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要按捺不住情绪,她用眼神制止母妃,随后道:
“什么表姐,我和陈姑娘在出去后就分开了,不知道陈姑娘在何处。”
她再次和陈婉柔撇清干系,陈夫人的脸色也不由得难堪,说到底,贤王府只是看起来殊荣罢了,实则手里根本没什么实权,真论起来,她家老爷的官位比贤王还要得用呢!
贤王妃还要再说什么,裴初愠却不想再看这场闹剧,他掀起眼看向贤王妃,让贤王妃下意识地噤声。
须臾,裴初愠的声音传来,些许冷冽:
“姨母,宫中还有事,我便不久留了。”
第58章
江南梅雨甚多,在将近年底时,也落了一夜的雪,仿佛要盖住整个天地,抬眼望去全是白皑皑的一片。
姜姒妗最近有点愁。
她回到江南后如鱼入水,什么都好,也格外自在,唯独一点,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对父母提起裴初愠。
姜姒妗闷头撞了撞枕头,想要撞出一个主意来。
安玲看得心疼又好笑,她拿着手帕替姑娘擦了脸:“姑娘在想什么呢,奴婢瞧着时间,表姑娘也快到了。”
自从姜母透露出不想让姜姒妗再守寡的意思后,云晚意每日都要来姜府一趟,不是拉着姜姒妗出去转转就是设宴一起游玩。
猜到姜姒妗可能会有点尴尬,云晚意请的都是一些往日关系较好的女子,彼此说说话谈谈闲,时间很快就窜过去了。
今日,是姜姒妗和云晚意说好一起出门上香的日子。
姜姒妗其实了然娘亲是什么意思,怕自己还处于丧偶的悲伤中,让云晚意一直缠着她,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姜姒妗没办法对外解释自己为什么不难过,只好顺势而为,装作借此一点点走了出来。
但此时没有外人在,姜姒妗抬起杏眸,不由得透露了点烦恼:
“安玲,我都回来一个月了。”
不算路上耽误的时间,在衢州待的时间都有一个月了,也就代表她离开京城已经有了三个月余。
她闷闷道:“我答应他,会早日赶回去的。”
佳人蹙着黛眉,眉眼拢着一抹忧愁,整个人都有点恹恹地耷拉下来。
安玲一时哑声,终于知道姑娘在想什么,只是回江南的时日过于自在,叫安玲有点乐不思蜀,也没能想起裴大人。
安玲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低声道:
“不管如何,马上就要过年,姑娘总是要在年后再做打算。”
还有三五日就要除夕了,左右姑娘赶不上在京城过新年,还不如先欢欢喜喜地过了这个年再说。
姜姒妗不得不承认安玲说得对。
眼见云晚意也要到了,姜姒妗长吁一口气,起身收拾,江南今年很冷,意外地落了一场雪,冷意只钻入骨子中,便让安玲替她加厚了衣裳。
姜姒妗穿得很厚实,玫色撒花缎面窄腰裙,再套一件浅水绿缠枝梅短袄,还在外披了一层秋青色的鹤氅,绿青中透着点红,稳中有雅,青丝被揽尽,一缕乌发松松散散地垂在脸侧,白皙的下颌轻抬,杏眸如染了秋日盈水,叫人移不开视线。
云晚意见到她时,直呼怎么不将二人容貌换一换:
“怪不得她们都不愿和表姐一起参加宴会,有表姐在,谁还能记住其余人。”
越说越不着调,姜姒妗忍不住弹了弹她的额头。
云晚意呼了一声疼,搂着姜姒妗的手臂,和她贴着一起走,只不过很巧合地,二人在门口遇见了宋谨垣。
这不是第一次巧遇了。
云晚意都要笑出声,只不过姜姒妗袖子中的手掐了她一下,她才能止住笑,堪堪低着头。
姜姒妗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仿若自然地和宋谨垣招呼了一声:
“宋公子。”
她甚至懒得过问宋谨垣为何在这里,其心昭昭,姜姒妗根本装不得傻,但她有时候搞不懂宋谨垣在做什么。
不论内里发生了什么,在外人眼中,宋家和姜家之间都隔了一个周渝祈的血海深仇。
她救了宋谨垣一命,是她心善,也是她于心不忍,外人不会说什么,但是两人要真的纠缠在一起,外人的风言风语必然会把她淹没。
从宋安荣对周渝祈下手时,就注定了她和宋谨垣之间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姜姒妗不觉得宋谨垣会不知道,但他仍是经常出现在她面前,只能说明他不在乎。
也因此,姜姒妗对宋谨垣越来越疏远,态度日复一日的冷淡。
如果她不是和裴初愠有了纠缠,只凭宋氏一族的势力,如果宋谨垣真心想要她,她有能力抵抗么?
