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姜父哑声片刻,姑娘大了,不能像往日一样亲密,他只能拍拍姜姒妗的肩膀,一想到姑娘婚后的坎坷,他的脊背也似乎弯了许多:
“回来也好,有爹和娘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姜姒妗忍不住鼻子发酸。
她素来知晓爹娘对她好,但在京城时也曾担忧爹娘会不会因此怪她。
她心中一直有隐晦的害怕,害怕爹娘遗憾她不是男儿,害怕爹娘会对她失望,所以之前才会对周渝祈一忍再忍。
可如今,她终于意识到,她的担忧害怕都是胡思乱想。
爹娘再看重周渝祈,也只是因那是她的夫君罢了——爱屋及乌,只这般简单。
安玲也陪着姑娘哭,好一阵闹腾后,姜府才渐渐安静下来。
奉延来报:
“姑娘,宋公子要安排在哪里?”
姜父疑惑地看向姜姒妗,他才回来,不知道自家姑娘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姜母倒是知道,她擦干净眼泪,也不解地看向姑娘:
“这宋公子是何人?”
姜姒妗呃了一声,才想起了宋谨垣,她三言两句地解释了宋谨垣的身份:“爹爹也认识这位宋公子的。”
姓宋?
姜安昃陡然意识到是谁了,他惊愕:
“他怎么在府中?”
奉延将途中救了宋谨垣一事说了出来,姜安昃点了点头:“两家有生意合作,见到了是该要出手相救,淼淼,你做得没错。”
安玲不懂这些规矩,她这段时间对宋谨垣很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只知道宋谨垣是宋安荣的兄长,一想到宋安荣和周渝祈之间的糊涂账,她就心情复杂,这时也忍不住道:
“宋公子和那宋姑娘正是兄妹!”
二人陡然也记起毒害姑爷的人就是姓宋,不由得都皱起眉头。
姜母脸有愤然,当即道:“他家害得你落入这种处境,你还好心救他做什么!”
姜母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但不妨碍她迁怒,要不是那宋姑娘,自家姑娘也不至于没了丈夫,如今变成旁人口中的寡妇!
姜姒妗有口难言。
她对宋安荣害了周渝祈一事其实不在意,所以在看见宋谨垣时,才能心平气和地救了宋谨垣。
姜姒妗隐晦地拉了一下安玲,才低声呐呐地解释:
“到底是一条性命,娘平日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姜母信佛,经常在衢州布膳施粥,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如今被姜姒妗一堵,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她额头:
“你这傻孩子!”
倒是姜安昃察觉出什么,他打断姜母的话,冷不丁地问:“姑爷对你不好?”
姜母恼了他一眼,怕她提起这个话题伤了姑娘的心:“你胡说什么呢,姑爷对姑娘不是一直都挺好的么!”
但她话落后,见姑娘没有和她一起反驳,陡然意识到什么,她脸色一变,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你爹说的是真的?”
姜姒妗偏头,只默不作声地落泪,她肩膀单薄得厉害,风一吹仿佛都把她吹散,越是如此越叫人怜惜。
姜母怒不可遏,一边含着她儿命苦,一边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
姜安昃没去打断姜母的骂声,而是转身吩咐奉延:
“把宋公子安排到客房,别怠慢了。”
姜母要说点什么,哪怕姑娘和姑爷感情有变,但也不能否认是宋家害得自家姑娘这么惨。
姜安昃没和她解释什么,家中只有姑娘一个孩子,少不得要她接触商行的事情,往年他常把姑娘带在身边教导,可以说,他和姑娘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姑娘和她娘相处的时间还长,他自觉是了解姑娘的。
眼看姑娘对周渝祈一点情谊不剩,姜安昃就猜到周渝祈做的事恐怕不是一般伤姑娘的心。
于是,宋姑娘毒害姑爷,对于自家姑娘来说也就成了一件幸事。
不得不说,姜安昃对姜姒妗的心理一点都没有猜错。
许久,姜安昃终于打断姜母的哭诉:
“行了,让淼淼先回去休息。”
姜母这才止住了眼泪,姜姒妗一路车马劳顿,的确疲乏得厉害,回到府中,宋谨垣就大可交给爹爹,她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
等她走后,院子中安静了片刻,姜安昃叹了口气:
“你别在淼淼面前哭,省得也叫她伤心。”
姜母到底心疼闺女,只好应声。
姜姒妗休息了一日,翌日,就是周渝祈下葬的日子,没人打开棺材检查,毕竟只离棺材近了一点,就能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开棺是冒犯死者的做法,自然不会有人开棺。
等棺材埋入周家祖坟,姜姒妗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和周渝祈的这段夫妻关系,到此终于算是彻底结束。
姜姒妗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姜母再愚钝,也察觉出不对劲,如果只是二人感情生变,姑娘再怎么也不会把姑爷遗忘得这么快。
她是了解自家姑娘的,那是个很在意外人看法的人,如今她成了外人眼中的寡妇,只这一点,她就会觉得难受得要命。
但不等姜母找姜姒妗谈话,姜姒妗就得了消息,宋谨垣要见她。
姜姒妗一怔,须臾,她蹙起眉头:
“他见我做什么?”
