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头狼叼起了猎物,唇齿厮磨。
……
这次赶路跟之前不太一样,至少长孙蛮过得很舒坦。她能吃能喝,能蹦能跳,有事没事还和魏山扶拌拌嘴。
惟有一点不满意,她没怎么见着她娘。
比如说第一天,她好心好意把位置腾出来,借给她爹用用。
谁知道她爹借上瘾了,一连到现在不许长孙蛮上前面马车。
不是吧阿sir。
你自己接下来几天都没成功进去过,怎么还拦着别人亲热贴贴。
对于她爹这种占着xx不xx的行为,长孙蛮表示强烈谴责。
这会儿,长孙蛮撩起车帘子,瞅眼她爹。
好家伙,还骑着马在她娘马车边儿蹲守。
要不是前天她娘带着幕笠下来透了会儿气,长孙蛮都要严重怀疑这俩人又激情捅刀,以致她爹这段时间亲自严防死守命案现场。
可惜她娘郎心似铁,一直等到了幽州府,她爹都没能上岸成功。
到幽州府这天,是个晴光甚好的艳阳天。
幽州大军浩浩汤汤,两侧百姓夹道欢呼。
长孙蛮好奇地撩开一条窗缝,一边儿张望外面街市,一边问魏山扶:“我爹民心这么高?”
魏狗窝在小褥子里,翻过一页札记,懒洋洋应了声:“矮子里拔高个儿。十三州诸侯之中,你爹挺不错的了。”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民心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只要你肯做有益他们的事,百姓自然会爱戴你。难就难在,这些诸侯大多出身皇室宗亲,嘴上说爱民如子,实则视人如蝼蚁。他们教出来的宗室子有哪一个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
长孙蛮微愣,沉默下来。
她转过身看向魏山扶,眼神认真,像是头一回正正经经打量他。
在这个时代,几乎每一天都充斥着阴谋、反目厮杀的皇权末年,这是长孙蛮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为民着想。
即使是公主娘萧望舒,所谋百姓福祉也不过是为萧氏皇权披上了彩衣,最终所求百姓真心。
而魏山扶却说,民心不难得,难得的是真正为民着想的人。
长孙蛮轻轻叹了口气。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何为世界之子。
魏山扶却火烧屁股般跳起来,惊呼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告诉你今天的肉小爷吃定了!长孙蛮你再跟我抢你你你你就不是人!”
“……。”
算了吧,世界还是毁灭吧。
第55章 花朝
没过多久,徐徐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长孙蛮把地上散落的书册捡起来,一样一样递给魏山扶,后者塞进小包袱里。
“你说你认真看了几本书?翻一两页就扔下了,还不如不扯出来,省得收拾。”
魏山扶不以为意:“这些书我早看完了。拿出来翻翻是想知道我祖父藏了什么玄机。喏,这本《五经正义》也是他硬塞进来的。”
长孙蛮停住手,抬头狐疑问:“你祖父让你过来不是学知识的?”
“……学知识?跟你爹?”
长孙蛮沉默。她稍稍顿了一下,又道:“那就学武功。武功总行了吧?你一身花拳绣腿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
这回换魏山扶沉默了会儿。
他挠挠头,眉毛皱得老高,“我武功还能怎么教啊,除了我爹和我三叔,家里就没人能陪我练练。我二叔常年不在家,要是有他在……”
“等会儿。”长孙蛮严肃打断他,“平就殿里不是盛传魏太尉亲自教养你拳脚功夫吗?”
魏山扶耸肩:“那都是我爹好面儿传得谣言,他和我三叔本就对武道学艺不精,再来教我肯定会贻笑大方。我爹这个御史大夫当得风生水起,早就惹人不满。兰台里那群御史的嘴皮子你是知道的。我祖父嘛,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年轻时还落了不少病根。让他坐着不动教我学问还行,要让他又蹦又跳教我习武……可能第二天我家就要挂白灯笼了。”
“……。”长孙蛮识相闭嘴。
魏家的犀利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俩小孩儿正说着话,车厢门被人推开。
长孙蛮扭头一望,看见何错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木头脸。
何错伸出手,作势要抱她:“君侯和……夫人已经在前面等着了。郡主快下来吧。”
长孙蛮敢对天发誓,这根木头刚刚有一瞬极不自然地纠结,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词儿称呼她娘吧。
朔方边疆一战,天下人尽知久不露面的长公主不在长安,居然跑到了朔方城,还与众将士同仇敌忾,固守城墙。可以说她爹在城外嚎得那一嗓子,不仅把郅支王惹急了,还送给了十三州蠢蠢欲动的属臣一个大惊吓。
说好的长公主闭门谢客身体不行可能今年就要追随她爹而去了呢。
骗子,都是骗子。
这次来幽州,萧望舒并没有继续公开身份。
按魏山扶的话来说,长公主仍在朔方停留,至于后续动向是跟林将军回凉州,还是返回司隶部长安,仍未可知。但有一点比较清楚的是,现在天下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中窥伺朔方城。
长孙蛮是跟她爹燕侯名正言顺回来的小郡主,萧望舒则是被燕侯“半路”看中的美貌夫人。
想通这些,长孙蛮脸上也出现纠结。她小声问何错:“我也不能叫阿娘了吗?”
