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小鬼们都愁眉苦脸,望着竹堆束手无策。
这是李婆子抱着犯困的见月走来,小心翼翼地道:“要不算了,我们在草团上睡就好了。”
“这怎么行!”小鬼扯着嗓子大声道,“这夜间的山风冷得很,睡草团上怕是要被冻死!”
这里的鬼还怪好的嘞,李婆子心想。
尽管此刻的见月狼狈窘迫,但怎么说也是贵家小姐,就算是脏秽的泥灰都遮盖不住她娇嫩白皙的皮肤,这要是睡草团上,该有多难受?
小鬼拉着她的衣袖,咧着嘴傻笑,露出嘴边两颗细长的尖牙:“要不你睡我洞穴里吧,我们山鬼晚上都是不睡觉的。”
听闻人都是在夜晚入眠,小鬼想着白天他睡,晚上让女孩睡,这样互不叨扰。
面前小鬼的脸有些像人,但和人长得又不完全一样,见月闷声不响,只眨巴着两只杏圆的眼,盯着他唇边的尖牙看。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牙看,小鬼以为这样子吓到她了,顿时紧张起来,张开嘴想把牙包进去,但转念一想好像不行,于是又捂住嘴,“嗽”地一下将牙缩了回去,发出古怪的声响。
他的动作太过生硬,见月憋得脸都红了,终于她实在忍不住,指着那小鬼放声大笑:“好玩!”
见月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家伙,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觉得有趣极了,她自幼养在深宅,母亲生下她不久便离世了,父亲也未曾将她放在心上,姨娘一房一房地纳,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
很快她就被父亲彻底遗忘,府里的下人见她不得宠,开始克扣她的吃穿用度,时不时还要跑到她屋子前辱骂几句,她就像路边的野草,人人都能踩一脚。
在这深宅大院中,只有乳母是真心待她,每当发现她受人欺负,就会揣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找人对骂,有时骂得狠了,脸上就会多出几个通红的巴掌印。
有一日,乳母回来时遮遮掩掩的,像是不敢让她看见,还是见月强行掰开她的手,才发现乳母的脸都被抓花了,划痕从眼角连到嘴边,眼睛肿得都睁不开。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见月抱着她嚎啕大哭,口中还嚷着:“叫郎中……叫郎中……”
乳母轻叹一声,她就是个下人,如何能请上郎中?她拍着见月的后背,小声安慰道:“就是被划了几下,过两天就好了,没事的。”
见月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边打嗝边说着不清不楚的话,也不知苦了多久,她觉得头涨得厉害,很快就在乳母怀里睡着了。
这宅院中人心凉薄,她和乳母相依为命,父亲虽然从不来瞧她,但起居上却未曾苛待过她,冬日该有的衣裳温暖厚实,炭火也足,偶尔有些小毛病,他也会请郎中来看。
平淡的日子转瞬即逝,这天夜里,乳母神色慌张地跑进她的屋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话都说不利索:“逃…快逃……”
见月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乳母随手拿了件衣裳披在她肩上,然后将她往屋外拉,压着嗓子道:“千万别出声!”
见月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她坚信乳母不会害她,于是她拢上衣袖跟着乳母一路往外跑。
直到躲入深山,见月跑得两腿打颤,她坐在树下大口喘着气:“阿母……怎么了……”
乳母这才将听到的事告诉了她,默然许久,见月才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父亲养她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儿子换命,想来他应该被藏得很好,以至于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位兄长。
那怪他后来纳了那么多房姨娘,竟是因为这个,见月鼻尖一酸,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她站起身用力擦去泪珠。
施府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见月跟着乳母往山上走,越往上越寂静,正当她们以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时,草丛中出现一个女孩。
女孩将她们带到了山顶。
她说她叫青荧。
林间出现许多奇怪的东西,见月很快就发现他们并不是人,是妖怪吗?她在心里暗自思索。
山顶上有位很美的女子,见月惊叹于她的美貌,奈何没念过书,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自称是山鬼,还说最喜欢吃小孩。
见月看得出来,她只是在吓唬人。
这里的家伙有的像人,有的像猛兽,但见月不觉得他们可怕,反而对他们感到好奇。
因为除了乳母,再没有人为她操劳担忧过,也没有人在意她夜晚睡觉会不会受凉。
而现在,这些长相怪异的小鬼们飞天遁地,吵得面红耳赤,只为给她们搭个棚子。
施府无人在乎她。
但山上的鬼怪会因为她而收起尖牙。
真奇怪。
感受到身边的女孩情绪变化,青荧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鬼怪没有体温,见月却觉得头顶的那只手无比温暖,她揉着微酸的眼眶,小声道:“没什么。”
这群小鬼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青荧无奈地按着眼角,随后转头问见月:“困吗?”
