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会拿这些事脏了她的耳,也当真不想伤她一分,周渝祈压下心底的痛苦,他没有回答夫人的话,哑着声道:“夫人,我真的错了,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姜姒妗不想听这些敷衍的话,但他望向她的眼神通红,声音的痛苦也快要溢出来,让姜姒妗不得不停在原处。
她听见他带着些许哽咽的声音,他走近她,紧紧地抱住她:
“夫人,我向你保证,会没事的,你信我一次。”
他把脸埋在她脖颈中,姜姒妗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有凉意浸湿了她的衣裳,姜姒妗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夫妻一体,只要有可能,她当然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如果说周渝祈这番话让她松动下来,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姜姒妗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件事后,我们就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离开京城?
姜姒妗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起了裴初愠,她很快压下,理智让她很快地分析利弊,一旦她离开京城,和裴初愠的这段纠缠也就结束了。
她和周渝祈会像往日在衢州一样,没有大富大贵,但安心顺遂。
姜姒妗忽视心底冒上来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她握紧了手,低声问:
“你说真的?”
周渝祈不断点头:“这件事结束后,我就请旨调到地方去,不再留任京城。”
姜姒妗不知道朝堂上的事,听到周渝祈的话,她沉默了片刻,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许久,她轻声说:
“好。”
她没有去想周渝祈昨日还在不断找门路摘出自己,怎么今日就确认自己能安然无恙,还能向她保证会带她离开京城。
许久的提心吊胆和惴惴不安,叫她迫切地希望恢复往日平静,下意识地忽视掉异样。
周渝祈抱着她的手愈发紧,仿佛想要将人嵌入骨子中,谁都看不见他眼底的挣扎和痛苦。
他贪心,什么都想要。
官位想要,平安想要,姜姒妗,他也想要。
他在心底不断说着抱歉,不断地承诺,此事过后,他会带她离开京城,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日一番谈话,周府中仿佛也恢复了往日平静。
安玲偷看了一眼姑娘,姑娘正在做香囊,香囊是简简单单的藏青色,姑娘添了金丝云纹,倒将这香囊衬得不简单起来。
这段时间京城的生意也走上正轨,姑娘没再出府,做了两三日的香囊,安玲咬唇,只是姑娘最近显然有点心不在焉的,才升起这个念头,就见姑娘忽然蹙起黛眉,低头看向被扎到的手指,指尖很快溢出一滴殷红。
姜姒妗还没什么反应,安玲却是惊呼一声,跪坐下来替姑娘擦去血迹,心疼道: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啊!”
心底藏着事,还做这种费心的活计。
但这话,安玲不敢直说出来,只能隐晦地埋怨,姜姒妗轻抿了下唇,她什么都没说,等安玲还要去拿药膏时,她才拦住了人:
“不流血就好了,没必要小题大做。”
不然,许是没等到安玲找到药膏,这点小伤口怕是都要愈合了。
她轻描淡写,安玲不乐意了:“哪里就是小题大做了!”
她瞪圆了眼,要说点什么,但看见姑娘脸上浅淡的笑意时,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间,她耷拉下头,闷闷道:
“姑娘,您心底不高兴,您要记得和奴婢说,闷出病来就不好了。”
话落,安玲又瞥了眼姑娘手中的香囊,其实到现在,她都没弄清,这个香囊,姑娘是给姑爷做的,还是给裴大人做的。
这个色调,让安玲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那个被姑娘从秋静寺带回来的手帕。
思及此,安玲有点郁闷地皱了皱眉:“说起来,那个手帕到ʝʂց现在都没见踪影,真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姜姒妗动作一顿,她也轻蹙了下黛眉,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居然忘了这件事。
但正如安玲所说,不知那帕子被谁拿去了,这内室只有她和安玲会进来,除此外,就只有一个周渝祈。
如果是周渝祈发现了什么,他又怎么会这么安静?