宋谨垣早在初到姜家那一日就醒了,姜家给他请了大夫,算是仁至义尽。
安玲嘀咕:“谁知道呢。”
说到底,姜姒妗和宋谨垣之间没有龃龉,再说,她曾因周渝祈还欠了宋谨垣一个人情,虽然救命之恩是还回去了,但也不好不ʝʂց见人。
姜姒妗去见了宋谨垣。
宋谨垣伤得很重,还不能够下床行走,姜姒妗来见他时是带着安玲和奉延一起,不至于落人口舌。
宋谨垣靠在床上,面有憔悴和病色,但依旧可见风姿,他只是淡淡地勾着笑,却和裴初愠的冷淡全然不同,只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是个商人,也懂得该怎么和人相处。
京城一事早传到他耳中,也是因此,他才会想着赶回京城,行程匆忙,也叫他身边没带什么人,才会落得这种下场。
他抬眼看向女子,女子要比他离开京城时消瘦得多,但许是回了家,她脸上有红润血色,一双眸子也俏生生了许多,不似往日安静沉默,她脸颊白皙没涂什么脂粉,只穿了一袭简单的素净衣裳。
“姜姑娘。”
姜姒妗也点头:“宋公子觉得如何?”
“京城一别,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遇到宋公子。”
姜姒妗是故意这样说的,在她看来,不论她救了宋谨垣的初衷是什么,但她的确是救了宋谨垣,她会想要宋谨垣记住这段恩情,从而在两家合作中牟利。
宋谨垣不着痕迹地挑眉,姜姒妗不知道他是为什么离京,只当是生意往来需要。
但宋谨垣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怂恿周渝祈献妻,却没想到反而刺激到了周渝祈,赵府一事,他有打听过,在知道裴初愠是当晚才离开赵府,又特意派人在周府前守着,很快就知道周渝祈做了什么。
他心底把周渝祈骂了个底朝天,但在翌日,他就找了借口离开京城,省得裴初愠会查到自己不轨之心。
可如今……
宋谨垣看向女子,她都回衢州了,应该是和裴初愠断了关系吧?
否则,凭着裴初愠的手段,姜姒妗如何能回得了衢州。
宋谨垣没觉得裴初愠会放姜姒妗回来,他的视线从女子不着痕迹的滑过,女子这般姿容,轻而易举就会引起旁人觊觎之心,裴初愠不是周渝祈,他该是懂得这个道理。
如果是他,他只怕恨不得金屋藏娇,怎会再叫她抛头露面。
以己度人,他认为裴初愠也是如此。
早先被压下去的心思,不由得又升了起来,宋谨垣咳嗽了一声,似有点虚弱,他面有感激,态度也叫人觉得温和,意味不明地说:
“是啊,好巧。”
第56章
宋谨垣是个很会等待时机的人,他没有冒然坦诚心思,就着宋安荣一事表露愧疚,再借着身体伤势未好,成功留在了姜府。
姜姒妗没在意这件事,对于她来说,这件事的后续交给父亲就可以了。
姜安昃倒是找她谈过一次,父女关系摆在这里,加上,她心知肚明裴初愠等不了多久,迟早是要摆到明面上的,她隐约透露了一点周渝祈卖妻求荣的事情,当日,姜府书房摔了一方砚台。
姜府安静了数日,也没人再拘着姜姒妗守寡。
守寡?姜安昃一生只得这么一个闺女,钱财万贯都舍得砸她身上,如今被人这么欺辱,他恨不得把周渝祈从棺材中扒出来打一顿!
