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熟稔的手法,想必已经不是第一例,还有多少替死鬼在这其中,已经可以预想。
周策适时拱手上前:“殿下,已经派人跟过去了。”
“嗯。”裴珣看着李寄最后挣扎的神色,慢慢走出了牢狱,今夜其实是他设的一个局,他们早就散播了李寄被捕的消息,想到勾结之人定会提前灭口,便让人守着。
先前派来守卫的禁军故意与刺客周旋,直到落了下风,故意让刺客侥幸逃跑,实则已经在沿途设了跟踪的人。
他也想看看,蜀地中饱私囊的父母官是如何愧对百姓的,这条线最后握在谁的手上。
苏婉禾离开蘅芜苑走的是侧门,虽极少的人知道太子别苑在此,但还需掩人耳目,坐上马车之后,苏婉禾的心悸尚淡了些,是自己做了错事,裴珣不虞也是人之常情,仅抄书做惩罚,已经算不得重。
她回想起裴珣刚刚那副坦然的模样,只觉是自己想多了,且她早就听说皇上有意为裴珣选妃,各家女儿的名帖都已经送入宫中,他自有上千种选择。太子妃需出身高门,端庄持重,尤其以后还是一朝之后,岂会是出身不显的女子。
可那泫然的心绪却又过分扰人,抄书片刻,苏婉禾只觉比平日还要伤神,她扶了扶额角,企图静下心来,她深知自己每一步都需要考量,她不允许周身不可控制。
她该在一月后成为将军府的少夫人,再无其他。
这一夜,苏婉禾早早入睡,白日里已极为伤神,夜里便让云枝点了安神香,然而这一闭眼,又梦见了那人。
第14章
薄纱轻帐,室内熏着浓重的香,好似在刻意掩饰什么味道。苏婉禾已累得手指都挣脱不开,被男人紧紧握着,耳鬓相贴,峰峦叠至,两人都微微喘。着息,不一会,刚刚息下去火又被勾了起来,眼见男人沉下身,苏婉禾赶紧用拳抵了抵身,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又如何能敌过一个男子的气力,只没好气轻哼了一下,反而被男人咬着唇拥吻,不一会儿便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只被男人强行箍在怀里,困顿渐渐袭了过来,在她意识尚有一丝的时候,听到男人幽怨的声音:“下次再跑,就不是这般惩罚了。”
男人的声音缱绻中带着冷意,让苏婉禾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惊醒过来,看着头顶熟悉的沉香罗帐,苏婉禾以手扶额,然后咬了咬唇。
经过此番,她算是明白了,梦中的男人恐不是她未来的夫君,郑翊从不会如此待她,况且夫妻敦伦,她不至于逃跑,怕就怕她被人困在内宅,成了见不得人的外室。
苏婉禾闭了闭眼,一种无力感涌来,即使在梦中,也让她不得不提防,且梦境如此真实,若成了真,她该如何面对死去的父亲。
索性是再也睡不着了,苏婉禾决定今日出府看看,清漪阁近日的生意比前段时日淡了许多,因着天凉,就连路上的行人也不及从前。
周掌柜将账本拿过来,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小姐,您让查的消息,那边已经回信了。”
苏婉禾心中一喜,抬起头来,见周掌柜眉头紧皱,眼底是化不开的为难,便知事情没有她想的简单,凭空消失了近三年的人,要想马上将人找出来,并非易事,她敛了敛眉,放下茶盏,用帕子擦了擦手:“周掌柜不妨明说,马岩副将如今在何处?”
