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菱舟【完结】
时间:2024-01-03 21:29:04

  经过外廊时, 她无意间瞥见一个面如菜色的男童站在垂柱后,目光落在分粥的地方,眼里满是羡慕。
  男孩骨瘦如柴,身上看不见一点肉,看上去像是常年吃不饱饭,皱皱巴巴的衣裳被洗到发白,针脚密集,想必是缝补过许多次。
  时聆走到他面前:“怎么不过去?”
  没想到她会过来,男孩吓得手忙脚乱,眼神乱瞟,嗫嚅着吐出几个字:“我不饿……”
  他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居然还说不饿,时聆很是疑惑:“你家人呢,怎么不去拿?”
  听到“家人”两个字,他的眼神立刻暗了下来,眼眶开始泛红:“他们…去城外…被抓住了……”
  被抓到的城民,无非就是两种下场。
  要么死得痛快,要么被慢慢折磨,生不如死。
  这无疑是在往他心窝上捅刀子,时聆自责不已,歉疚道:“抱歉,我不知道……”
  “你在这等我一下。”时聆倏尔道。
  过了半柱香时间后,她仔细地端着碗,一路小跑过来:“给你。”
  素白的米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男孩忍不住吞咽着口水,他接过碗,炽热的温度将他的掌心烫红。
  他抱起碗狼吞虎咽,虽然米少汤多,但这依旧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鼻尖发酸,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痛哭,时聆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诶诶,你别哭啊!”
  “我…我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了……”男孩不停用衣袖抹着眼泪。
  他家中贫寒,父母在街上卖艺也赚不到几个铜板,每天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时聆又掏出块用油纸包好的米糕给他,男孩从未见过这些糕点,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舍不得吃。
  望着他通红的双眼,时聆轻声道:“没事的,以后你会有吃不完的美食,什么都有。”
  男孩郑重地“嗯”了一声,目光坚定:“会的!”
  …
  天色微亮。
  尖叫声响彻云空,伴随着兵器刺入肉/体的闷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众人从睡梦中惊醒,听到这般动静,全都露出惊恐的神色,胆小的孩童被吓哭,发出“哇哇”的哭闹声。
  离正门最近的老人从被中钻了出来,浑身颤栗,手抖得像个筛子,眼睛死死盯住门口:“他们进来了……”
  大伙们听着外面的叫声,鼻腔中充斥着血腥味,仿佛那殷红的鲜血就流在眼前,心里腾升起死到临头的绝望。
  君夫人眉头紧皱,将时聆拉进房中,上手去扒她的衣服:“快换。”
  时聆褪去衣裳,换上破旧的粗衣和草鞋,君夫人用铰刀在衣上弄出几个破洞,又将草鞋剪去一半。
  做完这些,她把时聆头发拆得乱七八糟,接着用手狠狠揉搓,不多时便出现个鸡窝头,还在发尾打上许多结。
  君夫人端详片刻后摇了摇头,还是不够,又拿起铰刀将她纤长的眼睫剪去,擦着她的脸蛋道:“去后院挖点土糊在脸上,身上也抹点。”
  眼前的女孩虽然五官稚嫩,但一双眉眼却长得妩媚勾人,又掺杂着孩童的水灵天真,对现在的她来说,这是致命的缺点。
  君夫人握着她的手,急切地叮嘱:“到时候你就躲在最后面,千万不要抬头,记住了吗?”
  话音未落,她又催促道:“快去。”
  时聆乖巧地应了一声,片刻后她站在后院里,刨着土就往脸上抹,粗衣破洞里露出的白皙皮肤异常惹眼,她又扣了点土糊在身上。
  “脚踝别忘了。”
  清冷的嗓音落在她耳边,时聆抬头迎上季陈辞的目光,他的体貌比君风略小些,穿着君风的衣裳显得有些宽松。
  眼神上下打探,时聆擦去嘴边的泥,直白道:“你腰带系歪了。”
  季陈辞低头看了眼腰带,确实往右歪了半分,他面无表情:“哦。”
  环视四周确认附近没人后,时聆悄悄朝他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见她行为古怪,季陈辞蹲在地上,贴在她脸边压着嗓子问:“怎么了?”
  生怕有人听见,时聆飞快道:“我在床底下凿了个狗洞,能通到外面,你出去后赶快拿东西糊住。”
  “你把墙凿通了?”季陈辞甚是惊讶,“要是被外面的人看到怎么办?”
  “不会的。”时聆肯定道,“我去观察过了,房屋外面有树木挡着,再拿东西掩上不会被发现的。”
  外头霎时传来巨大的撞门声,季陈辞脸色一沉,将时聆往房里推:“快躲起来!”
  藏哪?
  时聆沉思半晌,还是决定躲在君夫人的屋里,她的院子正对庭院,若是出了什么事也能及时反应。
  而此时门外的士兵正疯狂撞着大门,骑着战马的将领放声大笑:“弟兄们赶快!看这奢华的府邸,里头肯定藏着无数钱财!”