姜姒妗百思不得其解,视线不由得落在了梳妆台的首饰盒上,许久,她压下心底的疑惑不解,将香囊收了线。
赵府的请帖就是这个时候送来的。
拿到请帖时,姜姒妗和安玲都很是纳闷,来京城后,姜姒妗其实也打探了这京城的消息。
这赵府,其实没什么了不得了,整个府邸都没有一个高官,底下族中也没有一个争气。
但有一点,当今圣上的生母就是姓赵。
只这一个原因,就让京城众人不敢轻视这赵府,这么重要的消息,姜姒妗当然也是清楚的,正是如此,姜姒妗才觉得不解。
她和赵府没有交情,赵府怎么会给她送请帖?
而且,哪怕周渝祈不说,她也猜得到科举舞弊一案闹得很大,人人自危,赵府居然肯牵扯进来。
还有一点,姜姒妗不得不摇了摇头。
也只有赵府,才敢在这种时候大张旗鼓地举办寿宴,圣上还说不出什么,毕竟赵夫人算是他的外祖母,赵家清苦了一辈子,居然临到关头,出了一个皇帝外孙,这六十整岁大寿,怎么可能不大办一下?
这番举动,也叫姜姒妗隐约意识到这赵家都是什么性子的人。
春风得意叫人容易生出轻狂。
怨不得圣上从不和赵家人亲近,要不是这血缘关系存在,恐怕赵家也出不了官身。
但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她需要准备的是后日赵府的寿宴,知晓赵府的作态后,其实送礼这一块倒是不难。
姜姒妗心底想着,等周渝祈回来,要问一问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赵府?
周渝祈回府后就得知赵府送了请帖来,那日杨鞍的话又涌了上来,周渝祈低垂着头,躲避着夫人的视线,许久,才说:
“赵府是当今圣上外家,和善点总归不会有错的。”
他握着请帖的手都在发紧。
姜姒妗没察觉到这点异样,知晓他的态度后,就命人去准备贺礼了。
既然轻狂,那贺礼就一定要厚重,但也要拿捏一个度。
姜姒妗思忖过后,就去操忙了,反倒是周渝祈坐在室内,看着夫人不停忙碌的背影,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不可能告诉姜姒妗真相的。
也不可能请求姜姒妗主动帮他的,他受不了姜姒妗对他失望的眼神。
姜姒妗也察觉到这两日周渝祈的安静,但她真的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关注周渝祈,只当这次科举一案让他沉淀了下来。
时间很快来到赵老夫人寿宴这一日。
姜姒妗早早地备好了贺礼,和周渝祈一起去赵府赴宴,梳妆时,今日格外沉默的周渝祈忽然说了句:
“今日是赵老夫人寿宴,不宜穿得寡淡,那件百花云织锦缎裙如何?”
是建议,但姜姒妗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这套云织锦缎裙还是周渝祈前段时间带回来的,昭阳郡主偏爱云织锦缎,是以,这京城中贵女也喜欢,让这云织锦缎的价格抬高了许多。
姜姒妗也喜欢,她出身摆在这里,很少穿这般好的缎料,只是她想着今日不该抢风头,加上科举一案,她该是要低调一些才对。
但周渝祈这么说,她也没有拒绝,朝堂上的事情,她终究没有周渝祈了解。
换上云织锦缎,镂空纱上衣,直领对襟,露出锁骨下方一片雪白的肌肤,衬得脖颈修长纤细,外罩耦荷短衣,底下是霜色的襦裙,腰带将腰肢掐得纤细,只堪堪一握,铜镜中女子身姿婀娜婉约,清逸消瘦。
本就生得倾城,如今白净的脸颊略施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胭脂,晕出淡淡粉色黛,容华若桃,杏眸轻浅透彻,白皙的下颌也添了些许姿色。
瞧清铜镜中的人时,姜姒妗不由得怔了一下。
她惯来被人称赞,自是知晓自己的姿容,但她很少这样盛装打扮,一时有些不自在,些许的忐忑和赧然在杏眸汹现,她穿成这样去赵府赴宴,当真合适么?
