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从不为难自己，怀疑过了就不在想。她只会为难对方。
江亦通闷声闷气，酸味快要溢出来，说：“还说你不护他。”
“你以前，桃花缘不断。但你会把所有小男生处理好，绝不会让他们妨碍到你。现在，你不仅允许他跟着你，还把他带到这里来，让我看。”
“我看你们俩个，一个有心，一个有意。”
“他是自己要过来的。”江淡月低着眼皮，手指一圈圈绕着腰间流苏。
“他是魔主的儿子，跟那些人不一样。”
“呦——”江亦通歪着脑袋瘪着嘴，阴阳怪气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想当年，号称鬼域第一毒的赖麻手，给你喂了十三种毒药，逼你放了他孙子，没见你手下留情啊。”
“那爷孙俩实在是太烦了，走到哪跟到哪。况且，才十三种而已。”江淡月说，“你不在了，我也该找几个伙伴。我只是拿他当朋友而已。”
“朋友一样能杀。无情道的情谊，比命还不值钱。”江亦通耻笑道。
房间陷入久久的安静。
紧闭的木门后，任风约背倚在门上，凹凸的木梁硌在他的脊骨。他紧张到忘记呼吸，憋得脸通红。
一只小虫飞到花束旁，略过他眼前，吸走了他的目光。
任风约像是放下了枷锁，深深吸了一口气。
江淡月，是无情道！
选美大赛后，他前往百香楼，找桃秩购买江淡月的行踪。桃秩说，江淡月生性薄凉，外冷内冷，只有一点心头血是热的。若是被拒绝，不要灰心，只要不触及到她的利益，她就不会伤害他。
桃秩再三嘱咐，若他有朝一日不喜欢江淡月了，一定要用最快速度回到魔殿，告诉魔主，永远不要再踏出魔殿一步。
江淡月的喜欢，是他的荣幸，也是他的劫难。
任风约当时以为，那是桃秩担心他会辜负江淡月，故意说来吓唬他的。
无情道力量强大，他们为了追求力量，无恶不作。他们会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人，以证明自己的道心。
自任风约懂事以来，无情道这个词在他耳边提及过无数次，他的父亲讨厌无情道，他的关叔怨恨无情道，他最亲的六姨也警告他，一定要离无情道远一点。
江淡月是无情道，无情道会杀死自己的爱人，他——
“我只是拿他当朋友。”对，江淡月和他是好朋友。
想到这，任风约心思更紧张了。他们现在的表面关系是朋友，师父说的没错，他确实对江淡月有意，可是江淡月一次又一次推开他，他以为是江淡月不喜欢她，就一直守在她身边，希望能照顾她，保护她。
江淡月是无情道，桃秩说的对，她外冷内冷，不会喜欢上他。
房门外，再次响起细细的谈论。
任风约脑袋乱哄哄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淡月。
“和无情道双修的代价，除了死，我没见过有别的下场。他是魔主的儿子。你觉得，他死了，魔主会对我是什么态度。”江淡月的声音响起。
“你还怕这个？”江亦通反问道。
江淡月不回他。
“你是打算用另一个法子吗。”江亦通顿了半响，担忧说道：“若是杀了你那个姨母，你的诅咒依然生效怎么办。”
江淡月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决然。
她不知道。
她身上的诅咒，严格来说，不能称之为诅咒。
是祝福。
长辈们希望后代能有所长，修为永无止境，达到巅峰造极。
她的姨母，便送了她“永无止境”的祝福。不是祝修为永无止境，而是祝福她圣女体质的吸收阈限，永远没有上限。
气脉拓宽的速度赶不上修为增长的速度，江淡月被遗弃时，就已经在自爆的边缘。
兴许是上天垂怜她，让她遇到了江亦通。
无情道能快速拓宽气脉，她远离人海，修身养性，无止境的开拓自己的上限。
这个方法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现在，她已经修炼至虚无境，距离真仙只有一步之遥。她的上限，已经达到危险的边缘。
诅咒易解，祝福难开。
阿继说想要杀梦画，江淡月又何尝不想呢。
若是没有梦画，她怎么会沦落至此，她的身体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弱不经风的模样，整日靠着昂贵的药品维持生命。
上任圣女池怀馥，江淡月的亲生母亲，在一百五十年前神陨异地。
