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浪费茶么,时聆暗自嘀咕,她将茶盏推得远远的,一口都不想喝。
马车逐渐停了下来,君风向外看了一眼:“到了。”
时聆第一个跑出去。
夜幕渐垂,华灯初上。
灯火照亮漆黑的长夜,行人不停地穿梭在街道中,欢笑声不绝于耳。
时隔百年,她再一次感受到这里的喧闹繁华,熟悉的景象,陌生的面孔。
时聆凭着记忆前行,希望能遇见那个卖假面的小贩,可她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那个摊子。
突然胳膊被人拉住,时聆回头去看,发现叙儿正弯着腰,气喘吁吁的。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叙儿缓了会才问,“别走丢了。”
不过是抬个头的功夫,她就已经跑远,连人影都看不到,叙儿怕她跑丢了,连忙追了上去。
时聆唇角微弯,模样乖巧,指着身边的东西,脆生生道:“我要这个!”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巴掌大的糖人映入眼帘,叙儿从袖中掏出点碎银:“买!”
栩栩如生的糖人粘在木签上,隐约能看出眼睛和口鼻,时聆一口咬掉小人的脑袋,舔着嘴角细细回味:“好甜。”
叙儿选了只可爱的小兔,举在面前把玩了会,然后“咔擦”一声咬下兔子耳朵:“好甜。”
后知后觉,时聆才发现少了两个人:“公子和小七去哪了?”
“他们看鬼戏去了。”叙儿随口道。
时聆差点把这个给忘了,这么多年,她还没看过鬼戏呢。
她嘴里叼着糖人,说话含糊不清,拉住叙儿的袖子开始撒娇:“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叙儿以为她是因为初来襄城,没见过这些才会感到好奇,于是笑着牵过她的手,朝着反方向走去:“好,带你看。”
阴暗无光的拐角处立了个小摊,摊后的男子也不吆喝,就静静地坐着。
往那随意一瞥,时聆不禁怔在原地,不是为了那个小贩,而是因为那摊子上,摆着许多假面。
精致华丽的狐狸面放在中间,光彩夺目,显得尤为突出。
一如当年。
时聆慢慢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了许久,才轻声问道:“这个怎么卖?”
男子闻声抬头,也不说话,默默伸出四根手指。
还是一样的价,时聆心想。
眼前的人沉默寡言,很难跟当时那个热心的小贩联系到一块。
但这并不重要,时聆拿着狐狸面转身离去。
原本叙儿在边上等她,看清她拿着的东西,立马惊叹道:“好美的假面!”
时聆将狐狸面举到她面前,脸上洋溢着盈盈笑意:“给你。”
叙儿如获至宝,将假面拿在手里,反复欣赏,不可置信道:“给我吗?”
“嗯。”时聆小声回应,“给你。”
很早就该给她的。
早在百年之前。
见她这般欣喜,时聆鼻尖一酸,要是真的就好了,她心想。
可真正的叙儿早就死了,死在烽火连天的战乱中,在那无尽的血泊里。
察觉到她的沉默,叙儿捧起她的脸,却对上一双泛红的眼。
叙儿惊慌失措愣在原地,磕磕巴巴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小十…你怎么了?是身上难受还是我让你不高兴了?你是不是想要这假面…我不要了……”
越说越急,到最后她自己都快哭了出来。
时聆使劲揉了揉眼睛,敛去悲色:“眼睛里进灰了。”
虽有心克制,但说话还是忍不住哽咽发颤:“都怪风太大了。”
话音未落,叙儿便靠了过去帮她吹眼睛,吹完又想将狐狸面还给她,却被一把推开。
对上她的视线,时聆坚定道:“给你。”
反复端详着她的神色,确认她没有不高兴,叙儿这才收下假面,小心翼翼地带在脸上:“好看吗?”
“好看。”时聆认真道。
眉目舒展开来,叙儿松了口气,假面下的杏眼微弯:“走吧。”
第20章 鬼戏
◎城民乞求神的降临,殊不知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是邪祟化身。◎
鬼戏还未开场,台下已经围着许多人,叙儿踮起脚找了半天,才在里面看见君风的身影。
君风也看到她们,挥着手道:“这里!”
人潮拥挤,叙儿伸手护住时聆的脑袋,避免她被人撞到。
穿过熙攘的人群,四人找了个宽敞的地方站着,君风盯着叙儿脸上的假面,忿忿不平道:“怎么你的这么精致?”
