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少年脸上愤怒之色渐消,语气听起来依旧硬~邦~邦的:“我最近很忙。”
丁若溪对这个解释失望透顶,晶莹的泪珠霎时从眼眶里滚落,她擦了把眼泪,大声质问:“你每次来找我都这么说,能不能换个别的让我相信的理由!”
少年看她哭了,火气消了些,他蠕动了下唇角歉疚道:“对不起。”
这句话成功挑起了丁若溪的火气,丁若溪怒不可遏:“你每次就会说对不起,我受够了你的对不起!”
“还有,你每次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全部都瞒着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少年还未压下的火气顿时也冒了出来,他额头青筋直跳,反口逼问她:“那你呢?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他上前一步,眸底闪烁着她看不懂的疯狂和受伤之色,“我不是你的玩偶,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更不会任由你呼来唤去!”
“你——”
丁若溪再想不到自己满腔情谊被他这么对待,越发怒不可言,斩钉截铁的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说完不等少年有所反应,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和“苏慕凉”闹别扭,“苏慕凉”不但没来哄她,甚至没过多久,还只身去往了战场,和她再无交集。也是这一次,“苏慕凉”将她彻底的推向了苏慕凉。
*
丁若溪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她霍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
在屋里轻手轻脚除尘的巧儿见状,忙放下手中抹布,快步走过来焦急的问:“三娘,您怎么了?“
丁若溪呆滞的转头看向巧儿,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顿了顿哑声道:“这是哪?”
“是大郎君的卧房。”巧儿不知想到什么,哽咽了声,低声为她解惑:“大郎君交代下来,从今往后您就住在这间屋子,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出门。”
丁若溪听后浑身如遭雷击,昨夜发生的一切如海水汹涌的倒灌进她脑海里,只一刹那她眼眶便红了,万万想不到自己刚逃离了一个牢笼,转头就又踏入了另一个牢笼,而这两个牢笼还是自己最爱的人亲手铸成,她掀开被褥赤脚下榻,沙哑着声:“我不想看到他,我们走。”
巧儿忙拦着她:“这屋子周围到处都是大郎君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们怎么走?”
丁若溪先怔忪了下,随即颓然的仰倒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帐默默的流眼泪。
纵然苏慕凉伤她至深,巧儿也没见过丁若溪如今日这般伤心的模样,顿时慌了,眼泪止都止不住:“三娘,您已经哭了一日夜了,莫再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丁若溪充耳不闻,喃喃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苏会。
巧儿也万万没想到当年和她家娘子相知相恋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苏会,而她家三娘一直错认了人,错将苏慕凉当成苏会,并阴差阳错的嫁给了苏慕凉,遭遇了后来的一切苦难。到了最后,更是兜兜转转又和苏会纠缠至今。
民间最匪夷所思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的。
可这种事偏偏被她家娘子遇上了,她家娘子向来心气高,被苏会欺骗和隐瞒这么多年,恨他还来不及,怎可能原谅他?并和他和好如初?
而苏会显然对她家三娘余情未了,不肯放手,这两个执拗的人就这么碰在一起,根本就是无解嘛。
巧儿越想越替丁若溪伤心,哽咽着劝道:“三娘,您想开点,别太为难自己了。”
丁若溪却似乎听不到她的劝,缓缓的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苏会裹着一身寒意入内。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手里端着的黑漆短案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巧儿见状忙擦了把眼泪,站起身退到一边。
丁若溪挂着泪珠的眼睫颤了下,翻了个身面朝内躺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柔的抚摸了下她的发丝:“我亲手给你熬了你最喜欢喝的莲子粥,还热着,起来尝尝?”
丁若溪眼睛未睁,抬手用力的拂开他的手:“放我走。”
苏会紧绷着脸,明明已是恼怒的神色,可依旧对她柔声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丁若溪再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手脚并用的捶打他。
苏会怕她伤到自己忙紧紧的抱着她,他额上青筋直跳,强行压着怒意:“你疯了吗?”
“是,我是疯了,所以才识人不明,被你骗的团团转!”
