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吟秋叶不知道姜姒妗是算到如此,还是无意之举,她只是想起了娘亲和她说的话——裴夫人敢这么行事,便说明裴阁老是将人搁在心底看重着,否则她岂敢一上位就和贤王府撕破脸?
沈吟秋不得不承认,娘亲说的是对的。
也不知道她日后嫁的人能不能也这样对待她,许是最近府中一直在她相看亲事,沈吟秋不由自主地生出这种想法。
很快,沈吟秋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在脑后,她有点惋惜道:
“可惜你嫁人了,否则过两日的蹴鞠真想带你一起去玩玩。”
纵使年岁相仿,但嫁人的女子和未出阁的女子就仿佛天生有壁一样,像沈吟秋现在能收到的一些宴会请帖,却不会送来裴府给姜姒妗。
蹴鞠?
姜姒妗有点好奇,在衢州那边讲究女子温婉,很少会有女子在一起玩蹴鞠这种活动,但她也清楚,她如果去参加这种小姑娘之间的宴会,只会叫她们觉得不自在,姜姒妗按住遗憾送走了沈吟秋。
当晚,裴初愠回来时,察觉到她有点心不在焉,他一手搂过女子肩膀,垂眼问:
“夫人在想什么?”
姜姒妗拆下发髻上的玉簪,闷声说:“今日听沈姑娘提起过两日要赴蹴鞠宴,便忍不住地有点好奇。”
裴初愠抬头看了眼铜镜中的女子,她容貌姣好,恰说最好的年龄,却要整日忙于琐碎中,不是主持府中中馈就是操心姜家陪嫁来的商铺,裴初愠眼底渐深,除了姜姒妗,他仅剩有点亲近的女子就只有昭阳。
他去想昭阳每日都在做什么?
赏花设宴,偶尔寻着一些人踏青,蹴鞠骑射样样都会,整日好不快活。
相较而言,女子平日中的确沉闷好多,偏他诸事繁忙,不能整日陪在她身边,裴初愠轻轻抚着女子青丝,姜姒妗见他沉默,不由得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在想什么?”
裴初愠做好了决定,没和女子说,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淼淼想不想进宫玩玩?”
姜姒妗有点懵,皇宫也说她想去玩就去玩的地方?
有人低声诱惑她:“如今正是五月,御花园中的花开得正好,淼淼不是嫌弃府中单调么,正好去看看喜欢什么,再移栽回府中。”
第79章
姜姒妗临睡前还在纠结裴初愠的话,她心知肚明裴初愠会让她去皇宫是怕她一个人在府中会觉得无聊,也不得不坦诚,她被说得有点动心。
但等到第二日,姜姒妗就有点后悔了。
姜姒妗平时清醒时都见不到裴初愠的人,起初也有过埋怨,后来逐渐变成心疼,但她从来没有想要体验一下裴初愠的生活。
翌日寅时左右,姜姒妗就被人迷迷糊糊地叫醒,她艰难地想要睁开眼,外间的夜色还未褪尽,她眼皮子一直不断往下耷拉,她困倦得厉害,昨日裴初愠本就缠着她,她每日都要到午时左右才能醒来,她下意识地翻身而下想要继续睡。
却被人拦住,有人扣住她的腰肢,让她坐起来,姜姒妗被人折腾得难受,轻轻抽噎一声,声音也绵软得厉害:
“干嘛啊……”
有人低声在她耳畔说:“淼淼不是昨日答应我,今日和我一起进宫?”
姜姒妗昨日的记忆慢慢回拢,她想起来了这件事,脑海中清醒了一点,她挣扎着睁开眼,转头看了眼室内的沙漏,等估摸清楚时间后,她人都有点懵,寅时?
