,“公主,紫微宫已被包围,您一个人如何能行?”
瑶华轻巧跃下榻,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
“你翻到墙头出示此令,他们自会放你离去。”
银楼低眸,令牌上刻“圣旨”二字,赫然是皇帝亲赐的金令牌。此牌是皇宫和都城夜间畅通无阻的通行证,特殊时期若无此令,虽称有旨亦不得通行。
他忍不住心惊,她准备如此充分,到底笼络了多少人?但又觉得心安,想必宫内也有她的援手。
“你送出诏书后去秦王府等我,放心,我定会平安出宫。”
她温声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