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晴别开脸,去看屏风插画右下角的落款,将方才那封信捏得皱巴巴的,“我,我也不知。”
她应该是要离开的,如今娘亲醒了,不必再用贵重的人参,外祖也寻来了,一家人团聚,该是高兴的。
可,她就是舍不得。
紧接着,沈书晴注意到一个黑影罩了下来,以为是红菱走过来,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解释,“我,我只是怕我这一去,王爷知晓后会恨上我。”
“你还知道怕的?”陆深摇着一把折扇过来,在沈书晴怔枉的目光中,他将那折扇往掌心一合,似轻蔑似讥讽说:
“不是说爱我?即便给我做外室也无怨无悔?怎地要逃?”
“怎地,本王不过几日不来,就变心了?”
他察觉她手里捏着东西,又抽了出来,细看之下,更是气怒,却还笑得出来,“这是有了娘亲,有了外祖,就不要丈夫了?”
第22章 惩罚
沈书晴被问懵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她自然不曾骗他,可如今她娘要与她绝交。
那可是她娘啊,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道,“我,娘生养我一场,我不能这么没良心。”
听罢,男子将左脚踩在沈书晴面前的兀子上,身子稍向前倾,高大的身形罩在头顶,平白多了些压迫感。
但沈书晴绞紧了手中的软帕,低下头,却依旧是不答话。
陆深也不急,左臂懒散地耷拉在腿上,右手将阖上的折扇再度甩开,在胸前一下一下地扇着,颇有几分纨绔戏娇女的味道。
勾起一边唇角,笑意却不答眼底,质问:“沈书晴,你是不是忘了你来葫芦巷的目的?”
自然是不敢忘,为了给他大伯父脱罪,才不得不做这个外室。
可如今她娘亲已经醒转,她不必再受胁迫,虽心里发虚,到底反抗了一回,“你将我大伯父抓了好了。”
“我,我现在不怕你了。”
越说越有底气,竟抬起下巴,颇为挑衅地道:“对,我,我不怕你了,我要回家。”
惧他得舌头都打结,还非要说这样的硬气话,陆深也是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是翅膀硬了?”陆深以扇尖指着被压着跪在门口的凝香,偏头看领着一众侍卫守在门口的林墨,令道:“这个婢女,窥探皇室宗亲,拖下去杖毙。”
她如此胆小,自然害怕染上人命官司。
林墨领悟到陆深的用意,当即加码,“就只是杖毙吗?按律其父母家人也当杖责五十。”
凝香一听,当即就挣脱束缚,跑到里间,跪在了沈书晴三步之外,连续磕了三个响头,“沈姑娘,你行行好,救救奴婢吧。”
沈书晴心善,见凝香一把鼻涕一把泪,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皱眉望向陆深,见他板着一张脸,生怕他把人打死在面前。
小心翼翼扯了扯陆深的袖子,“爷,要不就算了?”
陆深见她上当,将正摇着的扇面横在胸前,侧目看她,似笑又非笑,“那你知错了吗?”
沈书晴恍然大悟,这人是挖坑给自己跳呢,刚想拒绝,凝香直接扑了过来,扯着她的袍角不松手。
沈书晴心软,扁着嘴不情不愿小声咕哝,“爷,我知错了。”
陆深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向自己,皱眉冷着一张脸,“方才不认错,如今却是为了一个婢女肯认错。”
“沈书晴。原来在你心里,本王还不如一个婢女啊?”
语气听去却有几分酸味在。
沈书晴反应慢半拍,楞在了当场。
红菱是个不怕事的,卷起袖子,就要去理论,“王爷这话好生不讲道理。这还不是你逼迫的,怎地还倒打一耙?”
她话才说出口,就见王爷将自家小姐抗在了肩头,一径往门外走去。
“王爷,你要将我家小姐,带去哪里啊?”
陆深懒怠理会红菱,只吩咐林墨备车。
陆深将沈书晴带到了郊外一个马场。
这马场主人显然对陆深极为熟悉,一见陆深便迎了过来,一揖到底行了个大礼,“王爷,你要的宝马已备好,是一匹漠北的白马,个头矮小,性情温顺。”
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沈书晴,见她梳着妇人发髻,又被贤王搂在怀里,当即殷勤地一笑,“刚好合适这位夫人。”
听起来却像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沈书晴用手肘顶了顶男子的胸膛,“爷,你今日本就打算带我来这里?”
陆生冷冷瞥她一眼,讽刺意味明显,“那可不是,本王心心念念着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却还想着跑路。”
马上就要去秋猎,得让她学会起码才是。
沈书晴暗暗发苦,“可是,我不会骑马啊?”