姜安昃如何能不气?
周渝祈在衢州时,他又是银子又是门路地砸下去,把周渝祈不当做亲子也相差无几,选他这么一个无权无势根基单薄的人作女婿,图的不就是他能感念在心,日后对自家闺女好一点?
结果呢,不记恩情也就罢了,所作所为根本就是恩将仇报!
也不知姜安昃和姜母说了什么,翌日,姜母就叫来姜姒妗,话里话外透着深意:
“我瞧淼淼回来数日都是穿着素净,你也不能一直闷在家中,正好,出去转转。”
姜姒妗惊愕,不是出去转转,而是娘亲口中那句素净,她如今还在守寡,周渝祈去世才数月,落在外人眼中未免有点不好。
她才表露这层意思,姜母眼睛就红了:
“名声!名声!就是这两个字,才推得我儿进了火坑!”
姜姒妗见状,也意识到娘亲在说什么,她没再推拒,应下了娘亲的话。
翌日,姜姒妗才醒来,安玲就忙忙进来通报:
“姑娘,表姑娘来了!”
姜姒妗一惊,云晚意?
她还未说话,外间就传来一连串的唤声:“表姐!表姐!”
身穿湖绿色的娇俏女子掀开珠帘进来,眸子绯亮,俏生生的脸上全是笑意:
“表姐!”
姜姒妗许久没见到她,居然有点恍然如梦,她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云晚意轻哼一声,她和姜姒妗有三分相似,和姜姒妗性格却截然不同,她娇俏得厉害,闻言,有点埋怨:
“表姐才回来时,我就要来见表姐,偏哥哥说表姐不得闲见我。”
云晚意心底嘀咕,有什么不得闲的!不就是周渝祈死了么,在她看来,周渝祈本来就配不上表姐,当初科举德得中,总算叫云晚意消了芥蒂,结果如今还因桃花而被毒杀。
云晚意提起周渝祈都觉得犯恶心。
何必替这种人守寡?
大周朝许寡妇二嫁,听闻先帝宫中都有过二嫁女进宫,凭表姐的才貌,想要再寻一个人家有什么难的。
这不,云晚意一听出姨母的意思,就立刻来了姜府找表姐:
“姨母说怕你在府中闷坏了身子,叫我来看你,顺便和表姐一起出去转转。”
闻弦知雅意,姜姒妗立即知晓她的来意,没有拒绝,收拾了一番就准备和她一起出府。
安玲见状,也满心欢喜,替姑娘换身衣裳,依旧挺素净,却是有了花纹,百花穿蝶的织锦裙,头顶挽了一直简单的玉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外如是。
只不过一行人在出府时遇见了宋谨垣。
数日休养,宋谨垣终于能够下床行走,只不过他还是待在姜府,叫姜姒妗有点摸不清头脑。
“姜姑娘。”
姜姒妗呃了一声,说实话,除了生意,她和宋谨垣其实交情不深,也没什么话可谈。
她心底其实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当初周渝祈和宋谨垣见过面,而后对她态度也叫她不得不警觉。
宋谨垣一身锦衣,他也是难得五官清隽,脸上总勾着笑,瞧着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却是和周渝祈给人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云晚意看了眼宋谨垣,再看向表姐,虽然不知眼前人身份,但女子的直觉叫她挑了挑眉。
旁观者清。
这位宋公子看表姐的眼神可一点都不清白。
等彻底出了府邸,云晚意忍不住掩唇笑了一声:“姨母还忧心忡忡地让我带表姐出来散心,但我瞧,姨母倒是不过太担心了。”
姜姒妗杏眸恼了她一眼:
“别乱说。”
云晚意可不觉得自己是乱说,姜姒妗见此,低声将宋谨垣的身份告诉了她。
“尚书府的三公子?姓宋?一心经商?”
云晚意是伶俐的,很快抓住表姐话中的重点,对宋谨垣的兴趣当即褪了大半,她得承认,在看出宋谨垣对表姐的心思时,她会调笑,是她看得出宋谨垣出身不凡。
这一点,只凭穿着上就可以看得出。
云晚意轻轻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