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未见, 他的身子比之前还要瘦骨嶙峋,那张曾经温润的脸此刻鹰鼻鹞眼,透着一股子即将入土的腐朽感,大敞的衣襟后,灰白色的胸膛缀着斑斑点点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丁若溪眼里仿若无物般缓步走过去,“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苏慕凉灰败的眼珠子动了动。
丁若溪掩于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要从中吸取力量般深吸口气:“当年救下我的人到底是谁?”
苏慕凉先是一怔,继而双眼放光,仰头放声大笑起来。
*
苏会回府后听下人说丁若溪在他书房等他。
他唇角一勾,抬脚就要去书房,然,刚走两步,低头闻了下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是适才被同僚拉去喝了两杯小酒之故,昭昭最不喜欢闻酒味,说会反胃,便折返先回卧室,沐浴更衣后才去往书房。
走至半途,秦用从廊下急匆匆奔来:“郎君,属下有要事禀告。”
苏会脚下不停,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秦用斟酌了下,硬着头皮道:“适才郎君不在府中时,陈世子派人来给三娘子送信,属下一时不查没拦住。”
苏会脚下一顿,皱眉道:“三娘可察觉有异否?”
“应当是没有。”秦用仔细回想丁若溪当时的神情,若她当真察觉异常,定然不会再如平常那般去郎君书房等郎君。
苏会闻言脸色稍霁继续朝前走。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急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禀告道:“大郎君,二郎君处不好了。”
秦用立马问:“发生何事了?”
下人似是畏惧吞吞吐吐道:“是二夫人忽然去找二郎君去了,还把奴才几人都从屋子里轰了出来,奴才们拦不住。”
苏会心下一跳,忙调转脚尖快步朝苏慕凉院子走去。
待主仆两人走到地方,秦用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刺目的阳光霎时透过敞开的房门撒了一地。
苏会沉着脸站在门口,巡视屋中一圈没看到丁若溪,朝斜倚在床榻上的苏慕凉沉声道:“她人呢?”
苏慕凉看着他脸上焦灼的神色,嗤笑道:“你不是把她金屋藏娇了吗?这会儿反过来问我是何意?”话音方落,就用帕子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
苏会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欲走。
“等等。”身后传来苏慕凉沙哑无力的喊声:“我人之将死,有几句话想要同你说。”
苏会不予理会。
苏慕凉惨笑一声,讥讽道:“是关于三娘的,你若不听,一定会遗憾终身。”
苏会这才停下脚步转身入内,居高临下的盯着苏慕凉,沉声道:“若是说当年的事,大可不必。”
苏慕凉脸上的惨笑更大了些,他刚张嘴就咳个不停,胸膛剧烈起伏,犹如一个频死的老人:“为什么不?”
他语无伦次的道:“咳咳,咳,当年你虽救下了她,可还不是因为阿娘的一句话,就把她拱手让给了我。当年你是怎么说的?咳咳咳,说你此生绝不插手我和她的事,可你却一再出尔反尔,甚至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的把我贬为庶民,遭世人唾弃,我不服,咳咳咳,明明你我都是同一种人,可凭什么你可以高高在上继续做你的大将军,而我就得接受你的算计,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苏会原先对他还心存一丝怜悯,而今看,他就不该对他心慈手软。
苏慕凉越说越愤恨,双眼状若喷火恶狠狠的盯着苏会:“还有,明明你对她所做的事,比我对她做的还要恶劣百倍,凭什么她依旧选你,而不选我?我不服!”
苏会沉声道:“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没有珍惜。”
苏慕凉仰头哈哈大笑,决绝道:“是,你是给了我机会,可那也不过是因为你不够爱她罢了。”
这句话成功刺痛了苏会,苏会脸色骤然沉厉,“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慕凉笑够了,低头双手撑着床榻落下来泪来,自嘲道:“我如今败给了你,无甚可说。”
他话峰一转,语气里带着恳切:“但,三娘是我的妻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她现在恨我怨我恼我,可我依旧狠不下心肠舍下她,对她不管不顾。”
他说到这,抬起头目光里哽咽和不舍:“我现在想知道,我死之后你怎么安置她?”