  提到钱财,士兵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纷纷卯着劲撞门,好像眼前出现金山银山,正在向他们招手。
  “砰――”
  “砰――”
  大门被彻底撞开,入眼是满院的城民,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去,并将他们团团围住,大声呵斥道:“都不许动!”
  将领气定神闲地骑着战马进来,轻蔑的眼神扫过人群:“呦呵,看这群杂碎,还知道找地方躲呢。”
  浓烈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大伙们被吓得瑟瑟发抖,甚至有些人的被褥上莫名多出一摊淡黄的水渍。
  有小孩躲在墙角处小声地呜咽抽泣,马上的将领一个眼神就扫了过来,身旁的妇人身体哆嗦着,死死捂住孩子的嘴。
  将领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那小孩面前,捏住后脖颈把他整个人都提溜起来,妇人
  脖子处漫上钻的疼,小孩嚎啕痛哭,却听男人朗声大笑:“娃娃,你在哭什么!”
  衣襟勒得他喘不上气来,小孩脸涨成猪肝色,那将领瞬间把他高高抛起,然后抄起尖锐的长戟刺穿他的身躯。
  “啊――”
  亲眼看着孩子惨死,妇人连滚带爬去到他身边。
  长戟上的鲜血顺着红缨流下,“滴滴嗒嗒”落在她身上,很快她的衣摆就被血色染红,像盛开在雪地的罂粟花。
  将领一个用力,那小孩就被甩在地上,接着宽大的战靴沾着血迹,狠狠踩在他的脸上:“我看谁还敢哭!”
  妇人当场疯了。
  “哈哈哈……”
  她疯疯癫癫地抱起孩子,目光呆滞,再没有别的动作。
  下一秒,长戟刺入她的身体。
  “聒噪。”将领冷哼一声。
  他长腿一踹,那两人就被踢出老远,最终停在一个男人面前。
  两具尸体在眼前瞬间放大,神情可怖,那妇人的手贴在他脚边,甚至还能感受到她的余温。
  男人瞳孔骤缩,他想尖叫,却怕惹怒那心狠手辣的将领,只能用嘴咬住拳头,不敢漏出半点声音。
  将领在庭院中转了几圈,视线扫过众人,大声斥问:“还有谁要说话!”
  人群中鸦雀无声,纷纷低着头咬紧牙关,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从而被他注意到。
  听着屋外的动静,时聆也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她躲在房门后,透过一点门缝窥探外面的情况。
  “这的主子呢?”将领又问。
  君夫人脸色惨白,面容憔悴,眼周布满了细小的皱纹,眼下还泛着乌青,她牵着季陈辞,从人群中缓缓走来:“我是。”
  “哦?”男人的目光逐渐猥琐,恨不得黏在她身上,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瞟,嘴角勾出贪婪的笑,“你男人呢?”
  肥腻的脸上泛着恶心的油光,令人反胃,君夫人强忍着不适,冷淡道:“老爷常年在外,已四五未归。”
  几步跨到她面前,男人贴在她的耳边,坏笑私语:“这么久都没人陪,肯定很寂寞吧?”
  这人言语粗鄙,举止轻浮,季陈辞有心阻止,便不动声色地站到中间,将二人隔开。
  将领这才注意到他,看了眼君夫人,又看了眼这小孩,他逼问道:“你孩子才这么点?”
  避开他猜疑的眼神,君夫人将季陈辞护在身后:“正是。”
  男人大手一挥,将季陈辞拎了出来,扔在一个少年面前,粗糙的手掌掰起他的脸:“你来说,这人是谁?”
  青衣少年打着冷颤,牙齿磕在舌头上:“这…这位是…府里小少爷……”
  男人还是不信,又把他丢到一个妇人面前:“这是他儿子?”
  突然被叫到,妇人吓得直往后退,不敢说话,只能拼命点头。
  “告诉我他是谁,赏黄金百两!”将领拎着他,在众人面前饶了一圈。
  大伙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但依旧没人出声。
  季陈辞被这样他摔来摔去,身上擦破了好几处,忆及男人的手段,他冷汗直冒,担心自己身份败露,也会落得那那般下场。
  躲在屋里的时聆也忍不住悬起心来,这位将领杀人不眨眼,季陈辞落在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肯定会有办法的,时聆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她不相信他会就这么死去。
  “他是谁!”男人拔高了音调。
  君夫人想去救他,又怕男人一怒之下把他弄死,只能站在一边,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道很轻的声音:“他就是小少爷啊……”
  听他们都这么说,男人不再深究,转手将季陈辞扔在君夫人腿边,她赶紧将人护到身后。
  几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男人顺势靠了过去,用黝黑的大掌轻蹭她的指尖。
  只是碰到的瞬间,冰凉的体温让他惊了一下,眼珠滴溜溜乱转,他奸笑道:“夫人手好凉啊,等我给你暖暖。”
  君夫人隐忍不发,只是默默收回手。
  “上官将军。”不远处走来位年轻小将,穿着银白铠甲,清秀的脸上沾着斑驳血迹,“弟兄们都等着呢。”
  上官明哈哈大笑,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吧刘文,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说完,上官明站在高处,张开手对着下面的士兵大喊:“动手吧兄弟们!”
