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窈窕——司雨情【完结】
时间:2024-01-03 21:29:55

  秦乐窈没回答,夜风下的这双眼看起来没有平时那样冷硬,她不再看他,转而平视前方,“不想回去。”
  如果没有看见那个人,她能有心情回去守岁团圆。
  可那个人还活得那般自在逍遥,她连觉都睡不着,哪有心思过年。
  “怎么越来越像匹孤狼了呢。”赫连煜啧了一声,言语中有着些许打趣的意味,“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也不想回家,就想一个人待着?”
  子时将至,城中的观星台上燃放了大片的花炮,五颜六色的,将天空打亮,从阁楼高处的视角看出去,分外好看。
  光线映衬之下,赫连煜看见秦乐窈的嘴角朝他动了下,看着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止住了。
  “你这习惯从哪学的,怎么总是要说又不说的。”男人不满揉了把她的耳垂道:“说吧,你这一年到头难得主动想跟我说两句话,败兴的我也认了,说来听听。”
  秦乐窈盯了他片刻,道:“别在我哥身上动心思。”
  赫连煜一猜多半就是这件事,秦乐窈也不跟他兜圈子,把话说得十分直白:“他本就只是个市井小民,你把他提上去,是害他也是害你自己。”
  “闲职罢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男人解释了一句,温声商量道:“你就点个头吧,他看着挺高兴的,但你不答应,他就不敢应。”
  秦乐窈没接话,赫连煜又往她耳垂上轻捏了一把,追问道:“嗯?”
  她仍是没有作答,凝视着天空,半晌后忽然叫了他一声,“赫连煜。”
  “在呢。”男人眉眼一动,听到她叫自己名字心中有些愉悦,应了一声,偏头看她。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当。”
  又是一个巨大的花炮绽放开来,将昏暗的夜空点亮,一如那日冬至夜晚的山谷中的一样。
  赫连煜轻笑着埋怨道:“我刚才还在稀奇说你今日没煞风景,原来这等着我呢。”
  秦乐窈动了动脖子,挣开了他揉在自己耳侧的手,淡声道:“或许每个人生来所追求的意义就都不一样,真正能让我高兴起来的,从来都不是与男人举案齐眉。”
  赫连煜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谁生来没点自己所热烈追求的东西,你要真是那种关在宅院里将自己拴在男人身上过日子的千金贵女,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但是窈窈,你说的这些,跟我并不冲突。”他状态松弛着,手臂撑在身后,往天上的花炮看过去,“我很小的时候上战场,满心满眼全是建功立业,要证明自己的力量,要声震四方,卫我大好河山。你看,我也不是生出来就为了跟你卿卿我我纠缠在一起的。”
  秦乐窈原本也没指望这句话能改变他什么想法,偏过头去,轻嗤道:“诡辩。”
  赫连煜勾起唇角,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含笑斜睨着她,“随便你怎么说。”
  “走了,别傻坐着,下去吃饺子守岁。”男人起身将她也一起拖了起来,秦乐窈甩开手臂不想去,又被他搂住腰就这么直接强行横抱了起来,不管不顾直接往楼下跑跳,“走喽,抱紧。”
  十余阶的楼梯他三步就跳下去了,晃得秦乐窈直打他肩头:“赫连煜!”