见月摇头道:“不困。”
青荧嫣然一笑,削瘦苍白的手递到她面前:“那我带你摘花环去。”
她伸手的刹那,仿佛世间的黑暗都被驱散,拂开身边弥漫的云雾,终能窥见后面明亮的月光。
正如那女子所说――
拨云见月。
下一秒,见月毫不犹豫搭上她的手,语气坚定:“好。”
第57章 花环
◎“这个,送给姑娘……”◎
青荧不禁笑道:“不就是去摘个花环么, 你这般严肃做什么?”
闻言见月面上一红,害羞地埋下头。
青荧走到李婆子身边,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李婆子朝见月那看了眼,随后露出宽慰的笑。
“走吧。”青荧牵着她往山下走去。
夜天霜重, 月色又浅淡, 见月看不清前方的路,踩着微潮的石阶,她脚下一滑, 小声地惊呼起来。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狼狈地摔在地上时,青荧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当心。”
见月悄声嗫嚅:“太黑了…我看不清……”
山鬼好夜行,就算天再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人不一样,没有烛灯映照根本看不见路。
山顶上灯火如昼,但传到山下就只剩微弱的光亮,青荧思虑片刻,挥手间萤火骤亮, 漫山明明。
碧空之上稀星数点, 草木青翠茂盛, 树叶摇动间,无数流萤自林间飞出, 群山瞬间坠入萤萤微光中。
见月一时看呆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这…这…这是从哪变出来的!”
“当然是从别的地方抓来的。”青荧仰着头骄傲道, “现在能看清了吧?”
脚下的石阶顿时清晰,甚至能看到上面斑驳细碎的裂纹, 见月欣喜地跨过石阶, 去追那些流萤:“嗯!”
似是受到感应, 流萤纷然飞来,围绕在她身边,指尖微痒,见月垂眼望去,只见指节处落着一只微小的流萤,正准备伸手触摸,它已经迅速飞开。
青荧选了枝细嫩的树枝折下,首尾相连打了个小结,抬眼看到见月玩得正欢,便没叫她,独自找了棵树靠着,眼神在地面来回扫视,挑拣着合适的花草。
光秃秃的树枝被折成环,青荧找了许久都没看见称意的,忽然想起河边有着大片杨柳,于是她轻声念了几句法诀,霎时间几条柳枝出现在她的掌心。
见月走来时就看到眼前这幕,青荧灵巧的十指游走在花环间,嫩绿的柳枝绕在树枝上,几朵娇嫩的小花点缀其中。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青荧仍觉不满,反复调整着花的方向,总觉得哪里不对:“见月你来瞧,为何这花环看上去怪怪的?”
见月探过头端详片刻,看似随意地摘出几只:“莫非是因为颜色太多了?如此拿掉一些,会不会好点?”
这些小花颜色不一,各有特点,青荧觉得每朵都很好看,心里总是取舍不下,就将它们全部都堆到花环上。
只是堆得太多便显得冗杂,一眼看过去什么颜色都有,让人眼花缭乱,如今被见月摘了些许,果然顺眼很多。
“真的诶!”青荧惊喜道,“你好厉害!”
见月被她夸得红了脸。
青荧拍去身后的灰,顺手将花环带在见月头上,眼中含笑:“好看。”
“给…给我?”
从未有人给见月送过东西,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就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生怕把头上的花环弄掉。
山风吹拂,发间的花环歪了半寸,青荧伸手扶正:“若是喜欢,我再给你编一个。”
正说着,青荧手中又变出几条柳枝青荧,她微微一笑,翻手往下轻挥,地面上铺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
即使知道她不是凡人,但看到眼前的景象,见月还是诧异得说不出话,她居然能在刹那间召来漫山流萤,还能变出如此多的花,这般场景,她连梦里都未曾见过。
见月拾起地上的纯白小花,拨弄了两下,花瓣柔软娇艳,如孩童细嫩的脸颊,见月蓦地睁大双眼,被惊得语无伦次:“全…全都是真花?”
“假的我变出来做甚?”青荧困惑道。
山林多泥垢,女孩身上的衣裙皱得不成样子,拖地的裙摆沾满了尘土,青荧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又扬手变出一块草席铺在树前,然后将见月拉来坐下。
见月低着头眼神专注,正拿着柳枝编花环,初次弄这种小玩意,她的动作十分生疏,也不知为何,手里的花环竟越编越小,最终只有拳头大小。
“手环?”青荧只以为她是故意编成这样,一时觉得稀奇,“会不会有些小?等会还要放花呢。”
见月的脸悄然变红,她将头埋得更深,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脖颈微酸,见月伸手揉捏着,不经意瞧见林间流萤照亮茫茫黑夜,如同天上落下的点点繁星,青山连绵万里,放眼望去仿佛没有边际。
“真好看。”见月不禁感叹,“要是到了冬日,小雪一下,肯定更好看。”
青荧闻言轻笑:“野花野草什么的还能变出来,风雪我可管不了,我还没那么强大的法术。”
见月好奇道:“那世间的雨雪风霜都是谁在降?”