何错想了想,点头:“人前不可。”
好吧。长孙蛮卸了力,扬手环住他,由着人抱出马车。
只刚落地站稳,一抬头就看见车板上蹲着的小郎君。
魏山扶满脸的一言难尽。
见小姑娘看过来,他摇头“啧啧”两声,手一撑,从高高的马车上利落跳下来。
群青色的衣摆飞扬,他拍拍手上浮尘,抬眼一笑:“多大了还要人抱。长孙蛮,下次我来抱你啊。”
“……?”
这只狗在嘲讽吧?
……
幽州侯府庄严肃穆,比之长安公主府更多了几分肃杀。
魏山扶随她爹走了,看样子两人是要深入交流一番。长孙蛮牵住萧望舒的手,说什么也不分开。何错无奈,只得由她去,带二人进入内院。
一行人穿廊过桥,越过好几道垂花门,才堪堪停在一座小院子前。穿过中庭,厅廊下跪着无数婢女,俱都埋低了头不敢直视。
想来是何错吩咐过了。她的衣食起居都要跟她娘待在一处,有时自然会露出马脚。院子里挑些忠仆侍奉,应该露不出什么风声。
萧望舒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她仍不急不缓地走过庭院。长孙蛮紧紧挨着她衣摆,一双眼睛四下张望。
房檐垂脊兽抱着银珠,四角玄鸟腾飞,庭中假山甚少,更多的是曲水圆台。这些圆台不似平常方正,而是做月相变化。乌面流光,阴晴圆缺。一重接一重,直将主阁拱卫成揽月之势。
她越看越熟悉……这地方跟纤阿台怎么这么相像?!
长孙蛮一巴掌把自己嘴巴捂上。
萧望舒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
她微微收紧手。察觉出力道变化,小姑娘抬起头。
可惜萧望舒仍带着幕笠,隔着重重白纱,长孙蛮并不能看清她娘脸上的神色。只能随着她步子未停,一阶一阶,登台而过。
直至众人停在厅廊下。
何错对一个领头的婢女说:“若有何事,可随时传唤前院。”他转过身,朝萧望舒二人低头道:“属下先行告退。”
何错很快带人离去了。这个极像纤阿台的院子冲淡了长孙蛮的新鲜劲儿。她踢踢腿,小裙子一扬一扬,有婢女上前来,对她说:“郡主,廊下路滑,您小心些……”
“阿蛮。”她娘淡淡发声。
长孙蛮收住腿,没敢动了。她朝那名婢女笑笑,绵软小脸儿上一团和气。
不料,婢女一愣,突然眼里泛起泪光。
清阳郡主自出生便在司隶部长安,从未踏足外州。幽州侯府上下有多少人想见一见他们主子的亲闺女,他们等了多少年,才在今天把这个宝贝蛋给盼了回来。
婢女意识到失态,慌忙背过身去,用袖子拭了拭眼窝。
另有素衣婢女赶忙上前跪下道:“是属下失态,请、请主母――”
萧望舒没动了。
她微侧身,幕笠白纱飘扬,衬得身形纤细高挑。
素衣婢女突然顿住了声儿,长孙蛮还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那名抹眼泪的婢女慌忙跪下,她挡在素衣婢女前,伏在地上道:“夫人恕罪,素风刚入内院办事,一时失口之言,请夫人见谅。”
素风?名字有些耳熟。长孙蛮疑惑看几眼,这才确定是熟人。
这位小姐姐不正是长安别院里照顾她的死士姐姐吗。
所以……
她们跪来跪去就是因为一个称呼?
长孙蛮不能理解。
主母和夫人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一个代号。想来何错那会儿纠结半天,也是因为这个事。
萧望舒一时并未开口。
她松开长孙蛮的手,转身往屋内去。
长孙蛮瞅瞅她娘的背影,凭多年直觉,她娘肯定又生气了。
但又瞅瞅满地跪着的人,她思索两下,上前扶起婢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雅风。”
一听属下这个词儿,长孙蛮有些不得劲了:“……你也是死士?”
雅风点头:“风字骑死士皆为女子。只是我常年管束内院事物,此行未去长安见一见郡主。”
说着说着,她眼里又有泪花隐动。
“……那她们呢?”