宋尚书,甚至要被称一声宋阁老,底下人想投靠却不得法门,姜家说是在江南有点地位,但相较而言,却也是不堪一击。
世道对女子不公平,一旦她和宋谨垣真的有什么,那些风言风语也只会朝姜姒妗而来。
谁叫她前夫是死在宋家人手中呢。
也正因此,她才惊觉宋谨垣看似喜欢的步步紧逼中的不以为然,她于他而言,只是一时兴趣罢了。
宋谨垣没察觉到姜姒妗的想法,对于姜姒妗的冷淡,他也只觉得她是对他无意,却不知道姜姒妗心底汹涌的凉意,他态度很好:
“姜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云晚意抵唇笑,某些人真是高傲而不自知,每次和宋谨垣见面时,她都在表姐身边,偏偏宋谨垣眼中都瞧不见她。
是忽视,也是轻怠,看似温和的表象下,是他出身高门的不可一世。
怨不得表姐对他避之不及,她也不喜欢。
女子所求太简单了,雨天时的一把伞,冬日里的一件衣,或者惦记着的一支花,简而言之,其实不过是尊重二字罢了。
宋谨垣学不会这个道理,除非他以权相逼,否则,他和表姐永远不可能。
云晚意冷眼旁观,瞧得分明,所以她不在乎宋谨垣的忽视。
云晚意不着痕迹地瞧了眼林一和林二,这两个侍从是表姐从京城带回来的,对宋谨垣没有平常人的敬畏,她心底其实早有猜测。
姜姒妗轻声而冷淡:“和表妹一同出去罢了,宋公子有事不防先行。”
宋谨垣语塞了片刻。
他一直觉得姜姒妗聪慧,不觉得姜姒妗会猜不到他留在姜府的用意,偏偏姜姒妗一点不接招。
京城宋家因宋安荣一事冷清,姨娘给他传了信,他也不想回京城受冷脸,索性就一直留了下来,但姜姒妗这种态度,难免叫宋谨垣有点挫败。
他在京城时也是红颜知己无数,什么时候被女子忽视抵触到这种地步?
宋谨垣没了守株待兔的心思,眼见将要过年,他在衢州的待不了多久就要回京城,没有时间再和姜姒妗耗下去,他转变态度,直白道:
“姜姑娘是否介意再添一人?”
不等姜姒妗回绝,宋谨垣就温和地笑了笑:“我来衢州后还一直没有出去过,在衢州也只有姜姑娘一个熟人。”
熟人是熟人,但关系网却是不落下。
一通示弱卖惨,叫姜姒妗没法再拒绝,否则显得她好像不近人情一般,她皱了皱眉,只好同意了宋谨垣的随行。
钟鸣寺,出了衢州城,还要往西走一段距离。
姜姒妗不知道,在她出城的同时,一辆马车也低调地进了衢州城。
钟鸣寺后山种了一片梅林,姜姒妗和云晚意来了数次,也见过数次,但每一次都觉得惊艳,尤其才落了一场雪,这梅林就成了白皑皑中的一片红。
姜姒妗却是在看见这梅林时,不由得想起了裴初愠。
她和裴初愠初遇是在秋静寺,再见是在郡主府的红梅林,相似却不同的场景,让姜姒妗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她的情绪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
也不知郡主的那片红梅林开花了没有。
姜姒妗头一次被人勾住了心神,美景在前却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情。
云晚意在寺中遇见了熟人,少不得要去说说话,姜姒妗没拦着她,她总不能将云晚意一直绊在身边,四周只有安玲陪着她,姜姒妗耷拉下眉眼,安玲知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只好说:
“姑娘不如摘点梅花回去?”
