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有骑兵驾马飞驰而过,尸体被马蹄踏烂,身体也被踩成诡异的姿势。
来到一间破败的小屋,屋顶上还有个大洞,里面陈设简陋,仅有一个木板作为床榻,其余地方堆置着废弃的陶瓷和朽木。
“这里原先住着位拾荒人。”君夫人绕开脚边腐木,“风烛之年又身无分文,对那群人来说毫无用处,就削了他的脑袋,扔在地上踢着玩。”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猜他上一轮怎么死的?”
无人回应,君夫人眼底浮现出悲哀:“他们将他绑在树上,用羽箭慢慢射他,射了三十九箭才咽气。”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时聆艰难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所以,结局永远不会变是吗。”
沉默许久,君夫人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公子和叙儿还活着。”季陈辞蓦然出声,“还有钟家那个孩子,说不定他们能活下来。”
君夫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时聆不敢坐在木板上,怕会发出吱呀的声音把人吸引过来,只能勉强站在木堆里:“得找个机会把他们接出来,再过几日就要开始纵火了。”
君夫人凝神沉思道:“一起走的话太显眼了,你们两人先出城,然后等他们会合。”
“可是……”时聆犹豫道,“一个人也太危险了。”
君夫人安慰她:“无妨,我熟悉这里,能把他们带出来,到时候一路往北跑,那里有个清河镇,可以先躲一阵子。”
“那我们在城外的驿站等着。”时聆妥协道。
外头传来剧烈的声响,君夫人从飘在窗上看了眼,街上走来巡视的士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抓出几个躲藏的百姓就地处死,一时间血雾飞溅,腥臭味愈发浓重。
君夫人赶紧将他们从后门推了出去,后面是块望不到边际的田野,时聆脚踩下去立刻溅了一腿泥,所过之处留下满地脚印。
听到里头的动静,士兵们追了过来,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时聆只能拼命地往前跑。
“啊!!!鬼啊――”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时聆瞬间反应过来,是君夫人在帮他们吸引视线。
但还是有眼尖的小士兵瞥见两个飞奔的背影,当即大喊起来:“他们在那里!”
脚下的土壤有些潮湿,时聆滑了一下,季陈辞赶紧扶住她:“小心!”
长时间的奔跑,两人的气息都不太稳,身后还有士兵紧紧跟着:“站住――”
刘文骑在马上,透过小门看见两个身影在田间穿梭,神情冷淡:“小王,别追了。”
听他这么说,士兵当即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漠然收回视线,他驭马掉头,带着士兵去搜下一家。
远处时聆和季陈辞坐在泥里,不停地喘着粗气,腿脚发酸,喉咙里涌上淡淡的血腥味。
看着士兵们撤离,时聆忍不住嘀咕:“这小将军,人还挺好的……”
季陈辞努力平复着呼吸:“可能不想赶尽杀绝吧。”
战场上刀剑无眼,士兵们都是拼了性命才活下来,为了鼓舞士气,他们会对城中的百姓进行屠杀,争夺钱财、杀人泄欲。
再杀几个人,多抢些金银,家里的父母妻儿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于是他们彻底丧失良心,将所有的压抑和痛苦,都发泄在无辜的百姓身上。
直到城里再没有活人,屋宅内翻不出一个铜币,他们就会燃起一场大火,在火光中肆意欢呼。
或许那位小将军心中还留存着一丝善念,只是这善意在数万条人命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能做的也只有对他们视而不见,尽量放他们一条生路。
时聆饥渴难耐,嘴唇快要干裂,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滴了下来,润过她的嘴角。
她弯着腰撑在树上,眼神放空:“我们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季陈辞自然也发现了,当时在慌乱之中,他冲进房里顺着时聆挖的狗洞钻了出去,直到离开君府,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无论藏的地方有多艰险,都能顺利躲过搜查,哪怕只有一板之隔。
想去的地方,途中也不会遇上士兵,就算碰到了也不会被抓住。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指引。
像是想起什么,时聆呢喃自语:“厄渡佛……”
厄渡佛散播苦厄,所以他们注定会经历劫难,但佛性永存,才能使他们每次都化险为夷。
厄渡鬼佛,灾厄与庇佑共存。
不幸,也幸。
时聆闭上眼疲惫道:“走吧。”
只要翻出城墙,等着君夫人将他们带出来,大家就能逃离这个痛苦的地方。
于是两人又在城外躲了一天。
夜色中,时聆只穿着破烂的布衣,在风里瑟瑟发抖,头上实在是痒得受不了,她伸手去挠,却摸到一手的泥土。
全是她在后院糊的。
不照菱镜都能想象出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时聆瞧着脏兮兮的身上,心里不是滋味。
倏然,墙边响起细碎的动静,两人将身影没入黑暗,下一秒,时聆差点惊叫出声。
那人竟是叙儿!