丁若溪眼眶猩红,泪水如小溪般从脸颊划过,看起来狼狈不堪,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拼命挣扎:“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苏会脸上显出受伤的神色,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紧紧的抱着丁若溪,直到她在他怀里哭累了,打骂累了才松开她,拉高被褥盖在她身上,起身走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关上,门外传来苏会交代下人的声音:“看好她,若她少一根汗毛,我唯你们是问。”
“是。”
丁若溪猛地拉高被褥蒙着头,泪如雨下。
从没有那一刻无比清晰的认识到——
不管是她曾倾慕的苏会,还是和她有短暂交际的苏慕凉,她喜欢的那个人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如今面对她的全然陌生且冷血的男人模样,恐怕才是真正的苏会,她之前是怎么眼瞎,才会觉得他温良呢?
——大致都是他在她面前装出来的。
第66章
苏会离去后径直去了小厨屋, 几个婢女正切菜杀鱼准备膳食,见到他当即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开口讲话。
苏会皱眉看了眼锅里温着的鱼片粥, 吩咐道:“把这些菜都换掉,换成三娘平日喜欢吃的菜式。”
丫鬟忙道:“是。”
苏会这才从小厨房出来, 在去书房的路上。
秦用行色匆匆的奔来, 压低嗓音禀告道:“丁若华要见郎君。”
丁若华是丁若溪的五哥,半个月前常嬷嬷招供出王妃李氏藏匿丁家人的位置后,秦用一路寻过去将人救了出来,安置在了城郊的别院, 当时王妃李氏和苏慕凉还未被揭发罪行, 苏会怕打草惊蛇, 令丁若溪再次陷入危机中,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就连丁若溪也没告诉。
苏会这会儿实在没心情见人, 脚下不停, 拒绝道:“先晾他几日再说。”
秦用起初也这么想的, 可这丁若华性子和丁若溪一模一样,扬言见不到人就绝食,他才忙过来禀告:“可这丁若华因见不到你已经两日没进食了,若再这么饿下去,恐怕会出意外, 到时候三娘子问起来.........”
余下的话秦用没敢说,恐怕又要和郎君闹,郎君您就更哄不好人了。
苏会脚下一顿, 冷声道:“备马!”
*
京郊别院。
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衫的丁若华,愁眉不展的正坐在院中石桌前看书, 可与其说是看书,倒不如说是在出神。
在回廊里玩九曲环的七娘丁若月,心不在焉的频频看向他,狐疑的对一旁的丫鬟连枝道:“五哥这是在做什么?圣贤书都被他拿反了。“
连枝忙扭头看去,果然如七娘说的那般,便轻声对七娘道:“你五哥有心事,七娘玩的时候声音小一点,莫要打扰他。”
七娘点头,继而又苦恼的蹙起小眉头,奶声奶气的道:“可他给我的这个东西我怎么都解不开,若是三姐在这就好了,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帮我解开。”
连枝听后直叹气。
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三娘了,也不知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这念头刚从脑中闪过,家里就来了名不速之客,原以为是姑爷苏慕凉,可待人走的近了,连枝这才发现认错了人,苏慕凉因为常卧病榻之故,肩背经常无力的弯着,瘦骨嶙峋,看起来孱弱不堪。
而此人身量欣长,肩背挺括,眉眼虽和苏慕凉相似,可却多了一丝从容和淡定,风姿秀逸,如同谪仙般俊美的令人移不开眼睛,应当是苏慕凉的长兄,那个短短半年内就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苏会,苏将军!
连枝不可置信的忙站起来,激动的冲丁若华叫:“郎君,苏将军来了。”
丁若华猛地回神站起来,可因起的太猛,眼前一阵发晕,他忙双手撑着石桌,吩咐连枝:“你先把五娘带下去。”
连枝忙抱着七娘进了屋。
苏会当年在丁家参议朝政时没少见到丁若华,彼时丁若华满腹才华,令满堂惊叹,而今再看,褪去一身华彩的他,依旧气度从容,不失当年风范。两人可谓是熟人见面,可苏会依旧礼数周全,抱拳对丁若华道:“五郎。”
丁若华朝他身后看去,见空空荡荡连个丫鬟都无,心里的疑虑更重一层,冷声道:“三娘怎么没跟来?”
苏会面色不改,淡声道:“她身子不舒服,不宜外出!”