苏会耐心尽失,转身朝外走漠然道:“你无需关心。”
身后传来苏慕凉蓦地拔高声:“她哪怕和我合离了,可在外人眼里她还是我苏慕凉的人,若和你继续在一起,就是违背人伦,是苟且!会被世人嗤笑是勾引大伯的荡~妇!你若为了她好,就该放她走,而不是再纠缠她——”
苏慕凉说到这,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跌下床榻撕心裂肺的怒吼:“难道你想让她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一辈子?”
“苏会,你真卑鄙!”
苏会被他的话激怒,倏然转头:“闭嘴!”
话音方落,一道闷响从不远处的衣柜传出。
苏会大喝一声:“谁在哪,出来!”
衣柜门从里面推开,丁若溪满脸泪痕踉跄着从衣柜走出。
苏会瞳孔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慌一刹那攥着他的心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忙上前:“昭昭,我——”
丁若溪万没料到给自己带来无尽痛苦的婚姻,竟是眼前这个她再次爱上的男人促成,他不止欺骗她,甚至还想要抹去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而她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他们兄弟两人耍的团团转。
一刹那,愤怒如滔天巨浪般袭满全身,丁若溪浑身发颤,她猛地用手捂着耳朵,声嘶力竭的低吼:“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夺门而出。
“昭昭。”苏会忙追出去。
苏慕凉状若癫狂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会你也有今日。”
“你毁了我,咳咳,让我一无所有,咳咳咳,那我就让你尝尝什么是痛失挚爱的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若溪疯了一般跑回屋,转身要反锁上门。
苏会人高腿长几步追上来,手下用力一把推开了房门,他焦急的跨进屋里,“昭昭,你听我解释——”
手刚碰到丁若溪的衣袖,满脸是泪的丁若溪,如避猛兽般连连后退,边抄起手边花瓶砸向他:“滚,滚!别碰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苏会脸色骤然沉厉,将她死死的摁在怀里。
丁若溪哭喊着踢打他,何耐力气太小,完全撼动不了他分毫。
她挣动不得,甚至再无法忍受他的拥抱和亲近,哭闹着如一只发狂的小猫般发疯的用指甲挠他的脸。
苏会怕她伤到自己,索性将她双手反剪到身后:“昭昭,你听我说!”
丁若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眸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怨毒和恨意:“我恨你!”
一刹那,苏会只觉胸膛被无数把利刃同时戳中,痛不可支,他低头用力的堵着她的唇,丁若溪反口发狠的咬他一口,鲜血霎时顺着两人唇角溢出。
苏会仿佛不知道痛般将血水囫囵吞进去,唇~舌纠缠中,他眸底闪过一丝决绝,拦腰将她抱起掷在床榻上,腾出一只手胡乱扯她的衣裳。
丁若溪察觉到出他要做什么,利声尖叫:“我恨你,我不要!”
苏会充耳不闻,俯身上来时捧着她的脸用力的吻下去:“那就多恨我一点吧。”
第65章
丁若溪双手双脚被缚挣动不得, 她拼命咬紧牙关抵抗来自身子的异样感,可她身子好似早已熟悉了他,完全不听她的控制, 不多会儿,便软成了一滩水。(审核的看清楚我啥都没写)
丁若溪悲从心生涕泪不止, 男人吻掉她脸上的泪, 低沉沙哑的道:“瞧,你心里还是爱我的。”
丁若溪顿时哭的更凶。
“轰隆”一声巨响,又一道惊雷划过天空。
昏暗的屋内被闪电映亮,丁若溪用力抓着床帷的手无力的滑落在床榻上, 似是企图想抓~住点什么, 可却徒劳无功。
迷迷糊糊中, 男人将枕头塞在她腰下。
丁若溪浑身打了个寒颤,无力的推搡他:“我不要, 我不要怀上你的孩子, 我——”
男人眉头骤然一沉, 低头将她哽咽声一并咽了下去。
*
直到鸡鸣渐起, 丁若溪才累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下了一夜的雨还未停歇,窗台下掩在草丛里的各种虫鸣声,好不热闹。
许是心里藏着事,丁若溪竟罕见的做起了梦,甚至还梦到了以前被她忽略的事——
夜幕四合, 挂满灯笼的丁府门口,十几个小厮得了主家的吩咐,围拢在一起放鞭炮。
噼里啪啦声中, 众人团着手嚼起了舌根子:“大过年的五皇子就送来厚礼,看样子是属意三娘子, 咱们三娘啊,说不准很快就要成为皇子妃啦。”
另一个小厮笑着附和道:“可不是!谁让咱们三娘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我说就是当太子妃也当的起。”
“嘘,慎言!”旁边胆小的小厮立马撞了撞他的胳膊。
“可我怎么听说三娘早已心有所属,喜欢那个谁——”
刚才挑起话头的小厮扬起脸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惊叫道:“我记起来了,镇南王府的二郎君苏慕凉!”
