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要是周渝祈能够带着姜姑娘一起来,他才要高看周渝祈一眼。
起码说明他某方面也算表里如一,如对姜姑娘的心意,或如对宋安荣的利用,偏偏周渝祈不敢,也越发说明了他心虚。
宋谨垣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和往日一般的滋味,茶杯掩住他唇角的幅度,看来,有些事情要比想象中的容易得多。
周渝祈是朝廷命官,宋谨垣却是白身,按理说,他该给周渝祈行礼才对,但事实完全相反过来,一进云玟间,周渝祈就对宋谨垣格外客气。
周渝祈伸手作揖:
“宋公子。”
他眉眼清隽,声音都是温润谦和。
宋谨垣轻挑眉,他忽然有点明白他那位妹妹是怎么栽进去的了,稍顿,他笑着对周渝祈做了个手势:
“周应奉不用客气,请坐。”
周渝祈正襟危坐,茶水被奉上,和宋谨垣话来两遭,他面上便出现了些许急迫,宋谨垣有意忽视,果然,他很快,忍不住地道明来意:
“宋公子可知近来京城科举舞弊一事?”
宋谨垣仿佛有点惊讶:“周应奉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商人,这朝堂上的事,我岂敢随意打听。”
周渝祈被噎住。
宋谨垣的确是商人,但他出身宋府,就代表他绝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见周渝祈的停顿,宋谨垣觉得有点好笑,周渝祈以为他是谁?
他和周渝祈可没有半点交情,今日要是姜姒妗坐在这里,他倒是会透露一点消息,毕竟不论他的心思,他和姜姒妗也算是合作伙伴。
而周渝祈呢?两人不过第一次见面,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告诉他这么重要的消息?
宋谨垣忍住唇角的讽意,许是被他那妹妹惯得不知所谓了。
许久,案桌上的茶水都有些要凉了,不再往上冒着热气,周渝祈也不傻,他也隐隐察觉出宋谨垣只是表面瞧着好说话,底下却是不以为然。
但宋谨垣却是不紧不慢,即使他提到了科举一事,宋谨垣也没有送客的意思,倒是叫周渝祈品出一点不同的意味来。
他身上有宋谨垣想要的东西,但他没有想到。
周渝祈心底松了口气,他想不到没事,宋谨垣既然有想要的东西,总会说出来的。
须臾,周渝祈转变了语气,他苦笑一声:
“宋公子不知,科举一案闹得人心惶惶,周某这心底也觉得不安,恰听说夫人和宋公子相识,便想从宋公子这里打听一点消息,自然,周某不会叫宋公子白白受苦。”
他说得够直白了,就差没直接问宋谨垣想要什么了。
宋谨垣勾起唇,意味不明,叫周渝祈心底有点不安,他陡然想起宋安荣和宋谨垣的关系,犹豫了片刻,他隐晦地提起:
“说起来,我和宋姑娘也算相识,前些时日倒还经常见到宋姑ʝʂց娘。”
宋谨垣险些被周渝祈逗乐了。
他倒是真敢提。
周渝祈不知道,但宋谨垣却是很清楚宋安荣被府中关了禁闭一事,说到底,还和周渝祈有关呢。
他没再继续保持安静,而是不紧不慢地问:
“我有点好奇,今日周应奉是以姜姑娘丈夫的身份来见我,还是以安荣好友的身份来见我?”
说到好友二字时,他的语气有点玩味,也没有怎么遮掩,周渝祈听出来了,不禁觉得臊得慌,但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沉默了片刻,问:
“这二者不能兼并吗?”
宋谨垣坦白地摇头。
周渝祈心底不安的预感越来越盛:“二者又有何不同?”
宋谨垣终于坐直了身子,周渝祈有一种感觉,他进到雅间至今,对于宋谨垣来说,二人间的对话才真正开始。
周渝祈不由得心下一沉。
宋谨垣眉眼含笑,他是商人,惯来是带着笑,叫人如沐春风,只听见他说:“如果是安荣好友的身份,我只能表示抱歉,安荣最近被家母看管甚严,是没有时间出府了,同样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说罢,他还看了眼门口,显然有送客的意思。
周渝祈握住茶杯的手指发紧,皱眉看向宋谨垣,脸色有些许的不好看。
宋谨垣没管他在想什么,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澄澈的水面映出他眼底被笑意遮住的嘲讽和算计,他轻笑了一声:
“但如果周应奉是以姜姑娘丈夫的身份,我们自然还有的谈。”
周渝祈再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了,他脸色直接黑了下来:“宋公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谨垣和他对视,耸肩:
“看来周应奉也知道自己手中最珍贵的宝物是什么了。”
周渝祈一个七品小官,能有什么身家?今日他敢迈入这福满楼,都得靠着姜姑娘的嫁妆。
不等周应奉再说话,宋谨垣继续道:“周应奉有的我都有,你身上唯一值得我看入眼的,也仅此而已,就看周应奉意下如何了。”
周渝祈意下如何?
他想直接把茶水泼宋谨垣一脸,但他忍住了没有这么干,他如今本就深陷风波,何况再招惹一个宋谨垣?!