他脸上也带着假面,是只凶猛的野狼,虽然表情生动,但却没有叙儿那个细腻。
叙儿抬起头,忍不住炫耀:“好看吧,小十给我的。”
话没说完,她又将目光投到季陈辞身上,语气中略带骄傲:“小七对不住啊,小十只顾着我,忘记给你带了。”
“没事。”君风笑得不怀好意,“我给他买了。”
“诶,那他怎么没带?”时聆奇道。
君风在一旁催促:“小七,快戴起来。”
季陈辞沉着脸一言不发,不情不愿地从袖子掏出个物件。
看清那假面的样子,时聆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哈哈哈!小七,这么有趣的假面,你怎么不戴啊?”
一个圆胖的猪脸,正拱着肥大的鼻子,憨憨地对着他们。
叙儿使劲憋着笑:“小七,你快戴上啊。”
季陈辞无法推脱,只能冷着一张脸,生硬地戴上假面。
等他戴完,身边三人爆笑起来,时聆乐得眼角泛泪花:“这真是…太适合你了!”
季陈辞双手抱在胸前,冷哼一声,任由他们嘲笑。
不一会时聆笑够了,揉着眼睛道:“行了行了,看戏吧。”
“咚咚――”
戏台上传来响亮的敲锣声,众人视线皆被吸引过去,只见台上出现几个身形高大之人,穿着各种颜色的衣饰。
衣上有大片用金丝绣成的图腾,袖口处的纹样模糊难辨,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些复杂奇怪的文字。
腰间系着乌黑的腰带,上面挂满了繁琐的饰物,坠着细长的穗子,以及各式的玉佩和香囊。
戏子们脸上带着不同的假面,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凶神恶煞,有喜眉笑眼的孩童,也有满脸皱纹的老人。
他们步伐诡怪,一边跳一边用力地摇晃金铃,发出低沉浑厚的铃声,口中还低声念着什么,像在吟诵古老的咒语。
有点像魍离山祭典上的情形,时聆心道。
怕她看不明白,叙儿凑在她耳边小声解释:“鬼戏分四段,分别是迎神、奉献、祈愿和送神,现在跳的是迎神舞。”
时聆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鼓乐咚咚,他们踩着鼓乐起舞,振臂高呼,金铃上的羽穗垂下,像是神明低眸。
悠扬的金铃声穿过阁楼传到人们耳中,时聆瞥见身旁的叙儿正闭着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金铃颂生,驱邪避厄,鬼怪莫侵……”
再看君风,竟也是一样的动作,时聆不解,戳戳叙儿的胳膊:“这是在干什么?”
叙儿睁开眼替她解惑:“对着金铃声祈祝,可得庇佑。”
“原来如此。”时聆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念了几句。
季陈辞悄悄挪到她身边,放低了声音:“这几个人,是不是有些古怪?”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时聆微讶:“你也看出来了?”
方才那几个戏子出来,她就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怪,台上又一切正常,她只以为是自己想太多。
可眼下连季陈辞也这么说,想必是真有问题。
“先看看吧。”时聆道。
台上起舞欢呼,台下百姓祈祝,在所有人的期盼下,神灵翩翩而降。
远处的“神”穿着洁白羽衣,戴着慈悲庄重的假面,他站在高处俯瞰众生,聆听他们的心愿。
城民乞求神的降临,殊不知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是邪祟化身。
时聆清楚地看见,那位“神”出现时,虽着白衣,但身边却萦绕着骇人的黑烟,慢慢朝四周弥散开来。
是邪神!
时聆心下大惊,奈何她没有法力在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烟穿过百姓身体,又飘向空中,将城里的灵气全部吞噬。
襄城是极难得的福地,灵气充沛,福泽深厚,才会如此繁荣,以至百年不衰。
城中每年都会以鬼戏请神,请的竟是吞噬灵气、吸人气运的邪神!
灵气尽失,没有福泽庇佑,难怪襄城最后会变成那个样子。
百姓聚集在此处,又虔诚信奉,更方便他吞噬,时聆深知事情不妙,将季陈辞拉远了些:“得想办法让大家离开。”
如果这戏唱完,邪神吞噬大量灵气,功力大涨,以后就会越吞越多。
“怎么离开?”季陈辞眉头紧皱。
所有人都信仰的神明,突然有个人跳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出来说他害人,不是好东西,没有人会相信,只会把那人当成疯子。
时聆埋头苦思,忽然想到个绝妙的主意:“要不这样,你去长街上大喊大叫,然后随便咬两个人,把他们都吓跑。”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季陈辞脸色骤变:“你再说一遍???”
就凭他现在的个子,还没碰到人就会被一脚推开,要是摔在地上能直接被人踩死。
“不行么?”时聆心虚地摸摸脸,“那我再想想。”
接着她又道:“那我们去戏台后面放火,他们害怕就会跑开了。”
百姓们都视他为祥瑞,如果这时起火,便是不祥之兆,以后还会再信奉他吗?