第71章 醉鬼
  新春年节之中, 雪后的红梅开得正酣,高门显贵的主君夫人们带着家里的公子小姐出游赏雪,去佛寺进香, 到处都是合家团圆的景象。
  即便是新年,秦乐窈也都还是一天天的早出晚归。
  赫连煜知道她必然是在筹划些什么,虽然她守口如瓶惜字如金地不愿让他插手,但赫连煜到底还是怕她单枪匹马的在外面吃亏, 不放心彻底放开手去,便让季风一直在注意着她和楚家的动向。
  起先一直都没什么特别的风吹草动,一直到初七的时候,季风过来上报了一个消息:“主子, 楚家那边二公子褚少昀的院里,最近出了点小事,有个姓宋的幕僚,此前一直颇受器重, 但现下被关在柴房里, 依着楚二公子的脾性, 估摸着是本着要人性命去了。”
  “幕僚?”赫连煜皱着眉头,“说仔细些。”
  季风:“楚二公子屋里有个通房的陪床丫头,听说是一直手脚不太干净, 私藏了许多主君身上的小物件,年前东窗事发被捉贼拿脏,捆了扔进柴房等候发落了, 这些日子楚二公子一直被楚家主母拽在身侧陪着进香念佛,尚且还不知道此事, 估摸着还得个两三日才有功夫回去料理这事。
  结果就是在这个关口上,通房丫头不死心, 想方设法勾搭上了那位宋幕僚,原本当是想献身求救,结果不知怎么的,两人的奸情竟被回来的二公子给当场撞破了。”
  “这一下可好,人没救出来,反倒是把自己给搭上了,现下两人都被捆了绳子关在一处,听候发落呢。”
  赫连煜对褚少昀那厮后院里起了什么火不感兴趣,只想分辨秦乐窈盯上的人物到底是哪一个,便追问道:“她那边呢?有没有什么能跟楚家对应上的动静?”
  正是因为有,季风才会来上报此事,他点头道:“有的,而且反推那通房手中拿到的媚药,还有那天晚上宋幕僚之所以会经过柴房,后面再被楚二公子撞上,这些事情串起来的幕后推手,深挖下去,最后都是秦姑娘在推波助澜。”
  赫连煜微妙地扬起眉宇,似乎是又发现了一些什么新奇之处,“就单靠她一个人?”
  “这个……”季风想了想,道:“就还有她的那群伙计吧,不过都是各干各的,相互之间也没明白掌柜的具体在干什么,不过使了不少银钱出去倒是真的。”
  这一消息再次刷新了赫连煜对秦乐窈的认知,男人若有所思地轻笑着:“小瞧了,她还能有这等成算的本事。”
  那楚府的后院虽不是什么皇宫大院的要紧之处,但这一步步的推动和算计,她手上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能潜入进去,委实不易。
  赫连煜的口吻多少有些骄傲在里面,季风点头附和道:“是,挺不容易的,而且心思缜密,许多东西其实明面上都察觉不出来什么痕迹,好在咱们的人是受训过擅长挖这些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她的目标并非是楚家人,那这关起来的一对狗男女……”赫连煜眯着眼,又再压下心里的念想,秦乐窈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要报复,要是被他中途截了胡,怕是要跟他闹翻天。
  “罢了。”男人舌尖抵着后槽牙,慢慢道:“继续盯着吧,暂时不要妄动,我感觉以她这般阵仗,应该还有后招。”
  “是。”
  正月十五这一天的元宵灯会,永安大街的街头到街尾,人头攒动,挂满了各式各样明亮的灯笼。
  褚少昀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楚家二房后院的这桩丑事,闹了这么些天,最后落了个一死一重伤的结果,那通房丫头身子骨弱些,受不得几鞭子便香消玉殒了,留下一个被打去了半条命的宋幕僚,半死不活地被拖出了门去,丢进大灵山里自生自灭。
  下人们对此守口如瓶,对外只说一个旧疾发作病死了,一个失了心疯,送去了城外庄子上养病。
  简陋的马车晃悠悠地从偏门出去,一路披着月色进了山沟,这天寒地冻的,两个家丁的鼻头都冻红了,搓着手随意将里面的男人拖了出来往下一扔,只想快些了事免得挨冻。
  宋樊身上全是被鞭子抽的血痕,双手都被反绑着,只着了一件单薄破烂的里衣,从山沟滚落后卡在了半腰的枯枝上,被雪冻得浑身抽搐,扯着嗓子求救道:“你们别走!!”