陆湛却不管这么多,直接将她抱上了马鞍,“勒紧缰绳,夹紧马腹。”
“别怕,本王就在旁边。”
说罢,陆深也不过问沈书晴,就直接朝着那匹白色宝马挥下重重的一鞭。
马儿的四只蹄子在枯草遍野的地面上不住飞驰前行,沈书晴从未骑过马,只她倒也记性好,记得夹紧马腹,勒紧缰绳,整个身子匍匐在马脖子上,倒也没被甩下。
只是那马野性不改,越跑越快,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狂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在她俏丽的面庞上,她堪堪回眸,面上一片灰败之色,“王爷,妾身害怕,妾身不要骑了。”
陆深一骑落栗色高头大马应声上前,只是却并未上前将她的马勒下,反倒还又扬起一鞭重重笞下,“沈书晴,这一鞭,是罚你生了逃心!”
没有他的允许,竟然生了逃意,该罚。
他夹紧马腹,渐渐与沈书晴并行,之后又重重扬下一鞭,“这一鞭,是罚你说谎话哄骗于本王。”
床榻间的甜言蜜语,那是张口就来,却转眼就忘了,没个定性。
受到鞭笞的白马,吃痛扬起前蹄,沈书晴吓得双目紧阖,死死抱着马脖子,才没有被摔下去,连声告饶,“爷,我真的知错了,你快救我下来罢。”
陆深勒着缰绳就在一旁,却并不上前制止,反而是冷眼旁观,平静异常,“现在就让你下来,你不会长记性的。”
他就这般策马行走在与沈书晴不近不远的距离,却并不去帮她,眼看马儿又一次跃起前蹄,打着响鼻狂躁发作,欲将沈书晴抛去空中之时,他才大臂一挥,将沈书晴一只小猫似的捞入自己的怀里,与他共乘一骑。
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他自腰间抽下短刃,重重往坐下马屁股上一扎,马儿立马狂奔乱窜。
即便被陆深搂在护在怀里,沈书晴依旧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无意间瞥见前方的悬崖峭壁,顿时浑身抖如筛糠,“陆深,你疯了吗?会死人的。”
陆深龇牙一笑,仿若即将而来并不是危险,反倒是甚么令人期待的瑰丽景色,竟又扬起短刃对准马臀,“你发誓你此生绝不离开本王。”
“否则今日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真是个疯子。”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陆深还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见她不正面回答,陆深当真又扎了一刀在马屁股上,而后扔掉短刃。紧紧拥住沈书晴,将清冷的下颌埋在女子肩颈,闻着女子发丝上的栀子花香,神色似有几分沉醉。
“那我们就一起去死罢。”
随着马匹一脚踏空,沈书晴坠下了悬崖,就当她以为自己会摔成几截的时候,一个宽阔的怀抱将她拥入。
落地之前,陆深用身子将她包裹住,落地以后他又充当肉垫,因而悬崖之下是一片长满杂草的斜坡,杂草之下的泥土也并不尖利,沈书晴到底没有受伤,可陆深却划破了几道口子。
抬手抚上陆深眉尾的蹭伤,破了皮,还流血,手指下移至他的薄唇,呼吸甚是薄弱。
一想到他这些疯狂的举动,乃是为了要她表明心迹,沈书晴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傻子!”
“笨蛋!”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陆深的眼睑上,他动了动眼皮,甚是艰难地张开眼睛,见女子眼眶泛红,抬手以指腹抚上她眼尾的泪痕。
他牵起带血的唇角,笑得瘆人,“下次,还敢不敢跑了?”
第23章 勾引
沈书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听不清陆深说了什么,只不知所措地望着陆深摇头。
被粗粝泥石划破的衣衫,染了泥土厚重的黄,前襟一片暗色,风一吹,阵阵血腥味。
泪水模糊了沈书晴的视线,他怎么那么傻,为了让她留下,竟然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
又想起,那一日他与自己合的那曲《寒山渡》,其实,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倏地。
她咬着唇,小声问:“王爷,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说完,她拿眼怯怯去瞥他。
喜欢吗?
自然是有几分,但却不是她想的那般,不过陆深本就志在俘获她的心,自然是点头应下。
他态度算不得热切,甚至都不曾出声,可沈书晴却破涕而笑,往他身上扑倒下去。
陆深受了些皮肉伤,后背划了好大一道口子,被这么一扑,疼的牙关直打颤,本是要推开他的,却垂眸瞧见女子依恋的小模样,伸出的手反倒拍在女子因抽噎不断抖动的薄背上,“怎么就又哭上了?”
陆深哪里知道,他这份表态,对于一个爱慕他许久的女子家而言意味着甚么。
她并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她认为的那般卑微。
沈书晴收拾好心绪,要扶男子起身,如今受了伤,该早些上药才好,可男子却拍开她的手,“你还没有发誓再也不离开本王。”
沈书晴定定看他,是个极为严肃的模样,一想到在外杀伐果断的王爷,此刻向无知稚子一般耍赖,沈书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他并不作答,陆深捂着唇重重咳嗽一声,等他摊开手心,已是猩红一片,再度威胁道,“你是还想再来一回坠崖吗?”