见面前的姑娘一脸坦然,周掌柜沉下气来:“据探查的人说,近日在蜀地见到过神似马副将的人,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苏婉禾耐心等他说完。
周掌柜不再吞吞吐吐:“因着蜀地近日流民甚多,官府又查得紧,派去的人跟丢了,好在我们的人在四方道口都派了人守着,从踪迹看来,马副将现在定然还在蜀地。”
父亲的死是压在苏婉禾心头的一个重担,当初官府派人将父亲的尸首送来,她沉浸在悲伤中,只向身边人问了父亲临终时的样子,如今看来,马副将如何失踪,父亲骁勇善战又为何重伤去世,这都不是可以忽视的。
蜀地,还是需要她亲自去一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要查明。
苏婉禾让周掌柜下去之后,便离开了清漪阁,今日容舒夫人设宴,侯府也收到了请柬,这位容舒夫人,应当算得上当今圣上的表姐,自夫婿过世,便不再嫁,最喜好侍弄花草,今日宴席,便是请众人赏菊。
侯府无意弄权,必要的应酬却不能不去,且这位容舒夫人豁达开明,是苏婉禾很是欣赏的女子,能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中独身一人,活的比旁人也更为通透些。
苏婉禾坐在马车中,揉了揉眉心,一手撑着,半倚在榻边,芙蓉色的齐胸襦裙层层交叠,外罩一件云雾色的薄衫,冰肌玉骨,玉容花色,便是蹙眉,也是美人绝色,生生让人移不开眼。
便是这个时候,行径着的马车听到一阵撞击的声音,马车陡然停了下来,苏婉禾缓缓睁开了眼,对着外面的车夫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那车夫拱手,有些为难道:“小姐,前方有辆马车突然撞了过来,里面下来了一位小娘子,那小娘子身边的侍女拦着不让我们走。”
“那人可有受伤,云枝下去看看情况。”苏婉禾对云枝示意,不到片刻,云枝便上车说明情况,原来小娘子是徐太傅之女徐雁回,也是去参加容舒夫人菊宴的,眼下马车损坏不轻,恐难以按时赴宴,是以那侍女才会出言不逊。
苏婉禾虽没有见过这位小娘子,但徐太傅,京城无人不知,他是当今太子太傅,只是无心官场,这几年才会四海游历。
原就是对方马车失控,侯府算不得过错方,苏婉禾心下沉吟,主动下了马车,云枝为她撑着伞,果然看到车外一位身穿藕粉襦裙的娘子,那小娘子仪态活泼,眉眼中落落大方,想必那便是徐雁回了。
果真得徐太傅教导,他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徐雁回也不是扭捏的性子,见苏婉禾下了马车,便带着侍女过去赔罪:“苏姐姐,实在抱歉,府上的人不懂规矩,才冲撞了马车,改日一定到府上赔礼。”
小娘子声音脆生生的,一双眼灵动不失天真,出口便亲亲热热的,让苏婉禾颇有好感,她弯了弯眸色,露出两个梨涡来,如清水芙蓉一般,看得徐雁回心中一动。京中不乏美人,但像这种骨相匀称,明眸皓齿,宛若出尘的仙子还是少见。
“无碍,徐娘子若不介意,可以与我共乘,刚刚听侍女说你是要到容舒夫人的菊宴,刚好我也要去。”
徐雁回正愁不知如何赴宴,便听到苏婉禾这样说,感激都来不及:“那就谢谢苏姐姐了,都是我对侍女管教不严,苏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两人笑着上了马车,一直到容舒夫人的府上。
今日菊宴,又不仅仅是宴席,为了增添意趣,府上设了不少可供赏玩的居所,如投壶、戏曲、绘画、歌舞、曲水流觞,一应俱全。容舒夫人喜好交际,又是天子表妹,赴宴的人只多不少。
苏婉禾喜静,与徐雁回分道后,便到了曲水流觞,容舒夫人府上的工匠非凡,刻意将此处开在竹林旁,又有假山映衬,池塘里已经看不到荷花,但硕大的莲蓬却也相得益彰。
最为新意的便是水中盘盏中放的糕点与瓜果,形式不一,品种独特,西域进贡来的马奶葡萄、八角梨、海棠果、温桲都整齐摆在流水中,可见天子对这个表姐的喜爱。
让苏婉禾没有预想到的是,她会在这里遇到郑夫人,也就是她未来的婆母,郑翊的母亲。她梳着端庄得体的发髻,一根翠玉金钗装饰,穿着交领深袍,正与人ʝʂց交谈,看到她的那一刻面容不改,长辈的架子却端得极好。
苏婉禾上前打过招呼,她淡淡点了点头,面色不虞,也是在这一刻,苏婉禾看到她身边的妙龄娘子,那姑娘不过十五,看到苏婉禾后面上的笑意顿时收了回去,一脸挑衅地叫了一声“姐姐”。
郑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握了握那女子的手,看起来甚是满意:“这是翊儿的表妹,桑宁,从小养在随州柳家,翊儿外放,此番进京陪我,你提前认识一下也好。”
提前认识?是哪门子的认识?
