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察言观色,立刻道:“三日之内,剑幽宫就会按规矩,公审那个弟子。但是,神子,我不明白……”
“他之所以走火入魔,是还不明白无情道的真谛。”师岸冷冷道,“你们抓到那个魔族没?”
“抓到了,在地牢里。”
剑幽宫的办事效率一向可以。师岸颔首,“既然如此,我教你们一种阵法。”
师岸将阵法命名为“斩情剑阵”。
在阵法里杀掉钟情者,就能破除心魔,斩情证道,重归无情道途。至于阵眼,自然就是师岸的剑,斩情,或者它的分/身。
为了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他把斩情交给剑幽宫主,“连夜构建阵法,明日,我就要见到效果。”
安排完此事,师岸又去看了看秦宸历练的地方。
秦宸离开天道庇护后,活得相当艰难,这让师岸十分满意。
万事万物,都应该按既定的轨迹来走。否则,岂不是会乱套?
◇
师岸回到极天城后,已是深夜时分。
今晚是无月之夜。天空阴沉沉的,浓云密布,是快要下雨的征兆。
他漫步在回极天城的路上,碰到几个自己的下属。他们向他行礼,师岸点头作为应答,这时,一个修士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神子,我有重要事务禀报。”他道,“神女最近经常往极天城的东边去。”
师岸在管教应怜,他们也是知道的,本着为上司分忧的想法,对应怜的一举一动十分关注。师岸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修士们摇摇头。
应怜看似单纯,实际上警惕心极强,他们没法跟踪她。
见状,师岸就抬了下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则脚步一转,向着极天城的东部走去。
尽管应怜十分小心,他的神识还是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的方向。
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群,眼前是一片湖泊,清静幽雅,渺无人烟。
应怜能找到这种地方,也挺不容易的。她究竟在干什么,要这么躲躲藏藏?
师岸的靴子踏上湖心桥,向前行去。
这种感觉,就像他是一个猎人,在捕捉逃走的猎物。只不过,他无法体会到猎人的欢欣。
桥边云遮雾绕,很明显,是幻术。师岸锁紧眉头,心念一动,在不破坏幻术的情况下穿过了它。
刚刚从云雾中踏出,他就看到了应怜。
她正在湖边,专心致志地练习冰凌术。
漆黑的夜里,那湖面却闪着灵光,被她冻上又解冻。再一次冻上后,应怜蹲下身来,用手按了按冰面。
“咔嚓”一声,冰面碎裂了。
应怜又反复试了几次,冰面的硬度始终达不到她的要求。她蹙起眉来,盯着水面。
师岸远远地望着她。
虽然距离甚远,他也能看到应怜的不高兴。
他本应制止她。
但过了许久,他还是迟迟未动。
……应怜生气的时候,有一分别样的可爱。
极天城对她的期盼,是让她成为端庄而娴雅的仙后,应怜也努力往这方面靠拢。但现在的她,显然比白日的她更添一分灵动。
就像凡人的传说一般。画中毫无生气的仕女,偶然被仙人点上了眼珠,从此拥有了自己的灵识。
此时,应怜练得烦了,百无聊赖又不想回神女宫,就拿灵气当小石头,往湖里丢。
丢着丢着,湖中突然传出“哎呦”一声。
应怜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后退几步。远处,师岸微微皱眉,术法的光芒在掌心凝聚。
湖心荡起涟漪,向应怜的方向游来。应怜道:“你是谁?”
她声线紧绷,下意识地左右看看,似是希望有人来救她。湖边冒出一个漆黑的影子,道:“神女,别那么紧张。我是来自金宫的使者。”
应怜戒备地看它,而师岸则认出了这个影子的来历。
——化影术。
前不久,极天城刚找出了一个来自金宫的奸细。没想到,在处决他之前,他还留下了这么一个术法。
化影术只能留下虚假的影像,对应怜没有威胁,但看她的模样,明显是被吓到了。
师岸脚步微动,想过去把影像打散。此时,那影子却道:“神女,你在此练习术法,神子知道吗?”
这话显然戳到了应怜的痛点,她沉默了。片刻,她才道:“你要向他告密,以此邀功请赏?”
“当然不是。”影子道,“事实上,我是来救您逃出苦海的。”
“在极天城眼里,您只是个空有美貌的未来仙后,是天道表示重视仙尊,拉拢修真界人心的一项工具。”它娓娓道来,“您这么聪明,想必也意识到了,对不对?”
应怜抿了抿唇,没说话。
影子再接再厉,“他们不懂您的价值,魔君却很欣赏您。他想问一问您——愿不愿意到魔界来?魔君愿予您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地位。”
远处,师岸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紧紧地拧起眉,心中杀意陡现。
——金宫居然策/反到了神女头上。
那么,如果应怜答应了……
他望向应怜,却看到她立刻摇头,“我不想去魔界。”
她拒绝得那么干脆,有点出乎影子的意料。它疑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去。”应怜答道。
极天城是她的诞生地,凭什么让她离开?虽然现在她受制于人,但总有一天,这里的一切都会完完全全地属于她。
“您不是想摆脱和仙尊的婚约吗?”影子犹不死心,“到了魔界,金宫的贵族,包括魔君膝下的三位殿下,都可以尽您挑选……”
听到这里,应怜扬起眉毛,哼了一声。
“魔君可真是豁得出去。”她道,“但我有一个疑问。听说君执天性情易怒暴虐,十分不受控,如果我看上的是他,魔君也能履行他的承诺吗?”