见她平安无事,时聆高兴地眼含热泪,赶紧将她接了下来。
既然她无恙,那君风和孩子肯定也平安无事,季陈辞站了起来,想去接君风,但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下来。
而此时的叙儿浑身发抖,目光呆滞,怔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时聆颤声问道:“叙儿…怎么只有你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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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寺庙
◎虎口处的檀褐色胎记格外显眼,腕间还绕着几圈佛珠。◎
叙儿仍沉浸在恐慌之中, 口中不自觉地发出呜咽声,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 神色哀凄:“那孩子一直在哭,把追兵引过来, 公子…公子不肯扔下他……”
剩下的话叙儿说不出口, 回忆起来都心里发痛,她不停地喘着气,眼眶通红。
钟家那孩子醒了之后一直在哭, 就算捂捂住嘴也能发出很大的声响,身后有无数士兵追着他们。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孩子扔掉,但君风没有这么做, 他紧紧抱住那个孩子,根本跑不远,很快便被士兵追上。
士兵们也不急着杀人,就站在那晃着腿,像是恶犬在戏弄它的猎物, 看见两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心里就觉得痛快。
最让他们感兴趣的, 是他手里抱着的孩子,一个圆脸士兵从他手上夺过孩子, 高举在空中,奸笑道:“兄弟们, 你们看这娃娃,多水嫩哦!”
“哈哈哈!”其他士兵也放声大笑。
怀里一空, 君风心顿时凉了下去,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那肮脏的手落在孩子身上。
低低私语了一番, 士兵们学着上官明的样子,将孩子抛在空中,再用尖利的长□□进他弱小的身躯,血顺着枪身滴在他们的手上。
哭声骤然停止。
看到这一幕,君风脸色煞白,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他声音颤抖,对着叙儿小声道:“分开跑。”
要不然谁也活不了。
趁着他们在亵玩孩子的尸体,君风将叙儿往前推,然后自己朝反方向跑去。
叙儿双腿发软,极度的恐惧趋势她拼命帮前跑,察觉到追赶声在逐渐远离,叙儿忍不住回头去看。
却见君风从袖子掏出钱袋,边跑边撒,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士兵们眼睛都看直了,很快就追上上去,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他们翻开君风的衣裳,邋遢的手在他的身上翻来翻去,想搜出更多的银子,
恍惚间,叙儿看见他嘴巴微张,依稀从他的口型中看出,他说的是“快跑”。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叙儿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脚像被沉重的东西拖住,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直到从他身上搜刮出最后几块碎银,士兵们举起长枪,往他心口狠狠一戳。
血滴飞溅,鲜血流了一地,浸透了他的衣裳,叙儿再也看不下去,拼命地朝城外跑去。
“公子…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叙儿哭到哽咽,连气都喘不上来。
时聆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轻轻地抱住她:“你要替他好好地活下去。”
只有叙儿了。
时聆很怕她再出什么事情。
“得赶紧走了。”季陈辞催促道,“这里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城门“轰隆”打开,几个士兵推着满车的尸体往外走,时不时嘀咕两句:“这么多尸体,也太臭了。”
天色漆黑,他们没注意到墙角处还躲着人,直接将尸体扔到城外,再赶着回去拉下一趟。
等他们走远了,时聆才敢呼吸:“往北跑,去清河镇。”
于是三人从墙角站了起来,打算连夜逃到别处。
忽然城门口传来士兵的胡言乱语,他喝得烂醉,走路也东倒西歪,身后还背着箭。
三人当即僵在原地。
见墙角好像有几个身影,士兵揉着眼睛,步伐踉跄地向他们走去。
那人逐渐靠近,时聆压着嗓子喊了声“跑”,然后卯足了劲往北跑。
士兵被他们吓了一跳,略微清醒了些,连忙拿出背后的箭瞄准他们。
但他喝得太多,眼睛都开始发花,他瞄了半天什么也没看清,便随意放了一箭,也懒得去追。
“咻――”
羽箭飞出,直冲时聆而去,眼见着那羽箭就要射到她身上,身旁的叙儿迅速推开她:“小心!”
时聆被扑倒在地上,她焦急地爬起来,赶忙去看躺在地上的叙儿:“叙儿,你没事吧?”
