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好疼。”江淡月在江亦通的背上,细弱的字音从她破碎的喉咙中发出来。
江亦通牙关都在颤抖,“没事的,师父知道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他一定能救你。”
“师父,我好困啊。”江淡月眼前已经看不清。
“你别睡,我给你唱歌吧。我从来不唱歌的,你要是错过了要后悔一千年。”江亦通说。
江淡月:“师父,我可能活不到一千岁了……”
“胡说什么,我们无情道寿与天齐,天都没塌下来呢,你不会死的。”
江亦通嗓音带着丝丝的哭腔,江淡月已经听不出来了。
气脉尽数碎裂,缝合痕迹从头皮连到脚后跟。江淡月被拆解了一次又一次,气脉被冲断一次又一次,而那些人只是为了探究她圣女体质的奇特之处,把她的筋络转移到当今圣女——梦画的身上。
他们没有成功,江淡月活着逃出来了。
江淡月也不知道,那一天江亦通是怎么刚好出现在合欢宫附近。
她泡了整整三年的药浴。
她的命,江亦通一勺一勺救回来的。
江淡月终于能下地走路了,她拄着拐杖,看着江亦通又把鱼烤焦了。
江淡月艰难动了动嘴,说:“老江,我要是以后找不到证道人,一定第一个拿你开刀。”
“那是我的荣幸。”江亦通嘴里嘟囔着,眼睛看着手里烧焦的鱼失去焦距。
他突然恍惚过来,丢掉手里的鱼,说:“想那么远干什么,就凭你现在的道行,还不知道要到哪辈子。咱俩谁给谁证道还不一定呢。”
证道人是无情道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师徒俩,最终谁也没给谁证道。
江亦通死了。
粉色的小铁锨,是江亦通送给她的。江淡月一锨一锨把泥土翻开。
铁锨斩断朽木,斩断草根,斩断蚯蚓。斩不断流水。
江淡月近乎崩溃,她坐在地上,泪珠挂在睫毛上,不知该流向何处。
“喂,小月月,你在做什么呢。”
江淡月回头,江亦通正一脸幸灾乐祸看着她,和坑。
江亦通啧声道:“你也太慢了吧,我已经做好了。”
他脚下已经挖好了一个小土坑,底下放着干柴树枝,上面放着一只器皿。
江亦通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说:“谁让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呢,只好勉为其难借给你煲鱼汤了。”
江淡月瞪大眼睛看着他。
江亦通在走神的江淡月面前挥挥手,“等吃完了,咱们去一个好地方怎么样。”
跟着江亦通这个懒货,这么多年来,江淡月的厨艺还不错。
江亦通爱钓鱼,她总是有吃不完的鱼。
她都快吃吐了。
美美一碗鱼汤喝得一滴不剩,江亦通神秘兮兮让她先闭上眼睛。
“到了。”江亦通得意道,“这可是我新手建造的,可辛苦了,你快夸我。”
江淡月睁开眼。
秀丽山谷中,坐落着一个古楼,琉璃瓦在闪着鱼鳞的光芒,墙壁上雕刻着飞禽走兽,栩栩如生。池塘、菜园、花圃,应有尽有。
“你……有这艺术天赋?”江淡月不禁问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像我这样一表人才的大帅哥,有点艺术审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江亦通挤眉弄眼。
江淡月斜睨着他,“哦,犯贱艺术家。”
古楼中设施齐全,居住在树林中,一点也不潮湿。
冬天缩在被窝里,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
秋天晴空朗朗,月亮伴着星辰东升西落。
夏天开着窗户,流萤跟着指尖飞舞。
春天忙着修理花圃新出的嫩芽,哪有空玩。
她伤好之后,便是如此和江亦通归隐山林。
她一边调养身子,一边修炼无情道。
她身上的刀口一点点恢复。
气脉碎裂彻底,何舒也无法修复,只能靠他系统制出特效药,勉强维持。
江淡月提着小花篮,将花圃新开的花朵剪下来,打算放在屋子的花瓶里。
“淡月!”