装饰也好,晒干做香囊也罢,或者做糕点也行,总归不要胡思乱想。
姜姒妗不想让人担心,恹恹地应了声,她踮起脚尖,勾头折了一支梅花,却不想她一动,梅枝上沉淀的雪花不由得抖动,飘零地落下,险些洒了姜姒妗一身,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引得来人看过来时,呼吸却不由得一紧。
佳人折枝,四周有雪花飘零落下,她仿若成了这白皑皑天地下唯一的亮色,她生动地蹙着黛眉,叫身后的红梅也有点黯然失色。
宋谨垣一直都知道姜姒妗绝色,却从没有今日来得感悟深,经年后,再见到女子时,他总忍不住回想起这一幕,叫他后悔不已,如果他动作再快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宋谨垣半晌才回神,他敛下眼中惊艳,踱步上前,替女子折了梅花,亲手送上:
“姜姑娘。”
姜姒妗一惊,她回神,没接他递来的梅花,蹙起黛眉,她一点没有犹豫地回绝:“谢宋公子好意,但这四周都是梅花,我可以自己来。”
宋谨垣却是不想再和她打太极,直接道:
“姜姑娘聪慧,应该猜得到我的心思。”
姜姒妗退了一步,她轻垂眸:“你我身份天壤之别,宋公子何必强求?”
她有点厌烦,这般好的景色,可惜宋谨垣好没眼色。
宋谨垣心底一沉,他眯了眯眼,他想要的惯来没有得不到的,许是一脉相承,他骨子里其实和宋安荣一样霸道。
他忽然轻描淡写道:
“我昨日见了孟知府。”
一句话,让姜姒妗骤然抬起头,脸有点白,声音却是冷了下来:“宋公子是何意?”
宋谨垣见到女子厌恶的神情,她听懂他的话,所以脸那么白,仿佛要消融在雪中,却是叫人心惊的艳色,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当初和周应奉说过一句话,宝物贵重,但他没有守护的能力,就成了灾难。”
他也不想这么逼她。
姜姒妗直到今日终于知道当初宋谨垣和周渝祈说了什么。
宋谨垣的声音还在继续:“周应奉没能力护住,同样的,姜家也没有能力。”
“姜姑娘惯来聪慧,想来能清楚这个道理。”
姜家是衢州最大的商行又如何?权利面前,所谓的数年根基不堪一击。
姜姒妗咬牙:“我倒是救了一个豺狼虎豹。”
引狼入室,不外如是。
宋谨垣沉默了片刻:“只要你点头,除了正室的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
他不在乎姜姒妗嫁过人,也不在乎她出身商户,但他很清楚,他的婚事不由他做主,或者说,家中不可能让他娶姜姒妗为妻。
但除了这个名分,其他方面,嫡妻的待遇和重视,他都愿意给她。
姜姒妗气得胸膛不断起伏,继周渝祈之后,她又一次觉得恶心,宋谨垣凭什么觉得她会答应?
孟知府?
宋尚书?
姜姒妗扯唇:“我也想瞧瞧,我若不答应,宋公子能做什么。”
她眸子那么冷,姜家和孟知府是利益往来,纠葛甚深,宋谨垣想借孟知府威胁她?强龙尚不压地头蛇,孟知府当初能坐稳这个位置,少不得要人牵线,姜家岂能没有一点后手。
宋谨垣没有想到她软硬不吃:
“姜姑娘是要和我僵持到底?”
姜姒妗还未说话,身后传来一道冷淡至极的声音:
“僵持到底?”
“我倒不知这衢州何时成了宋公子的天下。”
第59章
来人踏雪而来,披着一袭雪青色鹤氅,有风雪落在他身上,他语气那么淡,却叫人骤然白了脸色。
也有人如燕扑入他怀中。
“裴初愠!”
女子杏眸透彻绯亮,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欢喜仿若要溢出来,许久,她杏眸有点红:“裴初愠,你怎么来了?”
她透了点哭腔,是软弱,也是依赖,有委屈,也有思念。
姜姒妗吸了吸鼻子,她说不清现在心底的情绪,汹涌得让她鼻尖发酸,声音也越发绵软:
“不是说等我回去么?”
裴初愠抬手接住扑过来的人,数日赶路的空缺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填满,他手掌自然地扣在女子腰窝上,他垂目看向怀中人,眉眼肉眼可见的疲倦,却是难得有些温度:
“你久久不回,我只好来接你。”
其实不是等得久了。
他从没有让她独自回京城的想法,只要她给了承诺,他就能不惜奔赴千里来接她,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叫她自己回京城?
无名无分。
他不想听见有人这样评价她。
他什么都没说,但姜姒妗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她鼻尖泛酸,眼泪忍不住地掉下来,她想仰头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