池怀馥死后，她的妹妹池怀莺抱着三个月大的梦画回到合欢宫，声称这就是新任的合欢圣女。
池怀莺代替姐姐成为合欢宫宫主。
她一上任就清理合欢宫旧部残余，将当年的知情者全部消除，安置自己的人。
合欢宫没人敢提，当年的老宫主，只诞下一个女儿。根本没有妹妹。
没人知道池怀莺真实的身世。
江淡月清楚，梦画，是池怀莺的亲女儿。
她们母女俩，根本不是池家后人。
圣女体质是一项天生秘术，由血脉传递。只要是合欢宫池氏后人，都可能继承此体质。
每一代池家女子中，只有一个人拥有圣女体质。若是该女子生下女宝，圣女体质将自动转移到女宝体内。
若是圣女不幸遇难死去，新的圣女将在池家下一代出生的孩子当中。
合欢宫的部下只知道，江淡月不死，她们无法再诞生新的圣女。
而池怀莺心里清楚，若是杀了江淡月，世上再无池家血脉，再没有什么狗屁圣女，再也没有威胁。只有她和她的女儿，她的后代，占据合欢宫最高位置，生生不息，代代兴隆。
为了合欢宫的未来，江淡月或许该满足她们的愿望。
但，凭什么。
第55章
江亦通和何舒商议, 想出了一个救她的办法——让她生一个女宝。
孩子身上没有诅咒，可以继承她的圣女体质。
但一个无情道有了亲密的羁绊，很容易将这个孩子杀死。只要再将孩子的气血连到其生父身上, 让江淡月忘记孩子的存在，杀掉孩子生父, 江淡月完成无情道晋升, 便可保孩子和她都相安无事。
那位男子，绝无活路。
去父留子，合欢宫的老传统了。就像江淡月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合欢宫上下也从未有人好奇, 她和梦画的父亲是谁。
只要和合欢宫沾边的东西, 江淡月都下意识的排斥。
任风约确实不错, 带着半份妖血，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会健康强壮。孩子日后不管是跟着桃秩还是何舒, 或是自己逍遥, 都可以很快乐。
或许无情道的本质就是离别, 她又一次要与师父告别。
这一次, 她眼中的师父，是完好的，没有因修为抽空而容颜苍老，没有因失去精气而僵硬的身躯，没有濒临死亡时那空洞如深渊的眼眸。
师父好好来与她告别。
领域的大门就在古楼后面。
“准备好了吗。”江淡月问任风约。
任风约失神, 犹豫着上前，遮遮掩掩，手上变出一只五彩缤纷的花环。
江淡月不由笑出来, “送我的吗，谢谢。”
她双手接过花环, 轻轻戴在自己的头上。
红色的花朵点在墨绿的叶子上，装饰着那灿烂的笑颜。
任风约怔怔看着她，想起她的那些话。
冷又怎样，她不也还有心头那一点血是热的吗。
江亦通拉着江淡月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的死，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为我报仇。照顾好你自己，便是最好的报答。”
江淡月：“你想多了，我没你那么傻。”
江亦通不舍道：“你这么恪守道心，我就放心了。记住，有些人，该杀就要杀。不该杀的，也可以送她解脱。一时心软会伤了你自己，还会伤了其他人。”
“知道了。”江淡月无所谓道。
传送通道走多了，江淡月越走越熟练，掌握平衡，顺利落地。
任风约平衡点满，在空中自由翻滚，更不需要担心。
长廊山谷四面荒芜，弥漫着浓浓的腐腥味。任风约刚下来就捏紧了鼻子。
他指向一个方向。
“师父在那吗。”江淡月问。
任风约点头。
领域里是师父的神魂，但在长廊山谷中，是师父的尸身。
师父的尸身还在受梦画控制。
“你吸引师父注意，我去把金丝切掉。”江淡月手指比划着，做了个“OK”的手势。
任风约杵在原地，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圈，看着三个手指纳闷了许久。
不管了，任务要紧。
见过活生生的真人，再次见到江亦通的偶尸状态。任风约心中忍不住生出怜悯之情。
江亦通皮肤白得像是流干了血液，双目漆黑，可表情十分平静。他游荡在山谷中，平静做着破坏，发泄着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力气。
