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贵太妃只略微扫了一眼,见她们个个纤细若蒲柳,举手投足之间媚态横生,便知不是什么良家子,既不是良家子,她出起手来也是丝毫不手软。
当即便叫来府中管理花草的管事,“梅林那边可是缺人手?”
方才还在搔首弄姿的几个女子,听得这番话,而今已经有些战战兢兢。
那管事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如实回答,“回娘娘的话,如今梅树已进入花期,自现在至明年四五月,皆需要许多人手采摘梅花及梅子。”
王府之所以种植梅林,是因贵太妃喜好梅花花瓣做的熏香,是以陆深才在出宫建府之时,叫人栽种上了这些梅树,为的便是每年到花开时节,叫人采摘收集梅花用以制作熏香,而至于梅子,青梅可用作泡酒,熟透的梅子则可以制成梅子酱,寻常用来佐粥或是做成点心皆是食桌上的一道风景。
那几个女子皆是想要攀高枝的人精,一听主仆两人这般一唱一和,便什么都明白了,其中一个当即抖起了腿来。
贵太妃本是再和善不过的一个人,不过今日既然有些人不想要她儿子有好日子过,她不介意做一回坏人,须得要在儿子儿媳回来前,将她们处置好才是。
“这几位姑娘皆是人比花娇,替本宫去采摘那些娇艳的梅花,是再合适不过。”
“你将她们领下去吧。”
等人先皆退下后,贵太妃告诫红菱及那个管事的,“此事不必惊动王爷及王妃。”
管事下去后,贵太妃考虑到红菱那张嘴,又再次叮嘱,“这事你家小姐听了只会伤心,你这张嘴可得给我闭紧了。”
红菱自是应下不提。
且说沈书晴回娘家,照理说是应该在晚食之前归家,然陈十七是下午坐船到的金陵,陈家众人乘坐了三辆马车一起去码头将人接回,等人到了抚宁巷子的陈家已然是到了用晚食的时候。
陈望舒不舍得女儿离开,便留她用了晚膳再回王府,沈书晴不愿拂了她娘的面,便同意了留下吃过晚膳再回王府。
虽都是自家人,陈大爷还是将接风宴设在了池塘上水榭上,池塘里飘了半个池子的荷花,此时已是冬日,池塘里依旧碧荷红蕊,却是陈家人想法子将山上的温泉水引入了庭院,他们为了低调做人,不能显山露水地购置大宅子居住已然是委屈了自己,再不能在日常中失了雅致,即便是没有湖泊,那也得凿一方池塘,种上几株碧荷才是。
水榭造在池塘中央,四面的窗外皆是覆在水面的碧荷,只一面连通了竹制栈道方便入内。
陈家正经主子并不多,陈大爷父女,陈望舒母女,以及陈映月,再一个便是今日的主角陈十七陈文俨。
沈书晴一早听母妃说过陈文俨是个冷面郎君,可见到真人还是吓了一跳,这人不说话时,只木着一张脸,会叫你难以接近。
说话时,又好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便是在沈书晴的大舅舅面前,也是一股自带的威严,陈大爷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也不耐烦与他说话,赶紧叫下人端上今日的菜肴。
沈书晴的大舅舅在来金陵之时,怕吃不惯金陵的吃食,带来了自家的厨子,是以一顿饭倒是叫沈书晴想到在颍川的那些日子,便多用了几口。
陈映月见她多夹了几次其中一道鸡丝笋尖绘鱼片,便用公筷又给她添了一筷子,这还是在那件事后,沈书晴第一次见到陈映月,她的目光比从前清澈了许多,不似从前看起来那般阴厉。
她也是事后才知晓,陈映月的父亲也就是陈二爷竟然背后干了那样的事情,她是被自己大伯父卖过一次的,能够甚可体悟她的感受,是以当她主动求和之时,沈书晴没有拒绝。
见她很爽朗地将她夹的菜吃了下去,陈映月这才埋头扒拉饭菜,却再也不敢抬头看她,两人中间隔着一个陈映秋,沈书晴心中也还有疙瘩,便依旧自顾自地吃菜。
陈文俨将两人的细微交锋看在眼里,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声音冷硬地道:“表妹,听闻九妹的婚事,是你丈夫帮忙定下来的?”
沈书晴正在埋头吃饭,听他冷不丁这般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甚么,且声音听去带着几分诘问,是以她皱眉不解问:“怎么了,表哥,是我们家王爷做得不够周到吗?”
