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妗微不可察地轻抿唇,她有意和裴初愠拉开距离,也知道昭阳郡主为何对她偏单,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一众人中格外不起眼,也不想引人注意。
她冲昭阳郡主服身,声音轻浅:
“臣妇见过昭阳郡主。”
自称被她咬得不轻不重,是在提醒昭阳郡主,她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宋谨垣唤她姜姑娘,是因两家合作是基于姜家商行而与周府没有关系,所以宋谨垣喊她姜姑娘无可厚非,而昭阳郡主却是不同。
姜姒妗扪心自问,她不喜欢这种偏待,看似是重视,但何尝不是一种轻贱?
在昭阳郡主眼中,她不在乎她是谁,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嫁了人,只知道裴初愠看上了她,便将她推给裴初愠,于是带了两分笑脸,在旁人看来也就成了偏待。
但实际上,昭阳郡主的举动对她而言,不过是种困扰罢了。
可她不能与人言,否则只会显得她不识好歹。
昭阳也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稍许的不自在,但她只能装作没听见,她不乐意得罪表哥,自然就只能忽视姜姒妗的感受,她依旧笑语晏晏:
“姜姑娘快请坐吧。”
她也没有注意到,在她话落下后,沈吟秋立即皱起了眉,她在二人间看了一眼,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尤其在见姜姒妗抿唇抵触,却被忽视而只能咽声不语后,沈吟秋脸色很不好看。
昭阳堂堂郡主,也同样是女子,她难道会不知道姜姒妗的难处么?
她知道,冷眼旁观也就罢了,还要也做其中的推手。
沈吟秋觉得有点作呕。
她很少厌恶一个女子,如今却是由衷地不喜昭阳郡主,和宋安荣往日的争吵也只是不对付罢了,对宋安荣的不喜也是在她明知周渝祈有妻子还要自甘堕落后,她不解,为一个男人值得如此么?
宋安荣再自甘堕落也是糟践自己,昭阳郡主做的又是什么事?
见过劝风尘女子从良的,没见过推良家女子下地狱的!
沈吟秋忽然出声:
“这边有位置。”
话音甫落,众人都是有点惊讶,姜姒妗也是一头雾水,她迷惘地看了眼沈吟秋,但许是察觉到沈吟秋的善意,姜姒妗没有推辞。
她温顺地走到沈吟秋身边落座,一双杏眸也认真地落在她身上:
“沈姑娘。”
沈吟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出身将军府,惯来是大咧咧的性子,很少和这种乖巧女郎接触,总觉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担心不注意间说了重话。
别扭也只是一瞬间,沈吟秋吃了口茶点,又想起今日不止女眷来了很多,裴初愠应该也来赴宴了,她皱眉道:
“今日赵府来了很多人,你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她说得隐晦,也不想在这种地方暗示姜姒妗什么,担心有人借此听出不对,给女子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姜姒妗有点忐忑不解,杏眸中格外茫然,她和沈吟秋没什么交集,沈吟秋的态度叫她有点一头雾水。
但相较而言,她能察觉到沈吟秋的善意,和昭阳郡主相比,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便点头应下:
“谢过沈姑娘。”
沈吟秋出身高贵,少有人愿意得罪她,姜姒妗虽然不知原因,但沈吟秋这番话显然会给她免去许多眉眼高低的麻烦。
沈吟秋轻咳了声,满意于姜姒妗的乖巧,但她很快又皱起眉头,觉得姜姒妗对待外人也太不设防了。
指不定被人怎么蒙骗呢!
殊不知,她的举动叫一众女眷都生出纳闷,昭阳也频频看了她几眼,颇有点提心吊胆。
昭阳知晓沈吟秋往日对表哥的心思,正因此,才叫她觉得有点不安,一个是表哥看上的姑娘,一个是喜欢表哥的姑娘,这两人凑在一起,她怎么可能安得下心。
昭阳也怕姜姒妗会被欺负,想让姜姒妗坐过来,但又担心太过引人瞩目,会叫旁人对姜姒妗生出探究。
左思右想,也想不到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昭阳心底愁得要命。
和昭阳郡主不同,宋安荣也皱眉看向沈吟秋,她对周渝祈的心思也不是什么秘密,往日沈吟秋就一直看不惯她这一点。
她只觉得沈吟秋是在故意和她作对,才会对姜姒妗另眼相待。
宋安荣冷下了脸,有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什么蠢货,会在这个时候对姜姒妗不善。
她和姜姒妗的矛盾只存在一个周渝祈罢了,她对姜姒妗也没什么意见,也知晓两人间是她对不住姜姒妗,只是她的心思叫她在面对姜姒妗时难免有点微妙。
终究是没压住情绪,宋安荣冷不丁问:
“你和姜夫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和她往日在姜姒妗面前表现出的和善假面不同,她语气冷淡,也透着没好气,觉得沈吟秋在多管闲事。
姜姒妗抬眸看了一眼宋安荣,沈吟秋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扯唇不耐烦搭理:“和你有什么关系?”