丁若华虽手无缚鸡之力,可人却不蠢,听到他这个妹~夫的长兄对他妹妹以妹~夫的语气自居,心下骤然一沉。
只因几个月前的一日,王妃李氏忽然派人围了他和七娘的住所,说是三娘甚是想念他们,请他们过府小住一阵子,七娘极少见三娘,听闻后欢喜雀跃的很,以至于他也没有多想就去了,然,马车行至中途却忽然换了个方向,他正要询问缘由就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就和七娘在一个陌生的庄子上了。
他忙问看守他们的下人这是为何,下人们只言让他们兄妹安心住下,对他问的别的事三缄其口,他不由想到前几日三娘忽然从镇南王府回来看望他那次,言语中躲躲闪闪,他当时只以为小两口又在置气,便没多想,如今想来恐怕是三娘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他心头开始不安,便有意套下人的话。
这才无意得知苏慕凉背着三娘押妓,被三娘知道后和他闹合离的事!
三娘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苏慕凉如此背叛她,她岂会不伤心欲绝一心求去?正当他惶惶不安时,又从下人口里套出另一个令他无法忍受的事——
苏慕凉因为押妓过多进而导致不能生育!
而身为苏慕凉母亲的王妃李氏,竟为了镇南王的一句戏言,苏家兄弟两人谁先诞下子嗣,谁便袭爵的话,荒唐到竟给三娘找来了几个男人,意图让三娘替苏慕凉产子。
他震惊万分,一怒之下吵着要见苏慕凉,却遭到拒绝,之后下人再不敢给他透漏三娘的消息。并将他更加严密的看管起来,他本就对王妃李氏忽然扣押他心存疑虑,如此以来,便猜到王妃李氏如此做,极可能是想拿他和七妹威胁三娘就范。
他这个做兄长的,在这种时候不但不能替三娘出头,反而还牵累她,愧疚的死的心都有了,可七妹还在他们手中,若他就这么死了,不知他们又要怎么折腾七妹,于是,他便藏起了所有的心思,继续假意和王妃李氏周旋。
直到半个月前,忽然来了一伙人将他们救了出来,并安置在这所别院。
这帮下人和之前的那波人完全不同,对他不但有礼相待不说,还总旁敲侧击的和他和七妹讲,大郎君苏会如何宽仁,对三娘如此体贴,这令他本就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收的更紧。
以往民间向来就有兄可替弟娶亲之事,更何况是事管子嗣这种大事,而且,苏慕凉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也不是什么秘密,莫非王妃李氏改变了主意,想让这苏会替苏慕凉同三娘生孩子?这想法甫一生出,他只觉五雷轰顶,这才绝食抗议也要见三娘一面问清楚。
闻言,丁若华脸色倏然变得铁青,将手中的书重重拍在石桌上:“三娘习过武,身子骨比普通女子结实,极少生病,这次却数月没来见我,身子是真的不舒服?还是被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扣下了!”
苏会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言不语。
丁若华怒道:“说话!”
苏会眉眼间泄~出几丝不耐烦来,拧眉看他一眼,依旧没开口说话的意思。
丁若华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刹那气的浑身哆嗦,大声喝问:“你们,你们扣下我和七妹,是不是在威胁三娘同你替苏慕凉生孩子?”
此话一出,苏会脸上神色才有了变化。他不卑不亢道:“我和三娘情投意合,至于生孩子之事,是自愿为——”
话音未落,一杯凉茶兜头泼了他一身。
丁若华脸色惨白,佝偻着背,左手撑着石桌大口的喘息,似是下一瞬就要气的晕厥过去:“你还给我狡辩!”
“三娘虽嫁入你家,可和你素不相识,怎可能背弃人伦和你,和你,和你——”
丁若华是读书人,就算气极那两个字也说不出口。
苏会则常年在军中练兵,军营里什么人都有,自然也没什么忌讳,他抹了把脸上的茶水,依旧恭恭敬敬的道:“三娘爱我至深,兄长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
“你,你——”
丁若华见他不但不认错,反而还越发得寸进尺,冲上来就要打他:“我要杀了你。”
人还没冲到苏会跟前,就被守院子的下人死命拦着。
苏会来此虽存了负荆请罪的心思,可见丁若华这般顽固,自然也不会干站着令他打骂,他一抱拳道:“兄长先消消气,我改日再来看您。”说罢掉头就走。
然,刚走出两步,就和在屋中听到动静出来的丁若月大眼对上了小眼。
四五岁的奶娃娃,穿着一身粉色锦缎绣小兔子的裙子,就连头上扎的双髻都用粉色丝條缠绕,此刻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歪着头从头到脚的打量他,声音奶声奶气的:“你就是我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