陈文俨重重点头,“知晓我们陈家女竟然给人做平妻,三爷爷气得够呛。”
这下子陈望舒不高兴了,她家好女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平这事,结果到头来还要受埋怨。
对方是宁远侯,金陵又是人家的地盘,要如何才能够不做妾不做平妻,除非钟灵死。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望舒看了一眼自家娘家侄子一眼,见他丹凤眼隐约带着锐利的锋芒,又想起从前他十二岁时被掳去匪窝也能安然回家的事,心中也是后怕,难不成他真的想过要钟灵的命?
不过,陈望舒倒是不曾问出来,因为他又开始怼陈大爷,“大伯父,你也是,竟跟着瞎闹,这样大事,怎地不去信回去禀明三爷爷再说?”
陈大爷替自己解释道:“当时实况紧急,去信颍川,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就算我们等得起,宁远侯也未必等得起。”
陈映月这个当事人也跟着说好话,“是啊,十七兄,不怪大伯父。”
陈文俨冷冷给她一个眼刀,“你闭嘴!轮到你说话了吗?听闻还是你自己找的丈夫。谢允是个甚么浪荡子谁人不知,你竟也瞧得上?如今又是要做人平妻,陈家女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一通话下来,陈映月早已是泪流面面,再也吃不下饭,却还知道礼数在,并不敢离席。
有这么一个毒舌在,再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即便是目前还没撞在枪子上的陈望舒和陈映秋。
陈文俨似乎也并不在意大家对他的看法,又或许实在是旅途劳顿,他低着头,很快吃掉了三碗米饭,这叫沈书晴微微感到奇怪。这个表哥,看起来瘦削,甚至连面庞皆是凌厉似刀削,脸上没有一丝温润之感,尽是仙风道骨之态,没想到饭量这么大。
又或许,他这张嘴生得好,不仅会怼人还会吃饭。
与怼人相比,还是干饭好一些,至少她不会平白无故中枪。
好好的接风宴,到了后面,一个人皆不敢说话,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等陈文俨用完饭,大家皆默契地自位置上站了起来,皆是半点不想再待在这水榭,陈望舒和陈大爷尚且顾及一下长辈作风,三个女子家甚至直接抢步出了水榭。
水榭连通陆地上的竹制栈道并不宽展,三个女子并排走在上面十分勉强,陈映秋用了一些薄酒,头有些昏昏沉沉,走着走着,就被同样脑袋昏沉的沉映秋挤入了池塘。
陆深驾马车来到陈家,自报家门乃是沈书晴的夫婿,门房知晓沈家表小姐的夫婿是个贵不可言的人物,当即点头哈腰地将他送来了水榭。
陆深一走到池塘边,便瞧见自家妇人一头栽进了池塘,而她身旁的两个姑娘,显然也是吓醒了,皆捂着嘴巴,却无一人下去救她这个不会浮水的表姐,反观身后几步的一个面容冷硬的高大男子,此刻正在解他的外裳,似是要下去救人。
陆深哪敢叫他下去救人,当即一头栽进了池塘。
冬月的天气,池塘的水好冷,直往骨头缝里头钻。
第89章 若是她变得痴傻了,你当如何?
陆深今日穿的紫色仙鹤纹朝服,束以三梁朝冠,冠中插入一根白玉簪,整个人金玉满堂,只他一出现,便将众人的眼光吸引了过去,但也只是一瞬,大家伙儿又焦急起落水的沈书晴来。
陈望舒并不会浮水,看见自家闺女落水后,张着手臂扑腾了几下,便就沉入了水底,是以她只能叫小厮去叫会水的丫鬟婆子,倒还有几分理智在,并不会叫浮水的小厮,可陈文俨显然不曾有这个自觉,当即就褪下了外袍,正待往池塘中跳去,吓得沈母当即便叫道:“文俨,你是男子,你下去做甚么?”
虽是表兄妹,不到万不得已,该避嫌还得避嫌。
慌忙中,陈望舒想起陈映月曾为了陆深而跳水的事,连忙呵斥陈映月,“你不是会水吗?你五姐姐落水了,你怎地不下去救她?”
“还是说,你认为你五姐姐淹死了,你就又有机会取而代之了?”
陈映月心里存的那点隐秘心思被猜到,尤其是她是看到陈文俨有救人打算后,心中更是龌龊地想道,贤王不是对五姐姐情比金坚,若是她被旁的男子救起,两人有了这脱不了干系的肌肤之亲,不知道她那个姐夫,会不会疼惜姐姐如初呢?