江淡月一愣。
她回过头,只见任风约跌跌撞撞向她跑过来。
江淡月被拥了个满怀。
“我终于找到你了!”任风约呜咽道。
任风约灰尘扑扑的,他单薄的衣料已经被刮破了,脸上黑黑的,像只没有主人的小花猫。
江淡月来古楼经历了一轮春秋,不知道任风约是如何一个人摸爬滚打,找到这里,找到她。
“喂,臭小子,你抱着我家小月月干什么!”
江亦通从楼里出来,刚好看到这小子冲进来,把院子的篱笆都撞碎了。
“你是谁。”任风约做出攻击姿态,警惕道。
江淡月正要解释。任风约一脸纠结回头看向江淡月,小心捏着她的手,“他…是你的新男宠吗?”
江淡月:“……”
“我师父。”
“没关系,我可以……你你师父?”任风约一脸惊讶。
“你师父没死?!”
江亦通指指点点,“小子你有没有点礼貌,不仅抱我徒弟,你还咒我死。”
“可是你……”任风约忽然认出,面前这个活生生的男子,和长廊中的终极傀儡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活偶?”任风约看向江淡月,惊呼道。
江淡月:“……”
“你什么时候跟雀寻恩学坏了。”
说话这么直白。
偶尸营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她被梦画控制的江亦通拖进长廊里。
她喜欢这里的静谧,但她不会忘记她的任务。
江淡月记得,长廊山谷是一片荒芜,褐黄的土壤寸草不生,不可能有如此山清水秀的风景。
这里不是长廊,她在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任风约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江淡月又要多做一个人的伙食。
任风约抱起碗,没怎么嚼就咽下去,碗底都舔干净了。
“再来一碗!”
“胖了。”江淡月说。
任风约满意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笑了笑,“刚来的时候,我怕这里的东西有毒,一直不敢吃。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吃了点……后来发现这里物资还挺丰富的,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饭桶。”江亦通冷不丁说。
“你!”任风约碍于他是江淡月的师父,不敢冒犯,只能眼神瞪他。
江淡月自任风约来后,脸色一直不太好。
江淡月:“阿约,我已经帮你收拾好房间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任风约像一只灰溜溜的小狗,他好不容易找到江淡月,可不能再被赶出去了。他怯怯钻出膳房,走之前不忘瞪了江亦通一眼。
江亦通回他一个鬼脸。
房门合上,膳堂内针落有声,呼吸声都变得格外刺耳。
“若是他不来,我真想一直这样下去。”江淡月率先打破安静。
江亦通不知道看向那个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人总是要向前看。”
江淡月垂眸,万千思绪堵在心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从江亦通死了那天?从她决心吸引魔殿注意的时候?从她见到本命契物的那一刻?
她嘴唇动了动,说:“我见过闻鉴了。”
江亦通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装傻,但在江淡月“从实招来”目光的审视下,满口骚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说我什么坏话了。”江亦通说。
江淡月猛地一拍桌子,“你居然留了一缕神魂!不告诉我!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挖坑,手上起了三个大水泡!你知道手对于一个画符的人有多重要吗!你知道处理你有多麻烦吗!你就在这里享清福!”
江亦通也急了,“我没有!我从未留过什么神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是见了你才醒过来。好像是合欢宫那个金丝,放大了我的灵魂。要不然,我一颗小碎片,至少要修炼三万年才能成形。”
“闻鉴?”江淡月抱着胳膊,气呼呼喘着粗气,问道。
“应该是。”江亦通手指抵着下巴,眨眨眼睛,说道。
这座古楼,和闻鉴当初委托江淡月要寻找的一模一样。
闻鉴不知何时刮了一点江亦通的神魂,藏在了乐器中。
依照他们两兄弟当年逃命的情况,不小心留下一点神魂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
闻鉴丢失的乐器在长廊里,被江亦通的偶尸找到了。而且领域完好,还没有被下诅咒,适合养老。
江淡月早就想到了,她不生气,她只是有点不服。
凭什么她一个人在外面风风雨雨,又要勾引男人,又要寻找线索,又要受仇家的威胁。
江亦通虽然帮不了她什么忙,但至少能起到一个活跃氛围的作用。
若是她从这里离开,梦画撤掉金丝,她就再也见不到活的江亦通了。
第54章
江亦通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把我的尸体弄丢了。”
江淡月回避他的眼神,转了个身, 说:“你的本命契物不见了,我要帮你抢回来。”
“啊。”江亦通回神, “这么说, 你是故意把我尸体搞丢了?”