“自然也为风骑姐妹。”
成吧。
长孙蛮颇为头疼地让众人起身。
她可算知道萧望舒生什么气了。
好好儿的内院不支使正儿八经的婢女过来,偏偏派了一大呼啦的死士,这不就是变相监视吗。
……
屋内,萧望舒取下幕笠,坐在屏风之后。长孙蛮带人进来,正看见屏风上那道斟茶自饮的身影。
雅风见状想要进去侍奉。
长孙蛮当即一个大跨步,拦住她小声道:“我娘……不喜欢人近前侍奉,特别是那道屏风,你们绝对绝对不要越过去。”
虽然真相是萧望舒现在估计不想看见死士……
但未免她爹娘为这小事争执,长孙蛮还是睁着眼一通胡诌:“这样吧,你们先在这儿候着,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会转达你的。”
雅风严肃点点头。
身后一群从没见过长孙蛮胡诌诓人的众人也谨慎应下。
长孙蛮暗自松口气。
小裙子一扬,像只花蝴蝶飞进内室,一下扑进她娘怀里。
“你在外面磨蹭什么?手都冰凉了。”
萧望舒语调平缓,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长孙蛮慢吞吞拱着脑袋,“我在问她们这里叫什么名字。阿娘,你说这里怎么跟纤阿台那么像呀?”
她娘揉着她手,等小姑娘的胖萝卜指头回归红润,她淡淡道:“许是巧合吧。”
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这巧合还能再多点吗?
长孙蛮拱着拱着,双手一搂,埋在她娘肩上。
萧望舒顺势抱住她屁股,防止小姑娘从软榻上滑下去。
长孙蛮吸吸鼻子,她莫名安心在这股公主娘特有的清香中,像一捧清新袅绕的兰草。
萧望舒的声音在耳后有些朦胧不清。她似是笑了,轻声问:“怎么了?”
“好几天都没见着你。阿爹太坏了,都不许我进去……我很想念阿娘的怀抱。”
内室里安静了许久。她娘又不说话了。
长孙蛮一扭头,正想贴着她娘的脸闹她几下。
却突然瞳孔地震。
眼前仍是那张清绝出尘的脸。眉如春山,琼鼻秀挺。只是那瓣唇,如绽桃娇艳,中间还破了好几道似咬伤的口子。
就算天气干燥,也、也不必如此……叭?
长孙蛮微微颤抖着视线,一点一点移下去――下巴上,颔角上,喉软骨上,都有些许微微泛黄的痕迹。再往前,是那只玉白耳廓下,饱满莹润的耳珠留着两三齿印。
过了这么些时日,仍然有迹可循,可见当时痕迹之深。
长孙蛮头皮发麻。
她再一次对天发誓,她爹进马车绝对没超过一炷香。
一炷香……这特喵的能做什么事儿啊!
第56章 花朝
屋子里燃着不知名香料,清幽冷淡,煞是好闻。魏山扶坐在桌案前,从小包袱里掏出一封折了几折的书信,双手高举,埋首交给对坐男人。
他声音洪亮,道:“魏氏大郎魏崇之子谨拜燕侯。”
长孙无妄顿了会儿。他垂眼看着那封皱巴巴的书信,指腹轻点,散漫问道:“你爹让你来的?”
魏山扶抬起脑袋,眼睛一转:“自然不是。此为我祖父手书,燕侯拆开一看自当明了。”
谁料,男人往后一靠,手臂搭在凭几上。他撑着下巴,模样有些慵懒:“我不跟老头子抢学生。”
“……他不怪你。”
“不怪也不抢。”长孙无妄笑笑,“毕竟要尊老爱幼,你说是不是?”
魏山扶拳头硬了。
这人很明显是在记仇――当日洛阳灯会相逢时,他当着长孙蛮的面说了男人一句“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他吸口气:“燕侯说的是。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一个人要是连这点道德底线都没有,那还叫一个人吗?燕侯是巍巍君子,威仪鹑唬自当不与我等小民计较。小民这就带着信离去。只是……”
魏山扶一停,脸上露出个狡黠微笑。他将书信塞回小包袱里,随意说道:“就是不知道长公主殿下乐不乐意,做这个不拘小节之人。”
公主府岂止乐意,恐怕会高兴得连夜赶回长安。有魏氏做矛,萧望舒完全可以雷厉风行地重新洗牌中央朝政。
长孙无妄面色一沉。
他一把扯过那封信,面沉如水地撕开,修长有力的双手夹着信纸,一目十行,没一会儿就看完了魏叔丘的来意。
他冷哼一声:“你没偷看?”
“有啥可看的。不就说些之乎者也的废话。”
“那你会想要去找公主府?”
魏山扶摊手:“走的时候老头子交代过,要是你故意拿乔不收书信,那就把长公主的名号搬出来用用,绝对好使。”
长孙无妄看着他,眼风颇凉。
魏山扶把包袱一扔,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口。他小声嘀咕两句:“幸好是找你,要是真去找长公主,谁知道这激将法会不会管用啊……”
无意之间听到此话,某人心口身中数箭。
长孙无妄面色不显。
他慢条斯理折好书信。只是每折一次,信纸就沿折线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