宋安荣还待说什么,被沈吟秋一句话直接堵了回去:
“我和姜夫人一见如故,会交好再是正常不过,总比未出阁的女子和外男交好要正常,不是么?”
宋安荣脸色陡然一变,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姜姒妗,她难得有点难堪。
她咬牙切齿:“沈吟秋!”
沈吟秋才不理会她,有脸做倒是没脸听了,她勾唇讽笑,等着宋安荣还能说出什么话,她非得叫她臊得找地洞钻进去。
似乎瞧出了沈吟秋的打算,宋安荣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她到底还是要脸,也怕沈吟秋真的不管不顾说出什么。
私底下怎么做都无所谓,但不能摆到台面上来。
姜姒妗愕然地听着二人对话,她和安玲对视一眼,都觉得目瞪口呆,她着实没有想到沈吟秋会将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半点没给宋安荣脸面。
她也隐隐意识到今日沈吟秋为何会对她宽待,左右是打抱不平。
见宋安然偃旗息鼓,姜姒妗安静许久,她忽然低声:“谢谢沈姑娘。”
不论怎么样,沈吟秋都是帮了她,当得起她这声谢谢。
沈吟秋浑身不自在,她可不图姜姒妗这声谢才做什么的,她就是看不惯这些人,但帮的人是个知恩图报的,到底会叫人觉得舒心。
姜姒妗对沈吟秋的确是感激的,她想起沈吟秋那日说的要首饰,本来是想拒绝的,如今倒是想要答应了。
姜姒妗有点迟疑地想,周渝祈说会离京,但在离京前,她应该能将一套首饰做出来吧?
沈吟秋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一个婢女走过来,低声询问:
“是周夫人么?”
姜姒妗和沈吟秋都是一愣,来京城后,很少有人喊她周夫人,须臾,姜姒妗才回神,点头应声:“是我。”
“是周大人让奴婢来找周夫人,说是有事寻您,在院外的假山处等您。”
姜姒妗黛眉轻蹙,周渝祈这个时候找她?
她只担心有什么重要的事,再说她身份低微,也不觉得会有人害她,闻言,连忙站了起来,对沈吟秋抱歉地说了声:“沈姑娘,我先失陪了。”
沈吟秋皱了皱眉,看着婢女领着姜姒妗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友抵了抵她的肩膀,不解问她:
“你什么时候和这位姜夫人相识了?”
沈吟秋噤声,关于姜姒妗的私事,哪怕她和好友关系再好,也没有透露的道理。
她摇了摇头,视线还是落在姜姒妗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太多,她总觉得有点不安。
好友见她心不在焉的,也没当回事,掩唇笑道:
“不过倒真是难得,从地方来的女子居然会这般清丽脱俗,压得我等都黯然失色。”
她能和沈吟秋交好,自然也是个心宽,她摇头唏嘘:“这般佳人,见过一次就再难忘怀。”
话音甫落,沈吟秋陡然变了脸色。
她终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了,那个婢女瞧着是来寻找周夫人,但她从一开始就是直奔姜姒妗而来,姜姒妗今日是第一次来赵府,一个从未见过姜姒妗的婢女怎么会知道姜姒妗是谁?
意识到这一点,沈吟秋有点坐不住了。
她看了眼昭阳郡主,却见昭阳郡主正和四周人说话,没有半点异样,沈吟秋皱眉,难道这次不是裴初愠和昭阳郡主一起搞的鬼?
察觉到了不对劲,而且知道姜姒妗很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算计了,沈吟秋做不到袖手旁观。
沈吟秋陡然站了起来,好友不解地看向她,沈吟秋怕出什么乱子,也不敢声张,她顿了顿,找了个借口:
“我有点不舒服,出去走走。”
好友瞥了她一眼,ʝʂց只当她是三急,有点好笑地摇头:“好了好了,你快去吧。”
姜姒妗和婢女离开后,转了几个弯,也没瞧见假山,她当即有点迟疑,看向婢女的眼神中也带了点警惕:
“这位姑娘,不是说寻我的人在假山附近么?”