沈书晴一见他手中捧着的猩红鲜血,当即又坐了下来,一下子脑袋空白,不曾想得太多,云里雾里就应了下来,“我不走了就是。”
“你别再吓唬我了。”
她将手中的软帕抽出,与他细细擦拭着鲜血,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就好似擦拭的是一件易碎的宝物,如此珍而重之。
陆深得了确信的答复,倒也不再作闹,任由她施为。
计划得逞,他分明该得意的,可在觑见她眼里泛着细碎的光芒时,却不自然地撇开了脸,“不必了,等回到王府,自有府医处理。”
沈书晴哪里肯依啊,难得强势了一回,抓住他要缩回的手,细致地擦着,“马上就好了。”
这模样,像极了那些恩爱的夫妻,妻子蛮横地管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一股子暖意自胸膛升起,等意识到这股子暖意意味着甚么,陆深不容拒绝地收回手,微微拧眉,神色似有不悦,“都说不必了。”
察觉到他话语中的不耐烦,沈书晴立时吸了吸鼻子,陆深怕她又要哭,慌忙认输,将手掌重新伸到她的面前,“好了好了,本王让你擦就是了。”
等重新回到崖边,陆湛叫马场主,重新牵了一匹马来。
秋风本不凌冽,然马速过快,是以刀割般的疼痛刮在脸上,“爷,能不能骑慢一点啊?”
“太阳都快下山了,若是骑得慢了,如何能回到王府。”
“要回王府吗?”沈书晴一听要回王府,当即一个机灵,绷直了原先柔软的背脊,“爷,你带我回王府做甚啊?”
陆湛知晓她对王妃的介意,然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总觉得这样的她有些痴得可爱,并不打算说与她王府不曾有过王妃一事,还促狭地开起了玩笑,“还能是做甚么?”
“自然是叫你给王妃敬茶。”
“你如今是我明文纳进王府的贵妾,这一杯茶早敬也是敬,晚敬也是敬。”
话虽这么说,她也应下他不再离开,如今想来,却另有一层担忧在。
沈书晴沉默许久才道,“可是我娘不会让我做妾的。”
陆深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一按,“这就不必你操心了,本王自有安排。”
安排?
能怎么安排?
还能休了王妃不成?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愿意这样做,可王妃又何辜啊?
沈书晴扁扁嘴,半晌,“爷,你能娶我做侧妃吗?”
她想了想,或许她娘能接受她做侧妃,皇家的侧室毕竟与平民百姓不同,总还是尊贵体面的。
陆深将下颌搁在她头顶的发丝上蹭了蹭,温声道:“此事不急,本王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排。”
什么位份,总归得与陈老爷子谈了再定,他的岳家须得对他能有助力才是。
是夜,王府,内书房内。
林墨与陆深正在禀事,“据暗卫回报,陈行元打算让李照玉,在围场将沈姑娘劫走,连船都包好了,只等接上沈姑娘,便将她们母女带去颍川,并打算在颍川陈氏给沈姑娘重新换个身份。”
陆深目光定定落在林墨的面上,缓缓放下酒樽,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只是如今她外孙女心里只有本王,恐怕是要叫他老人家失望了。”
说罢,他笑容一顿,将酒樽的酒一饮而尽。
酒精淌过肚腹时,也不知是否刺激到跌撞出的内伤,竟是重重咳嗽几声。
“王爷,你没事吧?”
想起自家主子与沈姑娘一同回到王府时,宝蓝地衣襟上骇人的暗色,又多嘴问了一句,“可要召太医瞧一瞧?”
陆深将手掌捂着心口,分明是受了内伤,却还咬牙强忍着,“若是召了太医,母妃得知后,定是不会同意我参加今次的秋猎。”
“王爷,你这是何苦呢?便是为了教训沈姑娘,也不必如此做法啊?”大业未定,身子怎能出问题呢?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却并不言语,只冷瞳划过一抹异色,“马场那边地形与围场颇为相似,本王不过是提前演练而已。”
说起这个,林墨也是摇头,自家王爷在秋猎场上的计谋,比今日还要险象环生,“就不能换一种办法?非得以这样危险的方式?万一那日没有今日的好运,又当如何是好?”
陆深手指捻弄酒樽杯沿,垂眸沉思片刻,而后勾唇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越是危险,才越能让沈书晴将他刻在骨血里。
两人说着话,外间传来小李子的声音,“沈姑娘,你稍等片刻,小的先去通传一声。”
见沈书晴过来,林墨识趣地退了出去,在门口碰见端着汤药的沈书晴,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沈姑娘得知王爷的一往情深不过是为了算计,会不会整个人疯掉?
沈书晴将药端在书案上,陆深一口用完,觉得苦涩,又夹了块蜜饯杏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