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怕她拒绝,见月趁她拿起花环后飞快跑开。
待她跑远后,青荧的身影蓦然出现:“姑娘,她的换命之术……”
时聆慢悠悠地将花环揣进衣袖,淡声道:“青荧,你该知道的,我们不能插手人间的事。”
沉默许久,青荧才出声:“是青荧失言。”
“下去吧。”
“是。”
转眼间青荧又消失在殿中,时聆摩挲着袖中的花环,暗自失神。
…
离开昭阳殿后,青荧在半山腰处找到了见月,她依偎在李婆子身边,两人嘀咕着不知在说什么。
青荧就在树后默默看着,也不上前打扰,正当她准备转身之际,天边竟然落下细碎的小雪。
见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摇晃着李婆子的胳膊,兴奋道:“阿婆你看,下雪了!”
蓬雪漫天,山风卷着雪花落在树梢,不多时,群山便被飞雪覆盖,陷入无边无际的白。
青荧猛地朝山顶的方向望去。
昭阳殿前,时聆倚在门前,随意伸手握住几片雪花。
山秋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好冷好冷好冷!姑娘,山里怎么下雪了啊!”
时聆置若罔闻。
“姑娘!姑娘!!姑娘!!!”山秋飞到她耳边大声叫唤,“下雪了啊!这个天,怎么可能下雪!”
时聆强忍着怒气,捏着他耳朵道:“如果你不想改名叫山饼,就给我闭嘴。”
山秋瞬间安静下来,捂着嘴一声不吭。
第58章 失踪
◎风过无声,只有檐下铃铎轻晃,发出清脆声响。◎
安静了几秒, 山秋抱住时聆的胳膊,还是忍不住念叨起来:“现在的天怎么会下雪,肯定是姑娘下的!姑娘您法力通天, 也给我变个漫天飞花看看呗!”
山秋咧个嘴傻笑,露出尖长的细牙, 他用脸蹭着时聆的衣袖, 眼怀期待:“或者变个神龙也行!嚎唔嚎唔叫的那种!”
说着他还伸长脖子,装模作样地嚎叫几声,时聆顿时气笑了:“他们是这样叫的吗, 龙听到都要被你气死。”
“我这不是,没见过吗。”山秋晃着她的胳膊,飞快地眨着眼睛, “姑娘就让我开开眼吧……”
时聆没理他,双手拢在袖中,转身朝殿内走去,山秋不死心地追了上去,小嘴叭叭个不停。
时聆在心里默念三个数。
“啊――”
眼前的景象变得颠倒模糊, 山秋被疾风吹到殿外, 离昭阳殿越来越远, 寒风刮在脸上,连带着他的嗓音也瑟瑟发抖:“慢点啊――!”
空中飞雪如絮, 冻得鼻子发痒,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身体在急速下坠,砸开山间茂密的树林, 叶片上的雪花簌簌跌落, 山秋“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摔得倒是不疼,只是衣裳被雪水浸润,身上潮湿不堪很是难受。
山秋坐在地上拧着衣袖的水渍,头顶的光线莫名一暗,他眯着眼抬头张望,便见青荧和见月站在旁边,伸出脑袋盯这他。
青荧贴在见月耳边小声说着话,但视线还紧紧黏在他身上,她俩靠得近,山秋只能勉强听到几个字,什么“放心”“不会”之类的。
看上去就不安好心,山秋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干…干嘛?”
青荧眸光微闪,面上露出温柔的笑:“别怕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山秋:“……”
更怕了。
细雪飘飞,见月鼻尖冻得通红,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双手掩在面前连连呵气:“我…我就是…想跟你们玩……”
以往在府中,几个妹妹会凑在一块玩雪,但她生性腼腆,嘴又笨,只能躲在廊后看着她们玩。
女孩的嗓音温软,还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委屈,山秋一下就心软了,站起来拍拍身后的雪花:“好呀,玩什么?”
见月眉眼略弯,从袖中取出雪白的绸布,蒙在他眼上:“你数到一百个数再摘下,来找我们藏在哪,不许偷看!”
这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山秋拍着胸口,笃定道:“我肯定能找到!”
紧接着他小声地数起来,青荧和见月相视一笑,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踩在脚下的雪绵软细腻,走过的地方留下无数脚印,见月觉得有趣,便在雪地里跳来跳去,看着或深或浅的脚印留在林间小道上。
天边霏雪不断,地面的脚印很快就被掩盖,见月不厌其烦地在路面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待这些脚印快要被雪完全遮住时,她再次踩了上去。
青荧悄无声息地飞到她身后,趁着她踩雪之际,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顺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雪花。
“啊!”