  什么动手?
  众人眼里皆露出惊恐的神色,只见士兵们集体欢呼,随后有人冲进房屋搜刮财宝,有人扑向被褥里的年轻女子。
  尖叫声此起彼伏,女孩身上的布料被撕扯碎,呜咽声被话语淹没。
  长廊尽头的妇人身怀六甲,蜷在角落里尽量将自己藏起来,却还是被士兵发现了,他们指着她的方向,然后大步走来。
  他们将妇人紧紧围住,盯着她隆起的腹部露出邪恶的笑容。
  惨绝人寰的叫声响起,犹如利刃划破苍穹,凄厉又悲惨。
  剩下的男人被长枪挑起脑袋,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院中的土壤都被血水浸透,呈现出诡异的颜色。
  “啪嚓――”
  屋内传来器具摔碎的声音,他们搜刮着每一间房间,不放过任何角落。
  几个士兵掀起床边的帘幔,不断敲击着床板,试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他们只好作罢。
  藏在里面的时聆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生怕这微弱的呼吸也会被他们听见。
  幸好她前些日子将这些床板都改了一下,要不然都找不到地方躲。
  她凿的狗洞并不在这个屋里,方才她还没来得及赶去,这群人就已经冲了进来,她只能先找别的地方躲着。
  …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逐渐消失,时聆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将床板打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看去。
  房内安静无声,院中欢声笑语不断,是士兵们在庆贺今日的收获。
  时聆仔细斟酌,她所在这间厢房后面有个小门,可以直接过到后院,往西走几步便可到她的屋子。
  趁着屋里无人,时聆蹑手蹑脚从床板子钻了出来,还要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防止有人进来。
  她踮着脚尖,朝小门走去,脚边全是茶具碎片,桌椅也被掀翻在地,时聆一点点绕开,没发出半点声音。
  天色已晚,后院的尸体堆积如山,也不知他们杀了多少人,时聆忍不住反胃,她捂住口鼻,艰难地往西边走。
  细瘦的胳膊垂下,时聆觉得有些眼熟,不由驻足凝视,洗到褪色的衣裳,紧凑的针线,怀里还藏着一块被压得稀碎的米糕。
  喉咙上出现一个血窟窿,像是被长□□穿了脖子。
  明明昨天还在廊下喝粥,今天就丢了性命,像秽物一样被人随意丢掉。
  而她毫无办法。
  沉闷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时聆心跳骤停,眼前发黑,她强撑起力气,佝着要躲在树后,内心乞求不要被人看见。
  那人每靠近一分,时聆的心跳就快一拍,忽然声音停在半尺之外,没过多久,脚步声慢慢远离。
  时聆瘫坐在树下,转头看见那人离去的背影,依稀能够从他的铠甲辨别出,是那个叫刘文的年轻小将。
  布衣磨得她背有些痒,但她没时间去挠,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屋子赶。
  她的屋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值钱的东西都被顺走了,时聆钻到床下,从狗洞中溜了出去。
  外面是片树林,时聆拨开下面的花草,有一刹那的恍惚。
  反正她已经跑出来了,这个洞就算被人发现也没关系,时聆按照先前探好的路走。
  如果没记错,往前一直走就是长街,但是她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君风和叙儿还在暗室里没有出来,季陈辞也不知所踪。
  她捂紧身上的布衣,茫然地缩在树下。
  屋檐上响起轻微的动静,时聆以为是士兵追来,拔腿就跑,起身太急,她的草鞋掉在地上,也没空再去穿。
  “是我。”
  气急败坏的声音落在她耳里,时聆顿时松了口气,她折身返回捡起掉落的鞋,抬头望向屋檐上的人:“快下来,快下来。”
  季陈辞扒着檐边轻轻跳了下来,将身体掩在草丛里:“等了一天都没见你出来,我差点要去翻尸体了。”
  时聆“嘘”了一声,不停地环视四周,虽说四周无人,总归不是个安宁的地方,说不准就会有人路过。
  君府的金银够让他们搜刮许久,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
  “不如先找个破屋躲躲。”时聆提议道,“然后再找机会去找君风和叙儿。”
  季陈辞点点头:“可以。”
  “我来接他们。”
  君夫人轻飘飘落在他们身后,素白衣裙上的血渍已然干透。
  时聆登时被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道:“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去了?”
  “不是我的血。”她淡定道,“这里危险,跟我来。”
  接着君夫人带着他们七拐八绕,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尸体,几乎没有立脚的地方,干涸的血迹曼延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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