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两条巨大的水柱从浅浅小溪腾空而起，冲破偶尸垒，切开一条马车通行的水道。
江淡月脸色苍白，手中符纸逐渐透明消失。
“淡月！”封花立即接住她。
一只偶尸从后方追来，抓住了车厢。干枯的手指眼看要伸向瑶雪的脚踝，瑶雪一声惊呼，下意识将身下箱子踢过去，挡住那一只爪子。
箱子碎裂，那只偶尸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的物件，发出极为凄厉的尖叫声，震得几人耳膜生疼。
偶尸弃车而逃。江淡月见状，立即把箱子踹开，两手提着嫁衣的领子，踩在封花的肩膀上，将嫁衣高高举起。
前面的偶尸猛地停住脚步，像是看到什么惊骇之物，纷纷让路，伏地跪拜。
马车惊险驶过。小男孩一直缩在车厢的最里面，裹紧衣衫，好像怕外面的水花溅到自己身上。他一直看向偶尸的眼神，非常嫌弃冷漠，丝毫不畏惧偶尸会对他造成伤害。
“这些罪民，不会袭击村寨吗？”江淡月靠在车壁上，慢慢咽下嘴里的药丸。
小男孩表情很是鄙夷，“他们见了我们，跑还来不及呢。连人格都没有的东西，去村子里，狗都不愿意和他们玩。”
江淡月：“……”
原来在这里，偶尸是用来玩的。
水声越来越近，小男孩远远眺望，说：“瀑布要到了，你们停车，放我下去。”
江淡月坐着小憩。
瑶雪揣着手看外面。
封花加快了速度。
小男孩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你们！你们是骗子！你根本不是神仙！”
“你们冒犯神仙，神仙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男孩要跳车，封花一只手扣住他的脖子。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你给我们陪葬嘛。”江淡月轻飘飘说道。
小男孩挣脱不得，万念俱灰，直到江淡月给他脑门上贴了一张符纸，他才静下来。
他趴在地板上，弱弱哭泣，说：“神仙会惩罚你们。”
“你认识多少神仙。”江淡月把他拎起来，“你们和神仙的关系应该很亲近才对，你是不是做错事了。”
她在李家提起瀑布，李家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反而表现出了十足的兴奋，像虔诚的信徒。
只有小男孩是害怕。
他只对“阿继”感兴趣。
江淡月再怎么问话，小男孩都不说了。
瀑布到了。偶尸营的光影与外界不同，这里似乎永远不会黑天。
江淡月三人是晚上被丢进偶尸营，天是大亮的。经历了王家李家，他们折腾一天一夜，现在天还是亮的。
江淡月给封花瑶雪一人塞了一颗通宵达丹——何医圣制造。
封花吃着无所谓。
瑶雪有些勉强，只向江淡月保证，她日后一定会还上江淡月的钱。
毕竟她只有一条命，不够卖的。
飞车巡视，摄魂宗要撑场面，放出几十个壮汉在瀑布下修习。
现在，只有一个壮汉傀儡，对着瀑布下的几个干瘪瘪的傀儡呵斥着。
修习的傀儡们都不着寸缕，尤其是那位壮汉，肌肉条纹根根分明，江淡月几乎要看到凸起的血管。
他圆滑的臀肌正对江淡月三人，随着呵斥声上下颤动。
封花赶紧捂住江淡月的眼睛。
江淡月一脸嫌弃掰开他的手。
她连魔殿少主的正面都看过，这点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瑶雪看过去，瞪大了眼睛，两行鼻血无声淌了下来。
壮汉傀儡像是闻到什么，侧头嗅了两下。
小男孩被封花强行拖过来，越是靠近瀑布一分，他的脸色越差。
江淡月举起嫁衣，盖在他们三人头顶，让小男孩挡在他们前面。
不一会，瀑布的水流声更大了。江淡月探出头一看，傀儡们竟然都不见了！
在飞车上的时候，傀儡不见了，纪休说是集体修理。
飞车在山谷上空徘徊时间不长，江淡月当时还惊叹，傀儡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刚刚江淡月没有听到任何离开的声响，傀儡们就凭空消失了！
瀑布流水中富含丰富的玄气，她靠近一些，身心都非常舒适。
这些傀儡不见后，水流中的玄气，似乎淡了一些。像是有人在控制着玄气的开关。
“走吧。”江淡月说，“我们去找新娘。”