众人脸上满是不屑:“切~~,这苏慕凉要什么没什么,也不知三娘到底看上他那一点了。”
“当然是脸啦。”
胆小的小厮嘿嘿一笑,满脸嘲讽:“不过,别的男人都是靠才能吃饭,他也就那张脸能吃吃女人饭喽。”
有人立马不悦反驳:“就凭他还想娶咱们三娘,简直是痴人说梦!”
“嘘,他来找三娘了,别说了。”
十四岁的丁若溪,自然没听到下人的议论声,更没什么烦恼,可若硬要说出个糟心事来,大致就是整日总见不到苏慕凉这个情郎,患得患失的。
今夜她穿着一袭粉色散花如意云烟裙,外面罩了件镶狐狸毛的大红披风,从侧门探出头来,看左右没人忙招呼身后畏畏缩缩不敢出门的巧儿:“没人,赶紧跟上我。”
梳着双髻的巧儿,拼命摇头:“若叫夫人知道了,会打死奴婢的。”
丁若溪急的跺跺脚,一把将她从门后拉出来,趁站在正门放鞭炮的小厮不备,忙溜到对面街上阴暗处的角落里,满脸兴奋的对垂手默立的苏慕凉道:“墨青,等急了吧。”
说着话小~嘴一扁,小声抱怨:“都怪我阿耶,非要拉着全家一起吃饭,所以我才来晚了,你不会生气吧。”
少年眉眼还很稚~嫩,穿着一袭月白色绣竹纹长袍,看起来尤为单薄,他摇头:“不会。”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暖炉:“抱着这个待会儿看花灯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丁若溪心头甜蜜,笑着“嗯”了声。
两人行至中途,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忽然艰涩的开口:“三娘,你会嫁给五皇子吗?”
丁若溪满不在乎的道:“不会。”
“那——”
少年启唇吐出一个字,便抿紧唇不肯再说,一路上垂头丧气的,似是有满腹心事,直到被丁若溪再次催问才吞吞吐吐的道:“自古以来媒妁之言,都是父母做主,我们做子女的不可违背。”
丁若溪双眼亮晶晶的反问:“你不相信我?”
少年又要垂下眼,一副不信的模样。
气的丁若溪直咬牙,她拉着他的手拐进无人的小巷里,“跟我来。”
少年刚在小巷里站稳。
丁若溪深吸口气踮起脚尖吻他的唇,想要证明她的心意,然,嘴唇刚碰到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暴喝声:“三娘!”
丁若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忙转身看去。
便见另一个“苏慕凉”正煞气冲冲的站在她和苏慕凉身后,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们,看到她看他,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丁若溪福灵心至般这才察觉到自己可能认错了人,一惊,想也不想忙撒开苏慕凉追了出去。
少年身高腿长,转眼把她甩的老远。
丁若溪需得小跑才能跟上他,她气喘吁吁的忙给他解释:“墨青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子,是你们兄弟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我今夜出来得急,路上又黑,被他逼问婚事,这才心里慌乱下把他当成了你——”
少年忽然顿足,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恼怒:“可我从不会把你认错。”
他眸底怒意未消,自嘲道:“说到底是你不够爱我罢了。”
“我——”
丁若溪本来吻错了人就已经很羞愧了,又被他误会嘲讽,浑身的逆骨霎时冒了出来,她赌气道:“那你呢?”
她眼圈红红的,上前一步逼问道:“虽日日跟着我阿耶参议朝堂之事,可却整日见不到人影,我想找你都找不到,你何曾想过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