苏婉禾只在心中冷笑,郑夫人从前就不喜她,后来父亲过世,侯府权势远不如从前,如今怕是想要自己找个心仪的儿媳,都已经住进府中了,这是提前知会她要给郑翊纳妾呢。
“夫人告诉过郑翊吗?若他知道您提前给他在府中养了妾室,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苏婉禾不怕事大,郑翊曾说过自己绝不纳妾,她相信他。
只是郑夫人没有想到苏婉禾会这样大胆,将自己心中的想法直接挑明,儿媳尚未过门,未来婆婆就在府中养了妾室,这摆明是显示她这个未来婆婆有多不可理喻。
这是菊宴,京中不少夫人娘子都在其中,已经有几个人开始议论起来,郑夫人脸面上挂不住,看向苏婉禾时更是不虞,但还是要掩饰自己的心思:“禾儿怎会这样想,我只是在府中寂寞,才会让桑宁作伴,况且你整日忧心侯府,难得才能来看我,桑宁也是为你解忧。”
郑夫人的话言外之意尽显,表面是体谅晚辈,实则让众人以为苏婉禾不懂孝顺,明明郑翊外放,却没有尽到未婚妻的职责。
“是婉禾疏忽了,不过,之前到府上去过几次,很不凑巧,那时夫人应酬很多,府上的人说夫人上月去了郊外、过了几日又去了随州。”苏婉禾梨涡浅浅,巧笑嫣然,话中带着晚辈的赔罪,却又漫不经心,好似就只是无意提及,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可谁人不知,苏夫人气性颇高,当时大家就好奇是哪位小娘子将来要受她的磨搓,不成想是眼前这位,看起来甚为乖巧懂事,大家都暗暗惋惜。
郑夫人被旁人的注视,一口气哽在喉中,原以为苏婉禾是个好拿捏的,却不成想是个牙尖嘴利的,真是半点委屈都不愿受。为了不被人议论,郑夫人借有事提前离开了这里。
苏婉禾看到郑夫人不再为难,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这个未来婆母,只要瞅准机会便会想办法来纠缠,但想到郑翊马上就要回来,暂时便也忍了下来。
“淮序哥哥。”清脆的声音让苏婉禾有些莫名的熟悉,待她转过身来,便看到徐雁回朝着裴珣迎了过去。
第15章
容舒夫人,算得上裴珣的姑母,自然要比旁人亲近些,只是他会来这场菊宴,还是出乎苏婉禾的意料。
她像众娘子一般给裴珣行了礼,正在这时,容舒夫人便迎了出来。她虽经历丧夫之痛,年过四十,却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穿着缕金云锻裙,外罩紫色交领褙子,长发挽起,用白玉发簪坠着。
端庄昳丽,雍容华贵,一出场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只不过小娘子的注意很快就转向了裴珣,无人不知,天子欲给太子选妃,眼下已经提上了议程,且当今太子洁身自好,府上连一个妾室都没有。
不少贵女觉得机会来了,却苦于见裴珣一面,如今正是她们期许已久的,若能与太子搭上话,兴许还有入住东宫的机会,哪怕是妾室。
“淮序见过姑母。”裴珣略过众人,不动声色在苏婉禾低垂的视线中停留片刻,便朝着容舒夫人走了过去。
“还以为你不会给姑母面子,每次发了请柬,好说歹说,都不见你的踪迹,如今可算是把你盼来了。”自己这位侄儿,容舒自然是满意的,且不说仪表堂堂,就是才略,也是旁人不及的,宫里那位,眼巴巴当上贵妃,还妄想谋夺私权,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没有那个能耐。
因是宴席,容舒想到此处,心中一阵不虞,却又瞬时掩了下去,只回笑看着裴珣,视线略过如花一般的小娘子们。
