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淡月上次被这么盯着,还是在合欢宫的藏宝阁上。
那时的她,也是抱着乐器。
江淡月站起来,从容自如举起她的小锣锤,高喊一声,“来,大家听我指挥。”
“预备,奏!”
与其把后背交给他人,不如交给自己。
有几个乐师想要站起来阻止江淡月,演奏强行开始,他们不能停止奏乐,不得不坐下来,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江淡月。
江淡月心不在焉,手胡乱挥舞着,反正这群乐师不会依靠她的指挥。
倒是苦了懂乐理的瑶雪,她吃力跟着江淡月的指挥,难听的要命又不敢质疑。
江淡月竖起耳朵,仔细听屏风后的动静。
老李家不讲方言,他们夸赞着新娘如何美丽安静,和新郎是如何般配,是一对佳人,日后定能传出一段佳话。
江淡月疑惑。
新娘已经过门了?
老王家的新娘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听他们的描述,确实是小村老王家的新娘。
新娘被热热闹闹抬到大村,队伍排了百米长,老王家毫不知情?
江淡月听着听着,觉得有些奇怪。
一般新人成家,亲属们都会祈祷能开枝散叶,多子多福。怎么那群宾客只说长长久久,永生永世,没有一个人提及子嗣,就好像认定了这对新人不会生育一般。
莫非新郎有什么隐疾?
封花看不懂江淡月的指挥,他的唢呐吹不响,又不想自己不合群,只好尴尬吹着口哨。
这里的味道和老王家一样难闻,浓浓的水腥臭味令人作呕。
江淡月和瑶雪依然没有闻到这个味道,刺鼻的鞭炮火药味盖住了一切。
李家的烟火味,浓得像是面目疮痍的战场,仿佛随时会有新的炮弹打在他们头上。
突然,人群爆发刺耳的尖叫声。
新人不见了!婆娘尖锐的嗓门穿透人群。
后面的乐师瞬间站起,屏风倒下,宾客们和那两个中年长辈怒气冲冲向他们走过来。
“停!”江淡月举着锣锤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大喊道:“我给你们找回来!别他妈嚷嚷了!”
通过时间线、作案动机、作案手段,人证、不在场证明等方面有理有据的分析,并在绝对武力的压制下,江淡月终于获得了一件新线索——
新娘的嫁衣。
李家塌了一半,宾客都逃走了,封花手指打着电火花,捂着自己的耳朵,把院子里最后的烟花点燃。
烟花绚烂多彩,李家夫妇抱团,哆哆嗦嗦藏在桌子下面。
“烦死了。”江淡月掏出一颗药丸,猛地踹了一脚李氏夫妇藏匿的桌子。
她转了转脚腕,信步走到嫁衣前,终于闻到了封花说的味道。
嫁衣上的饰品还勾着几根水藻,色泽微微发暗,已经泡在水里很久了。
“这嫁衣是从哪捞上来的。”江淡月问。
李家主被封花拎出来,他拼命挣扎,“我说我说!”
“新娘早就死了!我们两家儿女,两年前就定下婚约。就是这个女的,她不想嫁给我儿子,穿着嫁衣跳了河!就在二十天前,我儿子失踪了!他的房间到处都是水藻。村里人都说,是老王家女儿怨念未消,把我的儿子捉去抵命了!”
“村里人说,只要我们风光办一场婚礼,让阎王老爷知道,他们二人是一对夫妻,谁也不能替谁,就能把我儿子还回来。结果,今早上,她把嫁衣送了回来!我儿子没有回来!”
江淡月:“……”
如果不是在偶尸营里,江淡月一定给这李氏夫妇两个耳光。
哪有什么牛鬼蛇神,都是人在作祟。
但他们现在在偶尸营里,就有点说不准了。
这些人,太像拿了剧本的NPC了。
那个管事,就是热情洋溢,奉献自我的角色,他会向每一个人低头。不论高低贵贱,哪怕是李府的下人,他都低声下气。
他们就像是掉入了一个风俗小故事。按照故事的常用的戏剧化程度来看,一切超脱自然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说不定就有NPC来扮演“鬼”这个角色。
嫁衣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的刮伤,银饰花纹清晰,如同新的一样。不像是受过重力冲击的样子。
上面只有几缕翠绿的水藻,还有去不掉的烂臭味,一点河道淤泥都没有。
投河这种事,江淡月是干过的。
她也是从瀑布跳下去,顺流飘到了下游。她泡的时间不长,没有攒出臭味,但身上脸上都沾上了泥巴。
甚至有了一个“泥巴姐姐”的雅称。
没有泥巴,这位投河的姑娘,难不成顺着河湾掉到什么深潭去了?
