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骁瞪他一眼:“人家两夫妻的事,你一个臭小子掺和什么。”
长孙蛮不满哼哼:“新年新岁,我现在八岁,按虚岁算我都九岁了。”
“……。”行叭。
魏山扶埋低头,又开始吸溜面。
帐里动静声小了些。
长孙蛮鼓鼓腮帮子,要求下去走路。魏骁断然拒绝:“走吧,跟你叔吃羊腿去。这儿人来人往风沙又大,你看你这小脸蛋都吹红了。”
长孙蛮无奈:“可是我想进去看看,说不定我还能劝劝他们。”
“你?”魏骁盯她一眼,随即摇头:“不行不行,里面够乱的了!你要是再往跟前凑,指不定还能乱成什么样。”
说完,他嘀咕起来:“老燕打架是挺利索,我都整不过他……林冰羽这冰块下手也忒狠,两人凑一起还不得把帐子掀翻喽!你娘可真行,平时窝长安里温水煮青蛙,一来边疆就整一出斗兽场,她搁这儿斗蛐蛐儿呢!”
长孙蛮逐渐呆滞。
啥……啥?斗、斗蛐蛐儿?
她爹跟林冰羽在帐子里斗蛐蛐儿?
原来不是她爹娘干架了。长孙蛮松口气。一看魏骁就是内幕人,她歇下心思进去,转头对这位五大三粗的将军进行焦点访问。
“魏二叔,林叔叔为什么要跟我爹额……嗯……切磋?”长孙蛮绞尽脑汁,委婉提问。
魏骁毫不在意道:“男人嘛,打架无非两种情况,面子和里子。他俩干仗有啥好疑惑的。”
长孙蛮惭愧:“我不太懂。”
这会儿,久不做声的魏山扶慢悠悠来了句:“你不懂很正常。毕竟连自己姨母都能认错。”
魏骁惊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如同看见了什么稀奇事。
他“哎哟哟”两声,嘴皮子翻得贼快:“衡二要是知道她大侄女能认错她,铁定会气得从地底钻出来!看不出来呀,你娘这么多年居然没跟你提过。”
“衡二是……我姨母?”
“悖当年咱们四个头磕青山拜了把子。逢大、衡二、我老三,你林叔叔少时没吃好,长得跟弱鸡似的,没打赢我们,就成了小尾巴老四。”
长孙蛮面色古怪。怎么一路上越往前走,她就越发现了许多原剧情都没提过的事。
比如……剧本里魏家和林家可是不共戴天,林家有丹阳做主母,在长安拥护公西氏许久,跟魏氏向来不对付。
到魏骁嘴里怎么还成拜把子的生死兄弟了!
魏骁一开话匣就停不下来:“衡二打人是真疼。专攻人下盘,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时气得我哟,一拳就砸过去了。先说好,我可不打女人,可那会儿谁知道她一丫头啊。也幸好逢大接住了。不然后来真要悔死我,爷的一世英名可要毁在她手上了!”
他说着,突然叹口气。
魏骁摸摸小姑娘的头,那双铜铃眼睛露出怀念:“老爷子都夸过啊,天生将才。有她在,司家还续三代鼎盛。可谁知道……衡二一没,林冰羽也垮了。老燕这个人啥都不错,就是太骄傲。赶巧你娘也是出了名的傲气。过去这么久,孰是孰非又还有几人在乎。他们都过得不容易。”
长孙蛮慢慢听懂了。
她问出一个藏了许久的疑惑:“为什么你们笃定是幽州?或许……这里面有误会。”
魏骁拉起蹲着的魏山扶,一手抱着她,大步往外去。
他气定神闲说:“误会当然是有了。战场上杀昏了头,有士兵错手杀死自家兄弟的数不胜数。更遑论这些大事,细枝末节谁能说得清楚。只不过你娘对她舅舅的信深信不疑。林冰羽也是个愣头青,你别看他长得聪明,实则笨得伤心。”
“……。”
长孙蛮噎了噎,努力再问:“卫国公还留了书信?魏二叔,我听你的意思是指这信是假的,我娘是被骗了吗?”
他停下来,想了想道:“你娘没有被骗。卫国公的信是真的,还是他重伤之际写下。当时在场将领无数,且各方势力混杂,有司家军的、有中央军的、还有各地方军的。伪造信件这事做不得假,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只是无人知晓他信上写了什么。”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还说我娘深信不疑?”
“很简单啊,你娘给林冰羽看了信,我是林四他兄弟,我能不知道这事儿吗?”
“……。”
长孙蛮终于懂了为什么魏骁会说林冰羽笨得伤心。
这不就是一活脱脱的笨蛋美人。
由此看,在智商这一处上,林滢跟她爹还是有一丢丢相似。
长孙蛮默默掏出小本本,记上“书信”关键线索。
她再度犀利发问:“你既然肯定我爹娘有误会,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我能说啥啊。我是能给你娘说这信是假的,还是能给你爹说他被人骗婚,骗身骗心骗得好惨。”
“…………”
长孙蛮蚌埠住了。
怎么这人比她还犀利??