第51章
江淡月来到瀑布上游, 把嫁衣展开。
嫁衣被风吹起一个弧度，散发着发酵升级的腥臭味。
封花一手指着瀑布下方，气得他嗓音都在颤抖, 他对江淡月质问道：“你要穿着这个嫁衣下去？太危险了！这里的水情我们不清楚，而且还有那些傀儡……万一你跳下去回不来了怎么办！”
江淡月瞟了他一眼, “原路走一遍, 这是最简单便捷找到新娘的方式了。”
她神情泰然自若，好像这是洒洒水一般简单的事情。
“姑娘，要不我来吧。我会一点水性。”瑶雪上前一步。她已经出欠两条命了，总要卖出去一次吧。
瑶雪和封花两人为谁跳河, 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 他们的目光渐渐转向——
“我不要！”小男孩嗓子都快喊哑了, “我不能碰水！”
最终，封花捏着鼻子穿上了嫁衣。
他健硕的肌肉把嫁衣崩紧紧的, 好像下一刻就会裂开。
“身边有个人确实不错。”江淡月自言自语。
若是在南游山的时候, 她身边有一个人, 也不至于亲自下水求证。
封花以为江淡月是在和他拉近关系, 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闭上眼，张开手臂从容跳下去。
他跳下瞬间，江淡月轻轻一跃，跟在封花身侧落下去。
“不要！”瑶雪伸手要抓江淡月，她指尖擦过江淡月的衣衫, 什么都没抓到。
那个小男孩，眼冒着诡异的精光，在江淡月跳下去瞬间就跑掉了。
瑶雪没有封花的速度和力气, 抓不到小男孩。她不想一人留在此处。
瑶雪心一横，一咬牙, 捏着鼻子跳下去。
腰间一紧，水流中，一股强劲力道把她抓向一个方向。瑶雪不敢看，紧紧握住腰间那只纤细的胳膊。
落地的触感自脚下传来，她简直不敢相信，微微睁开眼。
“姑娘！”大颗的泪珠从瑶雪眼中涌出。
那群傀儡消失动作那么快，傀儡集中修理的地方，一定就在这瀑布下面。
他们在外面看不到瀑布里面的情形，贸然进入非常危险。
李家人非常害怕这件嫁衣，江淡月递给小男孩很多次，小男孩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一次嫁衣。
结合偶尸群的反应，江淡月猜测，这间嫁衣在偶尸营里可能有特殊的意义，对下层有着绝对的控制。
她想，这里傀儡应该也会有类似的情感。
江淡月怕那群裸身傀儡尚未走远，在瀑布后面的入口处等着他们，特意让封花穿上嫁衣。
还好，入口确实在瀑布后，傀儡们没有围堵，他们三人平安落地。
只是封花在气鼓鼓的嘟囔着什么，江淡月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她也不想去听。
入口很宽敞，瀑布后面几乎都被掏空。
更重要的是——灯火通明。
难怪摄魂宗外面的灯光抠抠搜搜，原来都耗费在偶尸营里面了。
外面没有昼夜的天空，亮堂得像是美少女魔法权杖，要驱散一切黑暗。
生怕这群偶尸逃离了光线的监控。
过道也很宽，由砖石加固，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份了。地上还有点点积水，慢慢渗入地砖，像是刚刚有人淋了瀑布，经过此处。
从入口进入只有一条过道，两侧有几道石门，封花推了推，没有推动。
江淡月本想炸开，但怕引起山体塌陷，上方就是河流，若是把这里淹了，他们会很难刨出去。
一条路走到头，是一扇非常厚重的石门。
地面上的水迹通向门后，那群傀儡从这里进去了。
看不到里面情形，听不到里面声音，江淡月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
她讨厌开门杀。
江淡月走在最前。
石门厚重，但没有阻力，她轻轻一推就打开门。
惨白的光线刺入她的眼睛，江淡月立即后退几步，眼前发白，许久后里面的情形才慢慢呈现出来。
几百座冰棺平静陈列在此处，灯光打在冰棺上，绽放出七彩瑰丽的光芒。
每一具冰棺中都躺着一具傀儡。他们神情静谧，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子，会汇集成一根粗重红色管子，通向洞穴的最顶端。
光线自最顶端泄下，江淡月张手抵在眉上，想要看清那里的东西。
“姑娘！”声音在洞穴内回荡，瑶雪捂着嘴巴，压低自己的声音。