她大婚那日都没有起得这么早过。
她欲哭无泪,想要后悔,但某人不许。
裴初愠亲自替她穿衣裳,姜姒妗眼睛睁不开,她昏昏欲睡,双眼一直要往一起闭,裴初愠也不拦她,等被浸湿的帛巾擦在她脸上时,姜姒妗心底不免冒出一个念头,怨不得小皇帝不想当这个皇帝。
搁她身上,她也不愿意。
整日连觉都不能睡,她粗浅算了一下,裴初愠也只是最多睡了两个时辰罢了。
这么折腾下来,姜姒妗终ʝʂց于退了一点困意,知晓她也要进宫,安玲也进来伺候,她睁开杏眸就见到安玲偷偷地打了哈欠,一脸同情地看向她,姜姒妗难得哑声,她又开始后悔了。
婢女端着银盆进来伺候,难免有进进出出的声音,姜姒妗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裴初愠轻轻抚了抚她的侧脸:
“你可以继续睡。”
姜姒妗不想理他。
安玲替她随意挽了个发髻,裴初愠给她穿的是绣房刚送来的鸳鸯锦缎裙,黛青色,衬得她格外温柔娴雅,如今天未彻底亮,外间还有凉意,安玲寻来一件披风。
裴初愠将她一裹,直接把她整个人都打横抱起,穿了鞋和没穿一样,姜姒妗轻呼一声,四周都是婢女,她羞赧地埋头: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她哀怨地看向裴初愠,裴初愠没听她的,还气定神闲地掂了掂她,语气有点淡透着些许不满:“怎么还是这么轻。”
体力这么差,怨不得总是没多久就要呜咽着推搡他。
姜姒妗偏过头不理他,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他体力好,气鼓鼓地咬唇,腮帮都要撑起来,但一出了闻时苑,姜姒妗就轻轻一怔。
这个时辰,裴府路径上的灯笼都熄了,小厮拎着一柄红灯笼照亮眼前的路。
姜姒妗嫁入裴府有月余的时间,对裴府的地形也有点熟悉,她能清晰地意识到裴初愠抱着她踏上了栏木游廊,待走一段路,就经过了前院,然后会直达小径,通往大门。
姜姒妗从未见过这个时候的裴府,冷冷清清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一抹亮色,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姜姒妗忽然安静下来,她仰起脸看向裴初愠,只能看清他的侧脸,她搂上他的脖颈,软趴趴地问:
“裴初愠,你累不累?”
她只是早起一日,就觉得这么艰难,那么裴初愠呢?
在没有遇见她的时候,在小皇帝还不能帮助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背负着所有骂名,苦苦支撑着整个大周朝,会不会有一刻觉得很累?
人人都说裴初愠是乱臣贼子,但大周朝时肉眼可见地海晏河清,富饶太平,再没了先帝在时的内乱不断,姜姒妗只操劳府中事宜就觉得疲累,裴初愠担着这么重的担子,怎么可能会轻松。
她话音中的疼惜要溢出来,裴初愠不紧不慢地低声笑,笑她傻:
“我的淼淼是傻子。”
姜姒妗皱着巴掌大的脸蛋,不满控诉地看向他。
裴初愠想要摸摸她的脸,但是腾不出手,便顺着心意低头亲了亲她,压着低声抚平她的恼意:
“人人都在批判我,却也人人都想成为我。”
谁不想权势滔天呢?
他声音淡淡却是有着讽刺,不深不浅,让姜姒妗听得清清楚楚,须臾,他声音中的情绪散去,他口吻淡淡:“身在其职担其责罢了。”
他不想在姜姒妗面前提辛苦二字,和他得到的权柄相比,这两个字仿佛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从裴府到皇宫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
姜姒妗坐近了马车,困倦又席卷而来,这次裴初愠没有拦着她,让人倚靠在自己怀中,轻拍抚她的后背,听着她呼吸渐渐平缓。
安静无声的车厢内,有人垂眼看着怀中的女子,格外认真专注。
往常,裴府的马车到了皇宫门口就会停下来,但今日,在百官众目睽睽下,马车径直驶入了皇宫内,众人惊愕不已。
小皇帝得了消息,也有点讶然,他转头问:
“亚父受伤了?”
许公公没得到这个消息,忙不迭地摇头:“奴才不知。”
小皇帝瞥了他一眼,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废物,许公公苦笑不已,谁敢轻易打听裴阁老府中的消息?
很快,小皇帝又得了消息,裴阁老的马车去了弘义阁,小皇帝不由得“咦”了一声。
当年先帝尚在时,裴初愠就经常出入皇宫,这弘义阁是当时裴初愠留宿皇宫住的宫殿,是不是觉得很荒唐,一个外男在皇宫居然有住处。
但事实却就是如此。
当年裴府落败后,先帝又记起当年和裴氏的情谊,对裴初愠这个仅剩的裴府血脉怜惜不已,也可能是心虚裴初愠回府后会面对满府冷清,总归,先帝给裴初愠赐下了弘义阁。
这弘义阁属于前朝,而不是后宫范畴,彼时先帝做的荒唐事不止一两件,众人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先帝去后,裴初愠手握重权,一度摄政,更是没人敢对这件事有异议。
而小皇帝,是巴不得裴初愠会在宫中留宿,更不可能将这道旨意撤销。
但小皇帝有点纳闷,在亚父逐渐放权给他后,就再没有在宫中留宿过,这弘义阁几度成了摆设,现在怎么又用上了?
许公公见皇上好奇,立即让人去打探消息。
小皇帝去早朝的路上,就得知了真相,许公公一脸恍惚地回报:
“是裴阁老将裴夫人带进了宫,听说马车到弘义阁时,裴夫人还没有醒,是裴阁老亲自将人安置在弘义阁,还吩咐了人不许打扰。”
小皇帝双眼一亮,他下意识地就想说“母亲来了?!”,但话没说出口,许公公也是跟着他去过裴府的,察觉到什么,忙忙咳嗽了一声,这是在皇宫中,人多眼杂,一旦皇上的话传出去,还不知怎么惊世骇俗呢。
小皇帝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有点败兴,但姜姒妗头一次以裴夫人的身份进宫,他心情大好,去金銮殿的路上,也不忘吩咐:
“姜夫人还没醒,想必也没有吃早膳,让御膳房备好早膳。”
须臾,小皇帝认真思索了一番:“姜夫人是江南人,我记得亚父之前带了一个擅长江南菜系的御厨回府?”