“算是。”江淡月说。
江亦通干笑两声,竖起大拇指,满脸写着由衷的鄙夷,说:“我徒弟真是有勇有谋。”
他的手臂撑在脑后, 脚搭在桌子上, 翘起椅子前腿。
江亦通:“就是一个吊坠而已, 丢了就丢了吧。反正别人也用不了。”
“你什么意思。”江淡月冲他道:“你连本命契物都不要了,你是成心死在我面前给我添堵的是不是。”
江亦通:“好好好, 你确实应该找。因为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用我契物的人。”
江淡月琢磨他的意思, 问道:“养女可以跨越血缘了吗?”
江亦通眉头皱了皱, 对江淡月的问句很不满, “啧,咱俩是上辈子闯大祸倒大霉才遇上一起,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你忘了,我之前跟你开玩笑,和你立过血契。只不过是没有完成。”
“血契这种东西, 只要是我主动发起的,就可以成立。”江亦通撑着脑袋看着她。
“即便你已经死了?”江淡月激动道。
江淡月眼睛一闪一闪的,充满着对力量的渴望, 以及那无止境的野心。
江亦通看着她好一会,暗暗叹了口气。他原本担心, 江淡月会不顾一切调查他的死因,为他报仇。
现在看来,是他多情了。
罢了,谁叫他捡了她呢。
江亦通知道江淡月贪恋安宁,迟早要出去面对外面的事,他刻意加快了领域内的时间流速。
他陪江淡月经历过一百五十轮四季,不差这一回。
领域外才过去了两天。
合欢宫大概以为江淡月已经死了。
只是魔殿……
任风约入楼随俗,很快接手了古楼的劳务。虽然他总是不小心把菜苗踩断,把花苞捏碎,把鱼放跑,做饭也一言难尽,但他跟在江淡月身边,脏活累活都干,从不喊累。
或许是他的眼眸太过澄澈,江淡月也不烦他,耐心教他该如何耕种、做饭。
任风约学得认真,江淡月教得仔细。
时间不早了,江淡月计划离开。
任风约让她等一会,抱着一大捧花束进了里屋。关上门,不让江淡月看。
“这傻小子看着还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江亦通满意道。
江淡月正想着任风约能做出什么样式,听到江亦通的话,忍不住嗤笑两声,“呵呵,你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了,人家才二十。你也好意思跟人家比。”
“呦,这么快护着了。”江亦通打趣道。
“不。”江淡月止住他的话头,“我只是单纯看不惯你。”
江亦通神情严肃起来,他目光如炬,逼得江淡月把调侃噎了回去。
江亦通说:“你的诅咒,还没找好人选吗。”
“没计划。”江淡月坦诚说。
“没计划?那他是怎么回事。”江亦通下巴一歪,示意那个紧紧关闭的房门。
“咱这位赫赫有名的太子爷,十三岁时,为搏侍女一笑,令侍卫叠人楼,造成八名侍卫受伤。十五岁时,抄了一户有名的商贾世家,自称赠女人自由,实际上把人赶出府就再无后续,害得府上女眷全部流浪。十七岁时,劫了万仞宫护法的一批豪华马车,送到当地的媚花苑,每位女子人手一辆,被万仞宫找上门,砸了整个苑。”
“鬼域都传他生性乖张,横行霸道,最喜爱女人,处处都能听说他的风流雅事。”
江亦通语气懒散,说:“今日一见,一个万花丛中过的臭小子,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徒弟,寸步不离,真是大开眼界。”
“他只是年少不懂后果,他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江淡月说。
别的不谈,这一点她深有体会,她很多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推得不够狠,不够明确。她又怀疑自己,自己是不是钓得太过分了,怎么这么轻易就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