“这个么……”青荧学着人间老者的模样,摸着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故作高深道,“当然是天上的神仙在管啦!”
“神仙!”见月忍不住惊呼,而后捧起脸,眼神中流露出向往,“神仙都长什么样啊,是跟画像一样穿着白白的羽衣,表情庄重,高高在上吗?”
青荧尴尬地挠着耳朵,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神仙啊…神仙其实…其实我也没见过……”
声音愈来愈小,青荧莫名有些心虚,目光乱瞟,生怕对上她落寞的神情。
不料见月不仅没有失望,还高兴道:“哇,居然那么厉害!那我也要多拜拜,说不定他们听到了会保佑我呢!”
在心里暗舒口气,青荧面上笑意更深:“怕什么,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不比人心凉薄的施府,山里的鬼怪们都很善良,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见月心里无比安心:“嗯!”
没过多久,浓烈的困意倏然袭来,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见月靠在树边偷偷打着呵欠,奔劳了半夜,她终于感到疲倦。
青荧在旁边拾理着小花,余光瞥到女孩的头一歪一歪的,于是小声问道:“困了?”
见月无意识地应了一句,似是在梦中发出轻弱的呢喃,身后的树干又硬又糙,感觉到不舒服,她身形微动。
夜间的山风冷冽寒凉,冻得人直打哆嗦,青荧轻轻拉过见月,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又将外裳脱下盖在她的身上。
平缓的呼吸声传来,青荧取过那只还未编完的花环,外圈的柳枝被折得乱七八糟,青荧来回翻看,然后一点点拆掉重编,怕吵醒熟睡的女孩,她放慢了手中的动作。
林间萤光相萦,只闻风声淅淅。
…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在天□□晓时搭完了棚子,十三使劲拍着竹杆,见竹杆纹丝不动,他才满意地点下头,对着身边的小鬼道:“山秋,去把人找来。”
“好!”
叫山秋的小鬼“咻”地飞到天上,到处寻找女孩的身影,望了一圈都没看到,他便将双手放到嘴边,拖着嗓子道:“见――月――”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见月还是没有出现,他只能飞到更高处,大声叫唤:“见月!”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山秋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于是他卯足了力气,喊得撕心裂肺:“见月!!!”
声音在林间回荡,山秋想这下她总归能听见了吧。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疾风,拽着他不停向后,山秋被这风颠得晕头转向:“啊啊啊!我飞了我飞了!”
后背一痛,好像是撞到了什么,四周的酒香浓郁深沉,山秋差点以为自己浸在酒缸中,眼前重影不断,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旋即朝后望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眼差点把山秋的魂都吓飞了,他痛苦地闭上眼,欲哭无泪:“老…老祖宗……”
只见时聆高坐殿堂,一手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睥睨着他,眼底隐约有血丝浮现。
莫名感觉到有股杀气,山秋冷汗直冒,衣领勒住脖子快要喘不上气,他小心地碰了碰时聆的手,语气讨好:“老祖…姑娘,您行行好………”
衣领猛地被松开,山秋毫无准备,直接摔在地上,他立刻起身飞到时聆腿边,谄媚地帮她锤着腿:“姑娘这是怎么了,让细心谨慎温柔体贴正直善良的山秋来为您排忧解难!”
“……”
山秋继续碎碎念:“姑娘是没休息好么,我等会就去把凝神香点上,还是说姑娘想吃酒?嘿嘿斟酒这事山秋最擅长了,我还会唱戏唱曲,姑娘想听哪个?”
“闭嘴!”
一大早就在外面大叫,时聆被他吵得头疼,实在是忍无可忍,她抄起手边的书“砰砰”拍着山秋的脑袋,将他拍成个面团。
咦!老祖宗凶凶!
山秋捂着脑袋呜呜咽咽。
时聆目光冰冷,正准备训斥他,就看见一抹娇俏的身影跑进殿中,原本肮脏的衣裙被褪去,换上了干净的鹅黄长裙。
下一秒,山秋被扔出大殿:“啊――”
耳边终于清净,时聆望着下面的小人,散漫道:“你怎么来了?”
见月怯生生地望着她,双手藏在身后,说话有点扭捏:“送姑娘……”
“什么?”时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见月慢慢从身后拿出花环,高举双手,面颊比天边的烧云还要红,她低眉垂眼,盯着鞋尖害羞道:“这个,送给姑娘……”
时聆愣了片刻,而后从座上起身,步步朝下,走到见月面前,拿起她手中的花环:“送给我的?”
柳枝上满是裂痕,一看就是被拆了许多遍,中间的小花摆放得杂乱无章,还有几朵落在外面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