见月被吓了一跳,脚下打滑,步伐稍微踉跄,她没站稳直直地朝地上摔去,就在这时,青荧迅速出手将她拉了回来。
好不容易站稳,见月正要开口,就看到青荧匀称的食指抵在唇前:“嘘。”
见月默默噤声,眨了几下眼以作交流。
青荧翻出张符纸,仔细地贴在见月额间,见月摸着额上略显粗糙的符纸,压着气息问:“这是什么?”
青荧抬手将符纸贴紧了,纸面泛起淡淡的金光,她托着长音道:“别急,等会你就知道了。”
十指交缠快速结了个印,指尖处隐约有风在打转,青荧默念几句口诀,扭头对见月笑道:“小点声,别太惊讶。”
见月还未明白这话是何意,须臾间,她整个人飞起,风雪划过面颊,吹散的发丝贴在脸上,让她睁不开眼睛。
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见月也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何处,耳边萦绕着青荧的笑声:“怎么样,感觉如何?”
眼前的画面重影相叠,什么都看不清,见月甩甩头,想让自己保持清明:“好…好晕……”
青荧怕她难受,便关切询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并未。”见月摇着头道,语气逐渐兴奋,“居然还能在天上飞,好…好厉害!”
青荧笑而不语,这符可是她特意找老祖宗要的,老祖宗画的符千奇百怪,她在符堆里翻了半天,才勉强找出一张自己会用的。
歇息片刻,见月缓过神来,她拉住青荧的袖子,眼神熠熠:“有趣,还能飞吗!”
“当然!”青荧骄傲道,“你想来多少次都可以!”
身后响起微弱的脚步声,见月以为是山秋追了过来,便和青荧提议道:“山秋来了,不如我们先分开跑,等会你再来找我。”
“好。”
如同先前那样,青荧转头朝着反方向跑去,脚步声逐渐变弱,像是直奔见月而去,青荧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
周围很快就重归寂静,青荧在树后藏了会,便打算去寻见月,隔着重重树影,她竟在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青荧大步走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只见树下的小鬼睡得正酣,还在“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雪白的绸布蒙在眼上,青荧的脚步声没能将他惊醒,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彻底看清后,青荧错愕道:“山秋?!”
山秋砸吧了两下嘴,依旧没什么反应,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凉的,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拂。
青荧索性上手把他晃醒,语气焦灼:“山秋醒醒,快醒醒!”
堆积在身上的雪花被她抖了个干净,山秋抹了下嘴角的口水,话声含糊:“嗯?谁啊?”
一把扯下他眼上的绸布,青荧掰开他的双眼,强行让他和自己对视:“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她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山秋顿时清醒,“噌”地从树下跳了起来,不好意思地道:“我…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夜里搭个棚子搭了许久,他本就有些疲惫,这会又被蒙住眼睛,他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青荧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无边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不是山秋,那方才路过的是谁?
见她神情不宁,山秋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快去找见月!”
留下这句话后,青荧匆匆离去,剩下山秋在原地不知所措:“咋了这是……”
青荧把小鬼们都叫醒去找人,然后自顾朝山顶飞去,如今能找到见月的,估计只有老祖宗了。
听见声音,李婆子佝偻着腰从棚里走出:“这…这…出了何事,怎么这般动静?”
斟酌许久,青荧还是将事情如实告知。
李婆子听了脑中发晕,“扑通”跪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求姑娘,救救小姐!”
青荧赶忙将人扶起:“会的!”
而后她飞入殿中,几句话将前因后果说明,旋即跪在时聆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有莫名的压迫感,压着她喘不过气。
殿外风雪骤停,积雪消融,仿佛从未来过。
眼前出现一双精致的绣鞋,绛红的裙角微微漾起,青荧不敢出声,只能把头埋得更深。
时聆径直越过地上的青荧,数团鬼火自掌间飞出,声音漠然无温:“去探。”
鬼火提供无尽的视野,时聆皱着眉不停翻看着,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护山阵毫无反应,也没有法术入侵的痕迹。
“小鬼们可有看到什么人?”