魏骁嘶了一声,摇头否认:“你爹其实还不算最惨。你娘没把幽州骗过来,你爹至少保住了财。”
是的呢。要是被骗财了这原剧本得崩成什么样啊。
长孙蛮控制不住自我分裂,当即裂开。
大概是舔干净面碗,魏狗终于舍得抬起脸汪汪两声。
他一手抱着碗,一手往后挥开他二叔拎衣服的魔爪,“你稳着点儿编排人家,老头子可是指名道姓要我去他那儿。回头他给我小鞋穿……”
“人在帐子里忙得热火朝天,有你操心的份。”
魏山扶无语,指着眨巴大眼的长孙蛮,道:“她嘴里就没把门,你猜这些话她爹几时能听到耳朵里。”
“……这不是你之前没跟我说吗?”魏骁不满嚷嚷。
魏狗跳脚:“这还需要说吗??”
“那个,啥……”长孙蛮弱弱举起手,小声提醒:“这里有我娘的密探,还有我爹的死士。其实我说不说,他俩……都能知道。”
魏狗和魏二叔:“……?!”失算了。
……
原本长孙蛮能吃上烤羊腿的。
结果他们仨胡扯一通,没走多远,就听到背后营帐有动静。长孙蛮趴在魏骁肩上往后一看,正望见她爹率先走出来。
嗯……看起来面色舒泰,应该是打赢了。
她爹一眼把她盯个正着,脸上笑容意犹未尽,像把春天里的油菜花。
他走过来,从魏骁手里接过她。
慢条斯理说道:“走,我们回家。”
“?”
第54章 花朝
有一说一,林冰羽不愧是笨蛋美人。除了长得漂亮,就剩好糊弄。
也不知道她娘说了什么,这位悍勇儒将头一点,凶神恶煞的模样瞬间被安抚住。
远处。
长孙蛮被她爹抱着,站在马车旁,远远看见她娘接过一样东西。接着,林冰羽身旁那位林家小将走过来,站到萧望舒身后。
看样子是给她娘留了人马。
长孙蛮噘着嘴,小声嘟哝:“老半天了,还不如让我去把羊腿拿着……”
她瞄眼她爹,眼里满是谴责。
要不是长孙无妄不放她下来,她绝对现在都啃完烤羊腿了。
饥饿时,没有一只羊是无辜的。
长孙蛮猫猫落泪。
早知道她就把米粥喝干净了。
她爹感官过人,低头看她,云淡风轻说:“脾胃弱,少吃些辛辣油腻。你多学学你娘,控制一下。”
长孙蛮瞬间弹出满头问号。拜托,她娘是一般人吗?
萧望舒忌口都快赶超庵堂里的尼姑了,对待诱惑心如止水。就她这小身板要学她娘,没三天就得往地上躺。
她义愤填膺握拳道:“我还是个孩子!我要吃肉!”
她爹淡定地拍拍她头,眼睛又抬起来,直勾勾盯着远处。
他心不在焉说:“谁不想吃肉……”
“……?”
长孙蛮:?是您变色了还是我变色了。
她爹很快一顿,又轻漫说道:“等回家给你吃。趁现在还在军营,魏骁那儿有几头母羊,你要是想荤腥馋得慌,我让人去给你挤点羊奶。”
长孙蛮正色,小脸颇为严肃:“我怎么会馋呢?魏二叔驼那么多粮食回来,我只是想帮他分担一下粮食压力。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要是吃不完多可惜,我们不能浪费粮食呀。”
呜呜呜,我就是馋。可我不能说。
长孙蛮向羊奶势力下跪。
她爹好脾气,很给面子的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视线依然落在公主娘身上,笑眯眯说:“是该积极吃饭。”
……她爹绝对不对劲。
长孙蛮转过头,眼睛一闭,疯狂吸氧。
……
魏山扶也不知道跑哪儿晃悠一圈。临到走了,才提着小包袱颠颠儿跑过来。
他呼哧带喘爬上马车,推开厢门一瞧没人。
“长孙蛮?长孙蛮――”
听到呼唤,前面马车窗下探出一个小脑袋。长孙蛮扬声问他:“你嚷嚷啥呀?”
“你不跟我坐一车?”
“我干嘛要跟你坐一……”
魏山扶挤眉弄眼,疯狂打了一波信号。长孙蛮恍然大悟――她这重量级灯泡是时候退场了。
她咳嗽两声,极不自然扭转话题:“你说得对,我是要跟你坐一车。你等等我。”
长孙蛮缩回马车,萧望舒正倚着软枕看书。只是过了这么久,这书就没翻动过。
她期期艾艾开口:“阿娘,我要去跟魏山扶玩儿。他……他上次说要教我解九连环!”
理由恰当,她娘没有拒绝。
长孙蛮顿时抱起小裙子就要往马车底下翻。
一双手伸过来,稳稳扶住她腋窝,把她抱下来。
长孙无妄蹲下身,替她理好小裙子,漫不经心问:“要去哪儿?”