叙儿撑起身子,小声道:“没事。”
痛感从胳膊处传来,叙儿低头看去,只见上面被划破个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
看到伤口,时聆很是自责,都是因为她,叙儿才会受伤,她想撕下衣服给叙儿包扎,却想去自己穿得破破烂烂。
她垂头不语,心里五味杂陈,默默从季陈辞袖口撕了块布料下来,小心翼翼地帮叙儿包扎伤口。
手上动作未停,她小声道:“抱歉。”
见她神色不安,叙儿怕她自责,便安慰道:“小伤而已,就破了点皮,你没事就好。”
接着她又将目光投向季陈辞,义正言辞道:“小七,你不能只顾自己跑啊,也要保护好她,听见没?”
方才见羽箭飞来,季陈辞惊出一身冷汗,正准备去拉她时,叙儿已经将她扑开,他只能悄悄收回手。
低头看了眼被撕得乱七八糟的袖口,他并未解释什么。
疼痛感消失了些,叙儿站了起来:“好了,快赶路吧,去清河要三五日呢,”
“不。”时聆沉声道,“去乌山。”
是个陌生的地名,季陈辞颇为疑惑:“乌山在哪?”
叙儿倒是有些印象:“可是清河镇东边的乌山?”
“是。”时聆解释道,“里面有座寺庙,名为伽和寺,会比清河太平得多。”
叙儿并不在意去那里,只要有个容身之地就行:“那便去乌山。”
她又看了眼周围,杂草荒芜,满目荒凉:“可是我们…从哪走?”
“走山路。”时聆自信道。
…
脚底被磨到出血,双腿沉得像绑了十几块石头,叙儿靠在树上,一步都不想走。
时聆自从进了山之后,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她直接把草鞋脱了,赤脚走在山上,仔细观察这里的山坡和草木高树,寻思着接下来该往哪走。
叙儿感慨道:“小十你太厉害了,在山里都能认清方向。”
时聆镇定自若。
她在山里住了几千年,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当山鬼祖宗?
天近拂晓,时聆借着微弱的日光,看清地面的花草,转了一圈后,她信手摘下几株草,扔在季陈辞和叙儿面前。
她将草都扒拉开来:“这几棵是药草,等会可以上个药,这几棵是野菜,凑合凑合也挺好吃的。”
季陈辞看着刚土里拔出来的野菜,有些犹豫:“直接吃?”
“对啊,我以前都这么吃。”
时聆点点头,找了两片树叶将野菜上的泥土擦去,然后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季陈辞略感意外,先前见她总是锦衣玉食,没想到她以前也会过这种日子。
像是知道他在什么,时聆无奈道:“我也是从小长到大的呀。”
连着逃躲了几日,几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时也顾不上其他,都学着她的样子拿起野菜往嘴里塞。
几棵野菜很快便被分光,时聆又去附近找了一圈,不一会就挖出来许多,还顺手从树上摘了几个野果解渴。
叙儿啃着野菜,望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旭日,忽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他们真的逃出来了。
时聆走了过来,帮她拆下胳膊上的布料,将捣烂的药草敷在伤口上:“幸好伤口不深,敷两天就能好了。”
叙儿嗦了口野果:“嗯!”
时聆绑上布条,温声道:“这里不会有追兵了,先睡会吧。”
心里紧绷的弦顿时松了下来,疲倦感涌上全身,叙儿将头靠在树上,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那我先歇会。”
没多久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聆也打了个呵欠,也准备去睡会。
季陈辞走了过来,问出了压在心底很久的疑虑:“那位鬼佛,你认识么?”
这些日子,他将发生都事情又回想了一遍,在魍离山听到伽和寺时,她表现出的熟悉模样,甚至直接就去砸那个小沙弥。
时聆对上他的目光,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嗯,认识。”
那年她离开襄城后,经过乌山,见里面有间庄严寺庙,薄烟袅袅香火不断,可见是何等昌盛。
一时兴起,便进去小住了几日,里面只住着住持和四位小沙弥。
“你想问,为什么我会砸那个小沙弥是吗?”时聆微微一笑。
其实她也不确定,当时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但脑海中浮现老人慈祥的眉目,总觉得他是有苦衷,才会堕入鬼道。
她抬眸看着远方,目光平和。
“因为――”
“那是他的软肋。”
…
奔波三日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乌山。
深山中草木森森,古老的寺庙笼罩在朦胧夜色下,时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蹲在地上,叩响了朱红的木门。
许久后,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朱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