周渝祈转身就走。
宋谨垣也没拦他,懒散地倚在楹窗边,对着他的背影漫不经心道:“留给周应奉的时间不多了,周应奉可要好好思考清楚,如今究竟是宝物重要,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重要。”
周渝祈脚步一顿,但他还是没有停留,脸上阴沉地离开了福满楼。
他一走,就有人推门进来,是宋谨垣的贴身小厮连胜,连胜探头,他整日跟着公子,倒是知道点公子的心思,不由得问:
“公子,他这样走了,您就不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一旦周应奉将今日的事告诉姜姑娘,别说佳人入怀了,两家的生意恐怕都谈不成了。
宋谨垣语气不明地嗤呵了声,他没有一点担心地挑眉,甚至语气都透了点轻视:
“他不会说的。”
连胜有点摸不清头脑,公子都这样了,难道周应奉还能忍住不说?这点血性都没有么。
宋谨垣低头,从二楼看向周渝祈怒气冲冲的背影,他勾唇,如今一点也不掩饰对周渝祈的嘲讽:
“他如果会告诉姜姑娘,就不会听我把话说完了。”
周渝祈能从一介白身走到探花郎,怎么可能一点心眼都没有,怕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周渝祈就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周渝祈还是硬生生地听他把话说完了。
宋谨垣低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真是虚伪。”
再说周渝祈一脸怒意地从福满楼离开,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恨不得回去一拳打在宋谨垣的脸上。
他往日在衢州城,不是没听过别人的酸言酸语,姜姒妗是衢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即使两家有婚约在,仍是控制不住有许多人对姜姒妗献殷勤,毕竟他一穷二白,只要两人没有真的成亲,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谁都没有想到姜家居然会在周家落魄后还信守承诺。
毕竟众人都看得出来,当时对姜姒妗动了心思的人不少,也有诚心诚意者,但姜姒妗惯来有分寸,从不会和其余男子走得近,但饶是如此,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嫁入高门。
等二人成亲后,周渝祈便很少听见闲言碎语了,毕竟那时他也终于有了功名在身。
但周渝祈从未见过宋谨垣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明知姜姒妗是他的妻子,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觊觎!
夫人娇柔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会儿他又想起宋谨垣势在必得的神情,周渝祈眼底格外阴沉,在极度怒意和不安下,他忍不住地生出一点怨怼,如果夫人没有和宋谨垣有生意来往,宋谨垣怎么会对夫人生出这种心思。
而且,二人曾京城见面,会不会发生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否则宋谨垣为什么会对夫人生出想法?宋谨垣的身份,何须要对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如此?
周渝祈知道他不该这么想,但他控制不住。
混乱的思绪在周渝祈脑海中胡乱闪过,他想了好多好多,想他的官位,想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想姜家对他的帮助,想他和姜姒妗年少夫妻,想起宋谨垣,也想起宋安荣,他一点点握紧拳,最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忽然,有人拦住了他的路。
周渝祈抬起头,待看清眼前的人,他倏然回神,脸色不由得变化了些许。
眼前人倒是没变脸色,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呦,这不是周应奉么,几日不见,难道不认识我了?”
周渝祈看着来人,脸色有点难堪,艰难地憋出一句:“……杨兄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周渝祈曾经费尽心思搭上线的杨鞍,他看了眼四周,有点担心会被人看见他和杨鞍走在一起。
杨鞍仿佛没看出他在想什么,嘴角的笑不着痕迹地冷了些,他忽然勾住周渝祈的肩膀:
“你我兄弟二人好几日没见,不如找个地方喝几杯?”
往日拼命巴结他的人,如今见他落难,倒是跑得比谁都快,幸好,他之前也没真的把周渝祈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吃喝都拿妻家钱的玩意儿罢了。
周渝祈不想和他走,但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更不好看,他皱着眉,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叫一个人清白很难,但拉一个人下水却太简单了,周应奉,你说是不是?”
听出杨鞍话中的威胁,杨侍郎如今正在大理寺,但凡从杨侍郎口中说出他的名字,他就彻底毁了。
命周渝祈脸色立时变了,他没再抵抗,顺从地跟着杨鞍朝一家店走去,但他低着头,谁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杨鞍也不在乎。
其实说实话,对于周渝祈这个时候不再靠近他,前后态度完全不同,杨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
再说,他和周渝祈也没什么交情,唯独的交情就是他坑了周渝祈几顿酒钱。
他会在今日来找周渝祈,说到底,是他有求于周渝祈,但想想他要说的事情,就知道周渝祈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自然就不必用寻常求人的手段了,利诱也好,威胁也罢,能达到目的就成了。
说来也是个巧合,在父亲被关押进大理寺后,杨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救父亲出来,他任职于大理寺,直属裴阁老,人脉自不是周渝祈能够比的。
甚至,他是能够见到裴阁老的。
往日交好的人隐晦告诉他,这件事,谁都不能插手,唯独一个人。
圣上亲自下旨要严查此事,而谁叫圣上唯独对裴阁老信赖有加呢,他想替父亲求情,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求裴阁老。
而那日,他正要去求见裴阁老,就见裴阁老的马车从宫中出来没去大理寺,也没有回裴府,而是到福满楼接了个人。
这一打听,便知晓了女子的身份。
意识到了裴阁老对女子的心思,一来二去,杨鞍就有了想法。
周渝祈不是正在找路子想要摘出自己么?
什么门路能比得过裴阁老?
再说,周渝祈之ʝʂց前整日和他一起在春风楼吃喝玩乐时,杨鞍可不觉得他有多么在乎他那位妻子。
等二人在雅间落座,杨鞍眯了眯眼,在周渝祈忐忑不安中,他终于出声:
“听说周应奉最近很忙。”
周渝祈没回答这句话,他忙不忙,和杨鞍有什么关系?再说,要不是因为杨鞍,他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看得出周渝祈的想法,杨鞍心底冷笑一声,当初想搭上他这条线怎么不觉得他是个麻烦?
没有人能够说一直都顺风顺水,哪怕如今权倾朝野的裴阁老曾经不也是落魄过?连承担风险的能力都没有,也敢有攀炎附势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