许公公对小皇帝的态度见怪不怪,点头应是。
小皇帝终于笑了:
“让御膳房多准备一点江南那边的早膳。”
姜姒妗不知道因为她来皇宫一趟,整个御膳房的人都忙碌了起来,等早朝结束时,辰时都是未到,小皇帝见散朝后,亚父转身就走,一点寒暄都没有,他轻啧了一声:
“走,咱们也跟上。”
许公公听见他的小声嘀咕:“平时不许我出宫,现在人来了宫中,难道还要拦着我去拜见不成。”
话音显然积怨甚久。
许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
姜姒妗是被吵醒的,她艰难地睁开双眸,外面有点模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母亲难得进宫一趟,我来见见母亲有什么不对?”
姜姒妗浑身一僵,她听出这道声音是谁,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她抬手捂住脸,果然,即使再来一次,她还是不能平常心对待小皇帝“母亲”这个称呼。
她的确担心过自己是不是于子嗣艰难,想要一个孩子,但也不能是一个年龄比她还大的孩子。
小皇帝去年及冠,逐渐开始亲政,而她今年也才双九余一,小皇帝每喊她一声母亲,都仿佛将她放在火上烤。
裴初愠冷冷的声音不耐烦传来:“她不是你母亲。”
“亚父还有别的夫人?!”
听得出小皇帝话中的惊疑,姜姒妗都能想到裴初愠的脸是有多黑,她忙忙起身,安玲也守在内殿,见状,赶紧替夫人梳洗,许是听见内殿的东京,外间的争执声终于安静下去。
等姜姒妗出了内殿,果然就见裴初愠脸色铁青,而小皇帝不受影响,反而格外精神,见到姜姒妗也是双眼一亮。
这熟悉的一幕,让姜姒妗浑身一颤,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小皇帝笑眯眯地冲她一作揖:“母亲醒了。”
姜姒妗求助地看向裴初愠,裴初愠脸色冷得仿佛能掉冰渣,小皇帝全然不在意,他兴冲冲道:
“母亲,我让御膳房准备了早膳,现在让人传膳么?”
姜姒妗晕乎乎地点头:“好。”
等膳食被送进来,姜姒妗才有点头疼地扶额,她刚才是不是应下小皇帝的那声母亲了?
第80章
一顿早膳,姜姒妗吃得提心吊胆。
小皇帝很是殷切,满脸都是笑意,轻而易举让人察觉到他的情绪,姜姒妗的心情有些许复杂,宫人也小心细微,只在皇宫待了一日,姜姒妗就隐隐约约意识到皇宫深处藏着的压抑。
姜姒妗偏头看了眼裴初愠,裴初愠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
等早膳结束,小皇帝直接被裴初愠拎走,临走前,小皇帝还在嘱咐:
“现在后宫空荡,母亲想去哪儿直接吩咐宫人带你去即可,千万不必拘束。”
姜姒妗心情复杂地点头应是。
整个皇宫只有小皇帝一个人——虽然宫人无数,但他ʝʂց是主子,底下的人只会听从命令——他很难不觉得落寞。
所以,他才会对她进宫一事表现得这么兴奋和热切。
在惊慌和混乱后,姜姒妗竟然觉得有点心酸。
安玲也在一旁感叹:“没想到皇上居然这么平易近人。”
话音甫落,四周就有宫女意外地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对于安玲的评价,姜姒妗不置可否,她轻摇了摇头,没有多提小皇帝,人多眼杂,小皇帝做什么没人敢议论,但她一个臣妇妄加评论,很容易落得一个轻狂放纵的评价。
姜姒妗现在睡醒了,终于想起昨日裴初愠的提议,她转头轻声道:
“姑娘能带我到御花园走一走么?”
宫女立刻宫颈拂身:“夫人请随奴婢来。”
御花园属于后宫范围内,距离弘义阁有一点距离,姜姒妗到了御花园,有一点惊愕,呼吸些许轻滞,这御花园和平常人家的后花园完全不同,姜姒妗居然在其中看见了许多不是这个季节的花。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吩咐过,御花园内杨妃出浴开满了一片片,乍眼望去,美得有点惊心动魄,在来宫中时,裴初愠让人给她带了换洗衣物,如今她穿着云织锦缎,镂空纱上衣,直领对襟,露出锁骨下方一片雪白的肌肤,衬得脖颈修长纤细,外罩耦荷短衣,底下是霜色的襦裙,腰带将腰肢掐得纤细,只堪堪一握,站在御花园中的女子身姿婀娜婉约,清逸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