“并未。”青荧赶紧接话,“白日小鬼们都在歇息,只有山下几个花精说看到有人上山摘野菜。”
白日有人上山,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鬼怪有法术在身,能随时隐藏自己,而见月不过凡人,年纪又小,若是遇上歹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时聆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起来吧。”
说完不再看她,时聆朝殿外走去,刚要迈过门坎时,青荧急切出声:“姑娘……”
时聆没有回头。
李婆子长跪在殿前,泣不成声,额头都磕破,殷红的鲜血从破口处流出,她不敢进去,只能在外拼命叩头。
时聆依旧视若无睹,连个余光都没分给她。
就在李婆子快要绝望之时,一道清晰的话音传入耳中。
“她会回来的。”
李婆子眸中燃起希望的光芒,正准备道谢,却发现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于是挪动膝盖,向着她离开的方向深深跪拜。
刹那间,无数山雀自树上飞起,啾鸣声四起,空中闪现耀眼的金光,很快又消失不见。
青荧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扶起李婆子,温声安慰道:“不必担心,是姑娘在施法,有她在,见月不会出事的。”
李婆子哭得眼睛红肿,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小姐孤身一人,若是…若是遇上施府的人…那可怎么是好啊……”
想到施府诡异的换命之说,青荧的心也是一沉,她敛去眸中神色,低声道:“不会的,姑娘法力通天,肯定有办法。”
既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李婆子还是唉声叹气。
半晌后,山中又归于平静,风过无声,只有檐下铃铎轻晃,发出清脆声响。
第59章 法阵
◎“你最后一次看见小姐,是在那个方向?”◎
施府外路人往来不绝, 时聆隐去身影,高坐屋檐朝府内观望。
庭内的小丫鬟懒懒散散地扫着地,趁着四周无人, 她掩着嘴偷偷打了个呵欠。
池中几尾锦鲤躲在莲叶下戏水,水面泛起细微波纹, 俨然是悠闲舒适的景象。
清风拂面, 时聆在清浅的花香中闻到极淡的血腥味,顺着风来的方向望去,只看到角落里门扉紧闭的居室。
掌心鬼火明灭, 时聆拿出袖中的花环,上面沾染了见月的气息,她低声吩咐几句:“听明白了吗?”
鬼火闪烁几下, 接着飞进施府,朝那昏暗的地方靠近,通过鬼火的视野,时聆能清楚看见门扉上斑驳的刮痕,还有不经意间掉落的木屑。
屋中幽暗阴森, 透不出一丝光亮, 里面寂静无声, 桌上的的陈设隐晦又模糊,连轮廓都无法看清。
并未察觉到见月的气息, 鬼火又回到时聆手中。
府内的屋室几乎都已探过,但始终找不到见月身影, 望着不停摇曳的鬼火,时聆面色愈发沉重。
人的命数虽短, 但却有着无尽的贪念, 他们用尽手段, 只为满足那卑劣不堪的欲望,甚至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
于是世间流传出各种诡异阴毒的邪术,尽管大多下场惨烈,但还是引得后世人争相效仿。
因此听青荧提到换命之术时,时聆只当是世人胡乱弄出的邪术,并未放在心上。
天自有道,人间的事她无从干涉,就算有再多的人因此丧命,她也只能冷眼旁观。
而如今,见月却在山里凭空消失,杳无音讯。
护山阵并无反应,说明她不是被法术带走,就连山脚下的花精也未看见她的身影,她究竟是如何被带离魍离山的?
能避开满山精怪的视线将人带走,甚至连时聆都未曾察觉,这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
除了施家,她想不到还有谁会大费周章,只为带走见月。
时聆翻身跳下屋檐,迅速换了个皮囊,身上的红裙变成破烂的布衣,杂草般枯乱的头发垂在两边,蓬头垢面,胡须邋遢,沧桑的双眼紧闭,手里还拿着一面幢幡。
是个盲眼先生的模样。
她跛着脚从暗处走出,伸着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触碰到粗糙的大门,她手握成拳“咚咚”地敲了起来。
门边两位看守的小厮站起身,一左一右地拉着她的胳膊,大声呵斥道:“干什么呢你!想找死是不是!”
时聆被他们拽得脚下踉跄,险些跌在地上,她口里不停地“哎呦”,按捺住心中的不耐,使劲挣开两人的手。
待站稳之后,她摇晃着手中的幢幡,装模作样地掐了几下手指:“我掐指一算,你们府上是不是丢了一位小姐?”
听到她的话,小厮冷笑道:“城主大人重金寻女,城里无人不知,就你这寒酸样,还想来骗赏钱不成?”
“你怎知我是来骗赏钱的?”时聆摸着扎手的胡须,意味深长地道,“万一我知道你家小姐的下落呢?”
见她还在废话,小厮直接上手推搡,不耐烦地道:“你个叫花子能知道什么,快滚快滚!”
“我可是道士,上知天下知地,无所不晓。”时聆神色淡定,“如果我没算错,你家小姐应该已经回到施府,而且已经有些时辰了。”
此话一出,两个小厮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说话的声音也染上一丝慌张:“你…你别胡说,快滚!”
果然。
时聆心一沉,没心思再和他们就纠缠,转身朝树后走去。
变回原本的模样,时聆目光骤冷,既然见月就在府中,为何探不到她的气息?
时聆敛去身形,单手掐诀,心中默念几句法咒,然后反手将法力注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