  “我、公子现在只是在气头上,他那么器重我,他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你们、你们现、现在走了我必死无疑,到时候、到时候公子还要拿你们出气、”
  家丁讥笑道:“你还美着呢,咱们公子可不是个念旧的人,那些犯了忌讳的人,哪个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哈哈,你说说你,谁让你管不住自个儿的下半身呢,真活该。”
  “别理他了,咱们回城吃点酒热乎热乎,也是倒霉元宵节的还要到这荒山野岭来跑一趟,走了走了。”
  上面的家丁说着便离开了了,下面的男人撕心裂肺哀嚎着:“你们别走!!两位大哥,别走啊!!”
  他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浑身又僵又疼,若是就这样被丢一晚上,必死无疑。
  “回来啊……”宋樊绝望地低吟着,过了许久之后,忽然间又听见上方传来了脚步声,踩在雪上,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男人以为是家丁回头了,惊喜地哆嗦道:“快!快把我拉上去,我要被冻死了!!”
  天上又开始飘着小雪花了,一颗颗的,落在了宋樊的脸上,然后下一瞬,他看见了一双空洞淡漠的眼,从坡上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样貌极其秀美的女人,清绝美艳,在这种月光下的雪天中,像山间出来的仙子,蹲在了坡边上,静静瞧着他。
  宋樊整个人都呆滞了,这张皮囊太美,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秦乐窈的情绪相当稳定,甚至还在微微笑着,歪着脑袋,愉悦地冲他道:“那楚二公子下手狠辣,直接打死了一个,我还以为没机会再来见你最后一面了呢。看来我今年的运气挺不错的。”
  她不笑还好,那张脸一笑起来比鬼还可怕,宋樊连头皮都在发麻,他被绑住的身子疯狂扭动着,尝试给她磕头,“冤有头债有主啊姑奶奶,不关我的事,我就是个跑腿的,你救救我吧,我求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菩萨啊……”
  秦乐窈一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对他慢慢道来:“你知道那天在街上,我看见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老天爷可真够意思啊,这偌大的巍巍皇城啊,把你送到了我的眼前来。哈哈。”
  夜晚的大灵山阴森寂静,除了风声,就只听得到男人念经一般重复的告饶声,哆哆嗦嗦的,痛苦又绝望。
  山沟不远处的树下,赫连煜环着胳膊靠在树干上,却并未出声打扰,只安静地瞧着她,也在帮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个宋樊被楚府拖出来的第一时间赫连煜便收到了消息,他知道秦乐窈必定会来,到底还是不放心,便也跟着赶了过来。
  他瞧着前面坐在坡边的女人,如此月黑风高,荒无人烟之地,她也敢只身一人前往,连个帮衬的伙计都没有带。
  那边的宋樊杀猪般地嚎啕起来:“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杀人了啊――”
  他哭得肝胆俱裂,上面的秦乐窈看着他这狼狈摸样,像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得如沐春风,开心极了。
  她笑完之后,又好奇地问他:“你把我套着麻袋拐走的时候,想过会有今日吗?”
  秦乐窈的眼睛本来就大,再刻意睁大之后,在这种阴森夜风下,显得有些魔怔。
  宋樊那所剩不多的气力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只能被叉在那一遍遍地重复着:“冤有头债有主啊……”
  秦乐窈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悲悯道:“既然你说冤有头债有主,那我给你个机会,告诉我背后的那个债主是谁,我便救你上来。”
  听到这句,赫连煜也凝住了心神。
  下面的宋樊却是忽然止住了声音,秦乐窈嗤笑道:“怎么,这名字比你的命还重要些?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犹豫?”