李家儿子的房间被改成婚房。这是“新娘”唯一出现过的房间。
婚房还没塌,整个房间臭气熏天,封花站在新房二十米开外不敢靠前一步。
二十天前突然出现在房内的水藻,早就打扫干净。现在婚房又出现了水腥臭味,和那个嫁衣一起,难怪李家主会说,“新娘”回来了。
江淡月和瑶雪深吸一口气,进入婚房。
婚房的墙上、桌子上、床上,到处都是翠绿的藻类,和嫁衣上的一模一样。
地板上有一行水的痕迹,像是有人穿着繁杂的衣物,从这里走过。
水痕中间有一对小巧的鞋印,像是一位妙龄少女留下。
自从李家儿子失踪后,作法的道士来了一批又一批,都在外头观摩一圈,不敢进来,退还钱款,匆匆跑路了。
李夫人整夜梦魇,闭眼就看到王家姑娘把她的儿子往水里拖。她未曾没睡得一个好觉,长期的精神折磨已经压垮她的身体。
今日大喜,李夫人在脸上涂了厚厚的粉黛,想要掩盖自己的憔悴。现在已经脱妆,她缩在桌子底下,脸上黑一块黄一块,看起来像刚从地下爬出来勾魂的小鬼一样。
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
封花捏鼻子进来吸了一口,也没有血腥味,只有单纯的水腥臭味,似乎真的只是“邪祟”在捣乱。
“姑娘快来看。”瑶雪在床底深处找到了一只小桃木盒子。
盒子上有一只生锈的小锁,江淡月轻轻一掰就碎了。
打开盒子的瞬间,像泄开了闸口,里面的东西喷涌而出!
纷纷扬扬的纸币落下,房间内无风,纸币自成风卷撒在房间的每一处。
江淡月和瑶雪两人半跪在床前,像是在坟茔前的祷告。
纸币飞舞,一只小巧的灵牌静静躺在盒子底部,上面刻着“李缘起”三个字。
盒子,灵牌,坟,棺材。
江淡月立即拿出王家老婆婆给的纸条。她把纸条揣在兜里,粘腻的米糊已经开始碎裂。
第一个图案是一个方块。
“新娘从哪里跳的河?”江淡月质问道。
李家主被封花控制着,他缩了缩脖子,惊恐道:“两年前,她从醉花瀑布跳下去了,至今不见尸体。”
“瀑……布?”江淡月不可思议重复,好像这两个字烫嘴。
她记得,在飞车上观光时,偶尸营的男性傀儡,是在瀑布底下强健体魄,提升修为。
如果她没记错,整个偶尸营,只有那一个瀑布。
第50章
小男孩打死都不愿去瀑布, 不管江淡月怎么威逼利诱都不松口。
小男孩扑通两条小短腿,鼻涕都甩到嘴里去。他不停尖叫、嚎哭,大喊:“不行, 不能去!那是圣池!是神仙修仙的地方!凡人去了,会被惩罚的!”
江淡月:“……”
纪休对自己DIY的娃娃, 评价还挺高。
小男孩哭嚎道:“你们这些愚蠢的外来人, 你们不知道神仙的厉害,他们能一拳把山打穿,一口把河水吸干,一脚把人踢到南山湾……我不去!就是不去!”
封花想起了什么, 他担忧的和江淡月说:“那地方确实很危险, 我们还是别去了。”
江淡月瞥了封花一眼, “封侍卫,你去过吗, 你怎么知道很危险。”
“我……”封花欲言又止,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圆。
江淡月警示他一眼, 一转头立即挂上和善亲呢的笑容, 对小男孩说道:“其实,我是失落在外的神仙。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维持世间的正义与和平,前不久我听到主的召唤,主让我前往圣池面见他。你说的那些傀……神仙都是我的朋友, 我都认识。”
江淡月:“我和一位名叫阿继的女神仙最熟悉,她喜欢跳舞,我喜欢奏乐, 我们是天生的搭档。”
小男孩睁大了眼,“你认识阿继仙子?”