季陈辞也觉得这法子可行。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准备悄悄溜走。
“诶,你们要去哪啊?”叙儿有所察觉,扭头叫住他们。
蓦地被叫住,时聆浑身一颤,眼神飘忽不定:“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
叙儿并未怀疑,只以为他们对这戏不感兴趣:“记得早点回来啊,我在这等你们。”
“嗯!”时聆迅速溜走。
两人身形小,弯着身子偷摸着往里走,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后台堆着凌乱的杂物,几面旗帜被随意扔在地上,里面只有一个老头在哼着小曲,慢悠悠地收着戏服。
时聆躲在箱子后,探出个脑袋张望:“我们就这样烧人家的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那我们就烧个旗子?”季陈辞试探道。
“可以。”时聆踮着脚打算摸到箱子那,又想到一个问题,“但是我们哪来的火?”
季陈辞也没考虑到这个,四下张望,他看见桌上燃着一节短小的红烛。
旁边坐着老头。
一时无法,时聆索性坐在地上:“要不这样,你跑过去吸引他视线,我来烧旗子。”
季陈辞颔首表示同意,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动作快些。”
随后他谋划好道路,在箱子里挑了个头冠,抱起来就往外跑。
“诶,小贼!”
老头只看见一闪而过的身影,他放下手中的戏服,连忙追了出去。
时赶紧跟上,拿起蜡烛就想去烧旗子,又想到那箱子里放的衣裳头冠,都被妥善收拾,想必十分金贵。
于是她将几个箱子都关好,又四处打量了一便,确认没什么东西露在外面,才将旗子点燃,扔在楼梯上。
做完这些,她躲在戏台后,卯足了劲大喊一声:“走――水――啦――”
戏台上的人都停下动作,那个扮作“神”的戏子取下假面,匆匆赶来。
假面摘下后,那黑雾便迅速消失,时聆这才舒了口气。
怕被抓住,她没有久留,赶忙离开。
慌乱中,时聆路过一条小巷,里面围着几个地痞无赖,正对地上的人拳打脚踢。
一个个拳头砸下,那人蜷着身子也不反抗,像个傀儡似的任人摆布。
时聆冲上前大喊一声:“走水啦!快跑啊――”
里面的人还以为她在胡诌,直到看见不远处的火花和烟雾,他们才相信,为首的人走之前还不忘啐他一口:“死人,今天先放过你。”
等他们跑远了,时聆才敢走进去。
躺在地上的少年稚气未褪,脸被冻得发紫,头上沾满泥土黏在一块,手脚也被冻僵,眼中黯淡无光,嘴角还挂着血迹。
寒冬时节,他身上却只有一件粗麻布衣,上面还布着好几个破洞,脚上的草鞋也是坏的,比街边的乞丐还要落魄三分。
树叶上的积雪落下,顺着他的脸颊滴到脖颈再滑入心口,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趴在那一动不动。
时聆瞬间心生怜悯,她想到自己刚到这里时,也是这副模样,如果没有遇到君风,恐怕也是如此下场。
她将外面的小袄脱下,盖在他身上,然后蹲下/身子轻声问道:“要不要跟我回君府?”
感受到一丝温暖,少年下意识地抱紧那件小袄,望向她的眼神阴暗冰冷,像死寂的寒潭,他缓缓摇头,嗓音嘶哑:“不要。”
听他到拒绝,时聆也没再勉强,只是默默地将钱袋里的银两倒出:“这些你拿去用吧。”
少年默了片刻,而后伸手接过,露出虎口处的小块胎记。
“快走啊!”
远处传来季陈辞焦急的呼唤声,时聆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
看着女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少年低低地说了句“多谢”。
声音很轻,很快便消散在风中,仿佛从未说过。
第21章 乞丐
◎再后来,少年不知所踪。◎
“说!是不是你俩干的!”
君风双手叉腰站在院中大声训斥,肩上扛着一把笤帚,面前的时聆和季陈辞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我可听出来了,那声‘走水了’就是你喊的,小十!”君风痛心疾首道,“快说,那火是不是你们弄出来的!”
幸而那火没蔓延开来,只烧坏了几面旗子,若是把人家的戏服头面烧坏了,把他俩卖了都还不起。
时聆不敢抬头,只能默默盯着脚尖,撇着嘴嗫嚅:“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是吗?”君风冷笑,“那班主说有个小童偷了他的头冠,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道凶狠的目光落在季陈辞头顶,他自知瞒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就拿起来看了一眼,他就追着我跑……”
后来他把东西还回去了。
君风气笑了,重重地拍了下他俩的脑袋:“你俩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当时那么多人呢,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额头一痛,时聆捂住脸飞快地瞟了他一眼:“错了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