难怪江淡月让自己来，一方面是他速度快，另一方面，谁愿意见到自己曾经的亲人，被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金丝在虚无的上空飘荡，一抹娇小的身影窜出，对着空气猛地握了一下。
江亦通瞬间接收信号，朝江淡月方向袭去！
任风约顷刻间冲出，对着江亦通的大腿狠狠抓过。
“师父，对不住了！”
江亦通没有知觉，但滋滋的电流还是麻痹了他的一条腿。他从半空掉了下去，发现了攻击自己的任风约。
江亦通立即转移目标，向任风约追来。
任风约五指成抓，在山谷崖壁来回穿梭。江亦通总是差一步抓住他。
任风约得意道：“六姨说我修为尚浅，但我的速度是魔殿最快！”
江亦通渐渐没了耐心，他心智被控制，但他基础的智力还在，他很快发现任风约是个会跑的兔子，不如先解决另一个。
任风约余光瞄到，自己和江亦通拉开了距离。他回头一看，江亦通不知什么时候盯回江淡月。
江淡月躲在一只岩石后，正要对金丝下手。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最亲的人，江淡月专注攀爬着，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危险中。
任风约心中一凉，猛地转变方向，向江亦通冲去！
突然，江亦通像是一道虚影，消失在原处，任风约脖颈一紧。
他被江亦通追上了！
江亦通面无表情，勾破了他的衣领，借任风约停顿之势，别住他的腿。
任风约没躲过，整个扑到翻空，重重摔落在地上！
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长廊内回荡着。
江亦通落下来，毫无生机的黑色眼眸盯着任风约，在他身上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他的胸腔上，像是给任风约定了死刑。
任风约顾不得后背的剧痛，竭力向后爬。
江亦通举起手，极速攻下！
一只白玉簪子挡在江亦通手腕下。
江亦通重力向下压，手臂上每一根筋骨都在用力。那根白玉簪子悬在空中，像是一块万吨重的玄铁，即便是江亦通，也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江亦通平静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疑惑。
任风约被一只手拉了起来。他侧头，看到江淡月嘴角流下一行血痕。
“离这里远一点，越远越好。”江淡月说道。
任风约：“可是你——”很危险。
江淡月擦掉嘴角的血，语速飞快，“有件事我一直觉得没必要和你说，但我确实是无情道。”
“无情道知道吗。你若是妨碍到我，我不介意连你一起解决。”
任风约不可思议看着她，脑中响起桃秩嘱咐他的话：只要不触及利益，江淡月不会伤害自己。若是触及——
也对，无情道就是这样。
任风约没想到江淡月会和他说这个，他愣住了。江淡月默默无语，这家伙很明显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她用手肘狠狠捣了他一下。
任风约吃痛，后退两步。
江淡月咬破手指，簪子中飞出数道白色的光束，组成一个复杂的纹路。
纹路铺散开，升起血红色的光，江淡月回头看了任风约最后一眼，说：“我不希望你死。”
“你死了，真的很麻烦。”
后面一句任风约没有听到，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长廊出口，用自己敏锐的嗅觉，寻找囚困结界的阵眼。
他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多少时间，魔殿人是否已经赶来。
任风约想，江淡月应该是要完成她和师父的什么契约。
不管她做什么，任风约都要做好迎接的准备，如果事态发展不对劲，或是江亦通失控发狂，或是摄魂宗合欢宫的人找上来，他要迅速带江淡月离开这里。
“江淡月……”任风约呢喃道。
那道木门根本就不隔音，江淡月知道自己都听到了。
她和师父的谈话，是故意的让他听的。
任风约不由得难过。他确实没有思想准备接受这种事情，但是他还是期待江淡月能坐下来和他好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