周渝祈也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夫人少有打扮,如今盛装却不是为他。
周渝祈脸色不着痕迹地白了些许,在夫人问他是否合适时,他狼狈地低下头,艰难出声:
“……不碍事。”
少有人不爱美,姜姒妗难得盛装一次,也心有欣喜,左顾右盼,杏眸不断往铜镜上瞥,见周渝祈这般,顺从地不再询问。
只是,她觉得周渝祈今日有点奇怪。
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等上了马车,姜姒妗才反应过来,今日的周渝祈有点体贴过头了。
许是盛装衬人,姜姒妗今日难得心情很好,但这份好心情在下马车时消失殆尽,她抿唇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怎么都没有想到,刚到赵府就会遇见裴初愠。
但其实也不是很意外。
毕竟赵府是圣上的外家,裴初愠深得皇上信重,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不来?
有了周渝祈会离京的承诺,这段时间姜姒妗一直躲在府中,有些时间没见到裴初愠,离得远远的,隔着人群,姜姒妗都能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叫她有些浑身僵硬,她不敢胡思乱想,怕周渝祈会发现不对劲,却意外发现周渝祈比她更心绪不宁。
在看见裴初愠的一瞬间,周渝祈就仿佛有什么心事一样,让姜姒妗惊心胆颤地看了他数眼,杏眸颤了颤,不着痕迹地试探:
“老爷怎么见到裴大人就变了脸色?”
姜姒妗想起了那方手帕,她轻轻攥住了衣袖。
而周渝祈也怕她察觉到什么,连忙否认:“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点事罢了,夫人咱们先进去吧。”
两人心底都藏着事,一时间彼此沉默下来。
但在外人看来,两人却是情真意切,卫柏都不敢看主子的脸色。
裴初愠和他往府中走,他视线看着前方的路,声音淡淡:
“有心情赴宴,看来他还是很闲。”
冷冷淡淡的一道声音,没什么情绪,却是叫卫柏额头快溢出冷汗:“是属下办事不力。”
快要到转角处,卫柏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日属下遇到赵大人了,赵大人说杨鞍想见您一面。”
不论他口中的赵大人还是杨鞍,都没有资格叫裴初愠屈尊见一面,但卫柏还是将这件事报了上来,他压低了声音:“听说杨鞍前段时间和周应奉见了一面。”
“后来杨鞍给周应奉送了一样东西,正是姜姑娘今日身上的锦缎裙。”
裴初愠终于舍得掀起眼,眼神依旧淡,叫人看不出深浅:
“让他来见我。”
第33章
今日的赵府很热闹,宴请了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思及宋安荣被关在府中闷了许久,邱夫人到底是心软,今日将宋安荣也带了出来。
不止沈吟秋,姜姒妗有些印象的人也都来了。
进了赵府后,姜姒妗很快被婢女引到女眷位置,和周渝祈分开而行,昭阳郡主被众星拱月般坐在中间,她是最先瞧见姜姒妗的人,其实昭阳郡主见到姜姒妗后,多多少少有点尴尬,谁叫自家表哥对人家起了那种心思呢。
这点尴尬很快被压下,昭阳越过众人,若无其事地招呼姜姒妗:
“姜姑娘。”
众人看过来,想见见是何人叫郡主这般热情,待看见姜姒妗时,众人都觉得一愣,她们都是见惯美人的,却是仍是在看见姜姒妗时觉得片刻惊艳,她往日简单梳洗就叫人瞩目,何况今日这般盛装打扮,玉簪挽起乌发,胭脂给白皙的脸颊添了些许粉色,暖阳落在她身上时,也偏爱地停滞了片刻,叫众人一时很难移开视线。
昭阳许久回神,她心底叹了一声,这般姿容,怨不得表哥心心念念惦记着。
她一个女子都瞧得失神,遑论那些男子。
没见过姜姒妗的人不由得眼神变化了下,依旧捧着笑脸,话音中却是有些打探:“这位姑娘是何人,我怎么从不曾见过。”
瞧姜姒妗的打扮就知晓她嫁过人了,但在场的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听到了郡主对姜姒ʝʂց妗的称呼,就立即猜到郡主看重的是这个人,而非是这位姑娘的夫家,如此一来,她们很清楚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姜姒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