“魏山扶那儿。他说教我解九连环。”
她爹手一顿。紧接着,眉毛微微皱起来。
他语气里鲜少有些不确定:“九连环……你解不开?”
“…………”
面对亲爹的质疑,长孙蛮脸都憋绿了。
她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希翼她爹能看人脸色知难而退,让她这个灯泡退居幕后。
不过长孙无妄要是会这些,也不会有现在这副差点火葬场扬灰局面。
逐渐地,她爹脸色凝重,眼里又是怜爱又是心疼。
长孙蛮当即认输,差点就要流下没技术的泪水。
小姑娘脚一跺,声音里隐隐有些崩溃:“我,我解不开。”
放我走吧老爹!
……
好不容易爬上车,长孙蛮饱受摧残。
她回望一眼前方马车,正撞见她爹隐去的衣角。
长孙蛮深呼吸,来回几口气后,终于稳定自己乱跳的心脏。
阿米豆腐,她爹娘可别又来一波中门对狙。
长孙蛮推开厢门,鼻子比眼睛更快:“这什么味……魏山扶!你背着我吃独食!”
魏狗挥挥手中大羊腿,算打了个招呼。他下巴一抬,眼睛往桌上瞅去:“你慌什么,那儿不是还有。”
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长孙蛮扑向烤羊腿,呜呜两声:“以后有我一口吃的,一定有你一口喝的。”
魏狗沉默:“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反了吗?没有吧。”
“为什么不是你喝汤我吃肉?这不公平!”
长孙蛮头头是道:“这很公平呀。你已经不是魏家小公子了,你现在是我爹……嗯姑且算个学生。你寄住在我家,寄人篱下学过没?我是主你是客,我吃鸡你吃鸡屁股,我吃肉你吃包子皮,我喝汤你涮碗……”
刚开始,魏山扶还能挑挑眉毛。结果越听越不对劲,一张脸揉吧揉吧,皱成了白面包子。
他嚷嚷拦住她:“等等等会儿!前面我先不跟你掰扯,怎么越往后我还给你涮起碗来了?”
长孙蛮腮帮子鼓鼓的,吞下一口鲜美喷香的羊腿肉。
她抽空看他一眼,乌黑溜圆的眼睛眨巴两下:“我都开始喝汤了,那肯定吃不起肉了呀。你不涮碗……难道想喝洗锅水?”
“……。”算你狠。
魏山扶难得气滞。
他眼睛滴溜一转,面上又带笑,说:“长公主食邑受封徐州楚国郡,是正儿八经的徐州之主。徐州富得流油,你娘怎么会让你吃不起肉。”
长孙蛮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我娘有钱是没错,可我爹穷啊。幽州什么地界,再往前倒推百年还是茹毛饮血的野蛮地。更别说我爹热衷收小弟,又要养门客又要养军队,哪儿还养得起老婆孩子……你还小,你不懂。”
“……?”
魏山扶微笑:“你比我还小吧。”
长孙蛮埋头啃羊腿。
……
车内安静下来,萧望舒的眼缓缓垂了垂,终是阖上。
打了一夜仗,再加上被消息刺激了一阵,她的困倦无处遁形。
风缓,马静。她倚靠软枕,睡着的模样娴静温柔,几缕乌黑的发在唇边打转,一点一点,从脖颈勾勒而下。
长孙无妄一眼看见这副美人图。
他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停在她脸上,若有若无地,任谁也看不穿那意味不明的暗色。
良久。
男人放轻步声,取过箱笼里的白狐裘,手一垂,华美轻厚的狐毛将要盖住。
萧望舒突然睁开了眼。
长孙无妄停住动作。
他逆着光,瞳仁昏幽,声音却极淡:“很困么。”
萧望舒静了一静。出人意料的,她抬头对上他眼睛,从容不迫地接过狐裘。
她淡淡问:“很好看?”
她扣着狐裘,细指深深陷入白狐毛里。很漂亮,像一根根玉雕的水葱。
长孙无妄突兀笑了一声。
他凑近身,光线从后披露,落进那颗乌黑眼珠。
咫尺之距,呼吸交缠。
萧望舒清楚看见自己的脸。
他声音极低:“很好看。”
有些哑,谁也不知缘故是压低还是动情。
一语双关之词,最是惹人遐思。这句“很好看”恐怕只有长孙无妄心里最清楚――是指那张白狐裘,还是指披裘而坐的萧望舒,亦或是指倚枕拥眠的美人。
穿堂风一掠而过,吹起萧望舒垂在胸前的乌发,丝丝缕缕,飞扬扑在两人之间。
清香缠绵,一时竟分不清是谁在撩拨。
僵持小片刻,萧望舒不自在地别过眼。耳垂那一点红得发紫,盈盈鼓鼓,娇艳欲滴。
只一眼,男人眼眸暗沉,顷刻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