“对。”江淡月微笑点头, “她很喜欢我,送了我礼物。我还没想好送给她什么礼物呢。”
小男孩表情挣扎,提到“阿继”时,他的眼神明显闪过一道惊喜的光彩,似乎是对这个名为“阿继”的傀儡有特殊的情感。
江淡月歪着脑袋,期待着他的回答。
“那好吧。”小男孩扣着手指,略显紧张,说:“我是看在你认识阿继份上,才带你们去。但是我只带路,等你们见到瀑布后,我就离开。”
“没问题。”江淡月应下,她偏着头,对封花使了个眼色。
——
瀑布距离大村有一段距离,李家为江淡月准备了一辆马车。
李家人目送江淡月三人离开,仿佛经历了痛苦的磨难终于见到黎明前的曙光。李氏夫妇相视而笑,抱头呜咽。
封花驾驶马车跑得飞快。树林茂盛,小道崎岖不平,马车跑起来吱呀作响,像是快要散架。
封花嫌弃着,小声嘀咕:“这马车真差劲。比我那……差远了。”
瑶雪两根手指捏着布料的一角,小心将新娘嫁衣的袖子放进箱子里,她担忧说道:“我们真的要带上这件衣服吗。”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抱着那么一件邪气冲天的祟物,当然会不舒服,江淡月示意她让开,自己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翘着小腿,说:“这是留下新娘唯一的信物,当然要带上,不然新娘怎么能找到我们。”
听起来更吓人了。瑶雪不禁打了个寒颤。
马车跑了一段路程,路过了几个村寨,仍不见水汽影子。
江淡月托着腮,眼眸微深,说道:“瀑布怎么这么远。王家姑娘的脚力这么好吗,她自己一个人穿着笨重的嫁衣跑这么远的地方投河。”
封花想了想,参与讨论:“可能是只有瀑布能淹死人吧。这附近到处都是平缓的小溪,没有很深的河流。”
瑶雪琢磨出不对劲,看向江淡月,“不对,这么远的距离,王姑娘从小村出发,要走上好几天才能到。嫁衣不方便骑马,她可能是背着嫁衣前往,也可能是……”瑶雪不敢说了。
封花纳闷,“要走好几天吗,我自己半天就能到。”
“也可能是有人驾驶马车,带着她去投河。”江淡月把瑶雪的后话接上。
瑶雪感到一阵恶寒,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封花久久沉默。
马车行驶着,前方树林升起一条朦胧的黑线,封花以为自己眼花,赶忙搓了搓眼睛。
前方出现一批密集人群!
迎面吹来的风钻进封花的鼻子里,引得他连连皱眉。
封花:“好浓的玄气!”
人群像是闻到了活人气息,张开口牙向马车跑来!
江淡月探出头,淡定说道:“是偶尸。”
这群偶尸是最低阶的,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有本能的神经反应。他们闻到食物的味道,无意识向猎物展开追逐。
马车不得不停下,然而,偶尸群停在了一条小溪前,对着马车方向张牙舞爪,跨不过去。
江淡月眼一眯,说:“他们怕水。”
高阶傀儡在水里修炼,水里有他们的气息,这些低阶偶尸不敢靠近。
封花挥起马鞭,“太好了,我们可以绕过去……”
“不行。”江淡月打断他的话,“绕不过去。”
小溪是一条顺直的线,两侧还是有偶尸向他们奔来。而且,如果要绕路,他们要走很长很长一段路程,太浪费时间。
相比他们三人,小男孩表现非常冷静。他看着江淡月,眼神流露出一丝怀疑,说:“他们是罪民,冒犯了神仙,被消除人格。你是神仙,你慌什么。”
“哦。”江淡月不紧不慢说:“他们人多啊,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我当值的时候消除人格太多了,怕他们趁机报复。”
偶尸的皮肤呈现不正常的蓝绿色,他们獠牙变得锋利,扯着淡绿色的涎水。手指常年抓挠,指甲磨损严重,露出黑色的骨头。远离水源的偶尸动作很快,靠近小溪后,他们的关节出现不同程度的僵化。后面的偶尸向前拥挤,把前面的偶尸推下水。
偶尸在水中发出闷闷的嘶鸣声,像是声带退化腐烂。后面的偶尸踩在落水者身上,一层层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