是以,她才装作吓到了,连连退了几步,退到栈道另一边为止,没想到还是被姑母发现了,还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现如今她若是不去救人,她如今那无辜受害者的形象便要立不住,是以只得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姑母,映月方才是吓坏了,映月现在就去救人。”
只她才慢吞吞走到栈道边,还不曾褪去鞋子,便瞧见她姐夫二话不说就一头扎进了池塘,他身上穿的可是朝服,弄脏朝服可是大罪,竟这般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不止是她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池塘边的小厮丫鬟,水榭中的收拾碗筷的婆子,以及几个主子皆看到了陆深为救妻子不带一丝犹豫入水的情形。
陈文俨丹凤眼微微眯起,目光紧随陆深在水中游过破开的涟漪,直至这涟漪行至方才沈书晴落水处,不多时他便将人自水中抱了起来,紫色朝服上沾满了黑色污泥,朝冠也因为水底的碰撞歪向了一侧,鬓边几率碎发静贴在耳边,池塘中今日还不曾放入温泉水,想必是冷冽一场,冻得他他牙关打颤,面色也是一片晦暗。
陈文俨想起临行前三爷爷交代他的事情,本以为此行前来,可以见到两夫妻闹得不成样子,不曾想非但自家姑母一口一个好女婿,自己这个表妹夫自也是情深难却啊。
三爷爷交代的事不好办呢。
与陈文俨托着下巴细细观察陆深不同,陈望舒是一看见自家女儿女婿一出水,便安排了个婆子去搭把手,将人抬了上来,陆深将沈书晴送上岸,自己则最后一个上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望舒察觉他在上岸之时,特意往她身后一瞥,是以随着他目光往后看去,却这时陈映月已错开身,她瞧见的是毫不掩饰肆意打量陆深的陈文俨。
陈望舒便笑望着替两人解释;
“女婿,这是书晴的表兄,陈十七郎。”
“十七,这是书晴的丈夫,贤王。”
陈文俨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原来是妹夫啊!”
陈望舒介绍的称谓是贤王,可陈文俨却只当他是妹夫,众人并不知道陈文俨心中的沟壑,妹夫也听不出错,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只有陈映月明眸中划过一抹暗色,但转眼她又双目炙热地追逐那个高大俊朗的背影离去。姐夫啊姐夫,姐姐如此平庸,如此蠢笨,你何以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压根就不爱你啊。不仅她不爱你,陈家也并未接纳你,十七兄的态度便是家主的态度,你为何还要待她如此痴心不改啊?
我才是真真切切地爱你,怎地你不明白呢?
陆深闻若未闻,直接迈着四方步,跟着那婆子进去院子。
陈望舒有些尴尬,想要替自己女婿解释一番,“他平时很有礼数的,今日只怕是吓到了。”
因着落了水,人虽不曾断气,然依旧是昏迷不醒,陆深差了一同来的小李子回去禀告贵太妃,只说可能会在陈家过夜,又另外吩咐林墨去请孙太医,切记也得避讳着贵太妃。
贵太妃得了信,倒也不曾多想,只当时自己儿子与书晴那新来的表兄相谈甚欢,要留下与其叙叙话,甚至还贴心地将儿子及儿媳的衣裳各捎了几套,包括夜里就寝时的寝衣。
却说孙太医探过沈书晴的脉搏,表示她身子康健、并无大碍,只静待她醒来即可,未免她夜间发热,又提前开了退热的汤药叫厨房在炖煮候着。又见贤王面色甚差,替他把脉后面色一沉;“王妃身子当真无碍,反倒是王爷这身子,可经受不住你这般折腾啊,你今日无论如何须得要泡一剂药浴才是。”
此刻沈书晴还不曾醒过来,陆深并不敢将她带走,以免路上吹了风加重病情,“等她醒来,本王自会药浴,孙太医不必多虑。”
陆深料想沈书晴既无大碍,那便不多时便会醒来,他届时再回王府治疗也是一样,并不愿意将自己身染疾病的事情曝露在陈家人的面前,尤其那个新来的陈十七,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
可天不遂人愿,沈书晴自打那日傍晚昏迷,虽不曾发热,也不曾咳嗽,孙太医又来了几回,也只道并无大碍,可就是一直醒不过来,直至第二日入夜,依旧躺在卧房当中。
这一日一夜,陆深衣不解带地照料着沈书晴,只在陈望舒的强求下,匆忙吃过几盏燕窝,勉强撑坐在床榻前。
但林墨知晓,若非昨儿夜里,趁着沐浴之时,好生泡了一个热汤,只怕也坚持不到现在,王妃若是再不曾醒过来,王爷也要跟着倒下了。
林墨见沈书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自家王爷又不愿意在陈家药浴,便建议先回王府再做打算。
陆深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然考虑到如今已是夜深,外面天寒地冻风又大,便说明日一早出发。
陈望舒担心闺女,便说要一同去照料,陆深不敢推辞。陈望舒收拾了好大一个包袱,看那架势只怕不是去小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