  “说。”秦乐窈的声音忽然变得阴狠沉寂,“他是谁。那个h公子,是谁。”
  宋樊不吭声,天太冷了,他抖如筛糠,热气越来越少,哆嗦着谈判道:“你先把我救上去,我就告诉你。”
  秦乐窈笑出了声:“你当我是在跟你谈条件吗?搞清楚形势,只有你求我的份。”
  她可怜地往下看了一眼,似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我是在给你机会,既然你不想活,那便算了吧。”
  “别、不要!”宋樊慌了,脸颊嘴唇都被冻得乌紫一片,向她求饶道:“我说我说,那位爷的背景很不一般,不像是平头老百姓,我也是、我也是听着吩咐办事的,他手下的人都神神秘秘的,口风紧得很……”
  秦乐窈微妙地扬起眉宇,宋樊立即慌乱解释道:“真的啊姑奶奶,现在我怎么还敢骗你,怪只怪你真的太漂亮了,在那样一个海边上赶潮,那么多人,那贵人一眼就给相中你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是谁。”秦乐窈的声音冰冷下来,也没了心思再周旋下去,那淡漠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宋樊感受到了这股死亡征兆,拼了老命地扭动起来,挣扎的像一条甩尾的蛆虫,“不要不要啊啊啊――”他看见了上面的女人两指提着一只匕首,刀尖向下,悬在他的正上方。
  “我准头不太好,不过这个距离掉下来,应该大差不差。”她蓦地将手一松,嘴里跟着道:“啪。”
  自然坠落的匕首尖端锋利无比,在男人的挣扎间扎在后颈上,割断了颈间动脉,热血喷洒,很快又被寒冬给冷却下去,凝固在了污雪中。
  秦乐窈垂头站在那,怔怔出神了很久,看着他的血慢慢流干,以扭曲的姿态死在了那棵歪脖子枯树上,彻底变成了一具尸体。
  夜风还是冷的,过了好半晌,秦乐窈方才慢慢回神,安静地骑上马走了。
  树下的赫连煜目睹了全过程,也听见了全过程,慢慢目送着她策马远去的身影,方才掸去身上的落雪,翻身上了马。
  赫连煜是在她后面回来的,一进主宅,就瞧见了她一个人坐在那阁楼上面盯着夜空发呆。
  之前除夕的那天晚上她也是一个人在上面坐着,但那时即便是能明显看出心事重重,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也还是回头了,现在却是完全呆住了似的。
  “在想什么呢。”赫连煜在她身边坐下,端量着她脸上这怅然若失的空洞与茫然。
  秦乐窈偏头看了他一眼,赫连煜神情温和,带着浅淡的笑意,见她看过来,用眼神又再询问了一遍,“嗯?”
  他做好了秦乐窈不理会他的准备,不成想,她竟有些迟钝地瞧着自己,说:“想喝酒。”
  赫连煜的心化开了。
  “好。”他眼中盛满温情,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一下,然后往阁楼下打了个手势,吩咐道:“去把地窖里那几坛浮生梦拿出来。”
  护卫很快送来了酒和碗,酒坛上的红封还没拆,上面盖着贡品的印章,赫连煜揭开一坛倒了两盏,酒香顺着夜风钻进秦乐窈的鼻子里,她盯着看了好一会,没接他递来的酒盏,直接是把坛子拎起来了。
  赫连煜微微扬眉,也没阻止她,只提醒道:“烈酒,后劲大,别喝猛了。”
  秦乐窈对着坛子灌了一口,发着呆慢慢咽下,烈酒入喉刺激性太强,仿佛能将她胸口混沌郁结的沉闷冲散掉些许。
  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似幽幽叹息,然后又再喝了一口酒。
  赫连煜拆了另一坛,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一起,一口一口的,宁静又和谐,谁也没说话打破这难得的氛围感。
  秦乐窈的海量从不醉酒,她只醉情绪,没过多久,两颊微微有些泛着微醺的红润,眼皮也比之前倦懒许多,整个人松弛着。
  赫连煜抬手将酒坛拎着送了过去示意她跟自己碰杯,秦乐窈看了一眼,懒散地拿酒坛跟他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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