她会迟疑,是她想起了在门口遇见的裴初愠。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许这根本不是周渝祈找她,而是裴初愠假借周渝祈的名头将她叫出来罢了。
姜姒妗越发迟疑,脚步也越发慢了,那婢女头也没抬,只说:“奴婢不敢说慌,前面就是假山了。”
姜姒妗半信半疑,一条游廊快要走到尽头,她才看见假山,也看见假山旁站着的周渝祈。
这个发现叫她松了口气,也让她对刚才的怀疑生出不好意思。
婢女将她领到假山处,很快就离开了。
周渝祈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他有点站立不安的模样,姜姒妗不解地看向周渝祈:“老爷怎么了?”
女子一双杏眸在暖阳下格外透彻,看得人心神荡漾,恨不得将世间好物都捧到她面前,也叫人不舍得对她有一点亵渎,周渝祈仿佛被这道视线烫到一样,他倏然低下头。
姜姒妗眼中的不解越来越盛。
周渝祈看了一眼安玲,挥退了她,说是要和夫人单独说会儿话。
安玲呃了一声,见姑娘没反对,才转身离开。
等人走后,假山附近只剩下周渝祈和姜姒妗两个人,在姜姒妗忍不住再问一遍重复的话时,周渝祈忽然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姜姒妗不由得顺势看过去,待看清后,不由得一怔。
那是几块被手帕包住的糕点,是她惯来喜欢的米糕。
姜姒妗杏眸轻颤,她怔了半晌,才寻回理智,许久,她声音很轻地问:“老爷这是在做什么?”
她好像猜到了答案,却又觉得不敢置信。
周渝祈难道是为了这些米糕才来找她的?
但这个答案很快被周渝祈证实,米糕被眼前人捧到她面前,他的声音徐徐传来:
“我在宴席上看见了,知道你喜欢,特意给你送来。”
姜姒妗思绪有点乱,心底情绪纷杂,搅得她心神不宁,她堪堪理智回拢,只记得问:“我怎么没在席面上看见?”
周渝祈仿佛被她问住,但很快他给了回答:
“正是知道女眷那边没有,才想给你送来。”
得了答案,姜姒妗觉得有点荒诞,她知道她应该感动,但实际上她心情很复杂,如果没有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情,她想来只会觉得周渝祈诸事体贴,这点小事也要惦记她。
但如今,明明是同样的行为,但姜姒妗沉默许久,才情绪复杂道:
“只一些糕点,不值当的。”
她心底有点酸涩:“你也不怕别人看见了笑话你。”
她向来都知道周渝祈骨子中的自卑和自傲,所以在看见他这番举动时才越发觉得情绪复杂。
他总是这般,来回不断地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叫人病灶难除,一时欢愉后,只长久剩下心底苦闷得厉害。
周渝祈还是低头,他眉眼清隽,在暖阳下有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想来应该是温润柔情:
“我一见到这米糕,就只想起夫人了。”
姜姒妗再没了别的话,她在想,这样也很好了。
她和周渝祈不久后会离开京城,两人又恢复往日模样,他事事惦记她,是一件好事。
姜姒妗接下了米糕,在周渝祈有些紧张的注视下,她咬下一口米糕咽下,情绪复杂叫她没有去想周渝祈为何要紧张。
米糕绵软香甜,和往日一般的味道,但又好像没有往日的好吃。
也不知是不是她情绪混乱的缘故。
两块米糕下肚,姜姒妗不再吃了,她摇了摇头:“宴会要开始了,你我二人都离席实在不像话,还是早些回去吧。”
女子脸庞白净,她低头擦着嘴角,叫人看不清她眸中的情绪,只瞧得见一截白皙的下颌,却是风情依旧,周渝祈握着剩下米糕的手都在发紧,唇色也有点惨淡。
但姜姒妗没发觉他的异样,她收拾好后,才抬起头,就觉得眼前暖阳有点刺目,整个人都有点晕,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她恍惚了一下,连忙按住假山想要撑起身体。
有人扶住了她,担忧地喊她,姜姒妗摇了摇头,想要清醒一点,但模糊的视线中只看见周渝祈焦虑的脸庞,好像又不止是焦虑。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姜姒妗终于看清周渝祈脸上除了焦虑外的情绪,是不安和紧张,也是扑面而来的愧疚。
只这一眼,叫姜姒妗陡然浑身冰凉。
她想发出声音,想质问,想呼喊安玲,但她什么都做不到,整个人陡然往后栽。
药效发挥得很快,女子最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杏眸不敢置信地瞪圆,但不等她出声,整个身体就彻底瘫软了下来。
周渝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人,他抱住女子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他低着头,在无声地呢喃着什么,双目通红,仿佛有一刹间落下泪来,女子看不见的地方,他终于掩饰不住愧疚,但所谓的愧疚再深,他也没有停下来。
裴初愠见了杨鞍。
很短暂的见面,杨鞍没有说什么求情的话,只恭敬道:
“卑职在客院中替大人准备了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