她这位侄子,好归好,便是性子却冷了些,这几年因他母后的死与他父皇生了嫌隙,父子俩难得像寻常人家和睦。若能早日找到一位留在身边的体己人,兴许还能改改他的性子。
也不知道哪位娘子能入了他的法眼,容舒心中暗叹。
姜贵妃一直想让自己的侄女做太子妃,那个姜沐蕤,她见过,性子太娇,太过任性,将来如何能成为一家之母,且还是姜氏一族的,姜家打着什么主意,不用旁人说她也明白。
容舒带裴珣落座上宾,招呼众人饮酒赏乐,不一会便到了今日的重头戏,容舒夫人领着众人到她的花房,这并非普通的花房,能做到四季恒温,眼见木芙蓉、凌霄花、紫玉兰都开得极盛。
因是菊宴,主角自然是菊花,这个时节,傲雪寒霜,最是适宜。苏婉禾见过不少,却还是头一次被绿色的菊花吸引,脑海中突然想到“菊开青蕊,叶飞红树。”
容舒夫人也不卖关子:“这是苏青蕊,从凉国运来,我府上刚好还有四株,今日菊宴,亦可送出一盆,但需是以彩头名义送出。”
“不知夫人预计比什么?”一些大胆的小娘子丝毫不露怯,难得的娇嗔。
小娘子爱美,爱花,人之常情,容舒夫人心下满意起来。
“不如分两个回合,第一回 合以菊花作诗,能够进入第二回合的便看箭术。”众人一听,知道这便是以文以武作为考量,大晋对女子虽要求三从四德,但旁的东西也不会匡着,像射箭这般活动,也会在府中请人教习,遇到皇家狩猎,亦可不输他人风采。
容舒夫人的彩头吸引了不少小娘子参加,苏婉禾对此并无兴趣,拗不过徐雁回的热情,直到拉着她将名字写了上去,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菊花作诗,并无难处,难的是新奇,历代以菊喻君子高洁,不说是成千,当今留存下来的相关诗句应当上万了。
苏婉禾心下一动,不写菊花之态,以菊花志节为主,不以男子为形态,增加了大晋历代女子的典故,引得容舒夫人侧目,进入了第二回 合,除却她,还有徐雁回,另一位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娘子。
有人失意,但为了看到最后是谁夺冠,小娘子们并不落了兴致。苏婉禾从小出身武将之家,苏凛时常会带着她上山打猎,更有甚者,她还悄悄跟到军营中,即使被训斥,苏凛还是耐心教她箭术与骑马。
容舒夫人的规则于她而言算不得难事,以三次累计为准,得分最高则为胜者。三人同台竞技,苏婉禾第一支箭正中靶心,其余两人皆稍稍偏移,但也看得出箭术不凡。
徐雁回放下弓箭,看向苏婉禾的面上是忍不住的艳羡:“苏姐姐,当真是深藏不露,看来这次彩头非你莫属。”
“徐妹妹也不差,况且这还只是第一回 合,尚未到最后,结果未可知。”苏婉禾定下心神,握着弓箭的手微微一顿,再回顾今日的菊宴,她似乎猜出了容舒夫人的意图。
一众的上京小娘子恐怕都在这里了,裴珣尚未娶妻,容舒夫人想要成人之美,不言而喻。她已经有了婚约,自然不能掺和在其中,是以第二第三箭她瞄准靶心之后微微下移,既不能做得过于明显,又不能拔得头筹,她不动声色控制着自己的力度,直到手心染上了薄汗。
半炷香的时间到了,最终徐雁回险胜,顺理成章拿下了彩头,苏婉禾与彩头失之交臂,不少小娘子们为她惋惜,只有苏婉禾自己暗暗放下心来,不觉遗憾,反而轻松,永成侯府不需要争这般风头,她亦是。
这一切都落在了裴珣的眼中,武将家出来的姑娘,单单箭术只是入门,苏婉禾本有机会拔得头筹,但还是让给了别人,且能将比分控制得不让人怀疑,还是下了一番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