瑶雪指着一个冰棺，里面躺着一位穿着嫁衣的女子，脸被盖头盖着。
新娘两只手静静搭在自己的小腹处，指节呈现墨绿颜色。
她身上的嫁衣，和封花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江淡月脸色一沉，厉声喊封花，“把嫁衣脱了！”
“啊？”封花正在另一头找可疑傀儡，没有听清。
突然他眼前一黑，一道光线猛地打在他的面前，封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江淡月一身紫色的侍卫服装，手里攥着一只红盖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脸，说道：
“任风约，醒醒！”
任风约一愣，他摸着江淡月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魔殿侍卫的面具不见了！
江淡月没有任何惊讶，焦急催促他，“快走，新郎追上来了。”
任风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竟然是合身的嫁衣。
嫁衣裙摆窄的可怜，任风约大手一挥，撕开，里面大红色的亵裤微动。
江淡月睨了一眼，淡淡收回视线，拉着他跑。
任风约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你早就知道了！”
“对不起。”江淡月说。
瑶雪穿着一身粉色的丫鬟服，急急忙忙跟上来，“姑娘，他们发现了！”
“正好。”江淡月目光微冷。
身后，无数只身穿红衣的偶尸向他们冲来。前方就是瀑布，江淡月拉着任风约的手，和上一次一样，纵身一跃——
水面下，一双眸子缓缓睁开。
新郎群在瀑布前刹住脚，然而，后面的偶尸数量众多，后面挤前面，前面无处下脚，硬生生掉入瀑布中。
凄厉惨叫声传来，偶尸落水没有惊起一丝波澜，水下徒然生出一只巨大的手，将岸上偶尸全部抓起，细小的水纹触手搜捕漏网之鱼，终于在偶尸群深处，拉出了那一只小小的身影。
“放开我——”小男孩的声音，一点不比落水的偶尸小。
小男孩身上穿着和封花搭配的婚服，他拼命挣扎。
可他怎么能抓住水呢。
小男孩被狠狠贯入水流中。
“他就是李缘起。”
“真正的新郎。”
任风约正想要帮助那个小男孩，他听到江淡月冷漠的声音不由得僵了僵。
这一路来，都是这个小男孩引着他们前行，不管是去王家，还是去李家，甚至是来到瀑布。
江淡月也没想到，这位指引他们的NPC竟然有如此的身份。
江淡月三人脚下踩着一张巨大的黄纸，他们悬在水面，看着小男孩被拉入水底。
水中浮现一个身穿嫁衣的红盖头女子，轻轻抱住小男孩。
小男孩惊恐看着她，竭力蹬踹，要把新娘推开。
盖头波动，微微露出新娘的半张脸，江淡月看到，新娘似乎对他们笑了一下。
新娘抱着新郎游到下游。
这是一片谁都找不到的沼泽，堆积着成山的白骨，红色嫁衣碎屑和干枯的水藻缠绕在一起，散发着浓浓的腐臭味。
三人跟着新娘赶来此处。
任风约一闻到味道，赶紧把自己身上嫁衣扔掉，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大红色里衣。
新娘凝成实体，走出水面。她三步一叩，跪在森森白骨前，像是对自己无数前辈的表达敬意。小男孩在水下冒着泡，他拼命拍打水面，像是被封在水中，隔了一层刺不透的膜。
新娘没有任何言语，她嫁衣上的水很快挥发，微风吹动她的流苏，虔诚得像一个顽固的信徒。
嫁衣火红，在新娘的耳边，挂着一朵白洁的栀子花。
突然，大批李家人像是凭空出现，从树林后一拥而出。后面跟着腿脚不便利的王家二位老人。
“最美的花！”李家主双眼布满红色的血丝，两只手如虎钳一般按住新娘。李夫人五指成爪，伸手掏向新娘的小腹。管事、丫鬟、侍从纷纷皆成疯魔状。
“女王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新娘发不出任何声音，脆弱的身体无法抵抗折磨，她的腹腔被一只只手掏空，她的肢体蔫蔫垂了下去。
小男孩在水中拍手叫好，他大笑着，冒着无数兴奋的气泡，身上一点点被水藻覆盖，吞噬，淹没他的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