影子呆住了。
没想到这位新诞生的神女,在挑选道侣上,品味如此……异于常人。君执天前些天刚把半个金宫炸掉,如果强逼他迎娶神女……
想想都会是一场灾难。
它犹犹豫豫,含含糊糊,“嗯……那也要问问殿下的意见。要不,我汇报魔君,让殿下看看您的画像……”
应怜:?
她只是心情不好,刁难这个影子罢了,没想到它却当了真。君执天脾气这么坏,谁要嫁给他啊?
她道:“不必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魔界的。”
影子急忙道:“神女稍安勿躁,您这么漂亮,殿下看了您的画像,一定会喜欢上您的。我这就——”
此时,师岸终于听不下去了,决心制止这场闹剧。他一挥袖,那影子随即发出一声尖叫,灰飞烟灭。
应怜立刻转身,正好看到师岸向她快步走来。她显然有些紧张,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着裙面,小声唤道:“神子……”
师岸盯着她。
她果断拒绝影子的诱惑,表现还不错。但后面的言论……
他语气不悦,“你想嫁给君执天?”
她甚至连君执天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没有!”应怜立刻否认,眼睛睁得圆圆的,“我那是……”
她想解释,师岸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不容分说,打断了她的话。
“开玩笑也不行,你不该和魔族扯上任何关系。再有下次,我会让你在神女宫反省几天。”
听了这话,应怜垂下头,睫羽轻轻颤动。
“……我错了。”她声音绵软,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别关我禁闭好不好?神子……”
她去拉他的衣袖,白皙的手指捏住一角,轻轻地扯了一扯。
师岸垂眸看着。
他本该继续训斥应怜,因着她偷偷修炼术法的行径。然而此时此刻,见她这副可怜的模样,他却生不出半点斥责之心。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警示他。
这只是她自知犯错,用来逃脱惩罚的一种手段。
过去,他也曾见识过无数类似的手段,甚至比应怜更高明,更能引起人的同情。然而没有一个,能让应怜这般,让他的心境起了微妙的波澜。
他凝视应怜片刻,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腕,“我送你回去休息。”
这话的意思,就是把今天的事轻轻揭过了。应怜顿时露出笑容,高高兴兴地任他牵着,向神女宫的方向走去。
路上,她开口唤师岸,“神子……”
“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师岸纠正她,“你我地位是平等的。”
“……”
应怜微妙地沉默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纵使她不说,师岸也能猜到她的心思。
在她眼里,他无疑代表着天道,管教她、规训她,不许她做这做那。这样明显的上下级关系,也能叫做“平等”吗?
他顿了顿,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应怜也不再说话,任凭他拉着。
等到了神女宫门口,师岸放开了她,叮嘱道:“要好好看书。”
看着应怜的背影消失,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向观星台的方向走去。
观星台上,天道完成了一轮巡视,那点金光忽明忽暗,“应怜最近表现如何?”
“还不错。”师岸语气淡淡,“很听话,每天都在按我的要求看书。”
这个回答让天道很满意。听到君执天的事迹后,它又警惕起来:“听起来像是魔气本源有了掌控者。如此以来……”
“如此以来,修真界就落后了一步。”师岸波澜不惊道,“需要继续巡视,学习人类的情感。”
天道表示赞同。于是,它消隐无踪,继续往修真界去了。
目睹那缕金光消失,师岸步下观星台。
为了掩人耳目,他名义上是天道造物,实际上是天道的三分之一。因着这层联系,他和天道有着天然的盟友关系。
他们的利益从来都是一致的。
但是……
自己劝天道继续巡回修真界,是为了尽快完成计划,还是为了……保护应怜的秘密呢?
遥遥望去,神女宫的灯火已经熄灭,应怜此时应该已经睡下了。
天空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师岸用了个避雨术,在雨幕中行走。突然之间,他又想到应怜偷偷练习术法的那一幕。
没有人教她,也没有书参考,她只能自己去悟。因此,难免会有出错的地方。
而且,她想必还不会避雨术这种基础术法。极天城下了雨,其他人都会用术法,她却只能像个凡人一样打伞。
师岸慢慢地吸了口气。
那种名为“怜悯”的情绪又漫了上来。
与此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似是雨中窥灯、雾里看花。他不知道这种酸涩叫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
他行在雨雾之中,心道,下次她再偷偷练习术法时,他就去教一教她。
未来的仙后,总不能什么都不会。或许,如果她感兴趣的话,他还可以教她剑术。
此时,天边一声清鸣响起。一只青鸟飞来,在师岸面前化作一缕烟雾,掉出一封信来。
师岸展开信,眉头骤然锁紧。
剑幽宫那个生出心魔的弟子,听说要亲手杀死心上人,于一个时辰之前入魔,杀出地牢,带着恋人逃去了魔界。
信纸在师岸手中燃起,落在地上化为灰烬。
师岸面色沉郁。
他不懂‘情’之一字为何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这些天之骄子如此执着。若换成是他……
鬼使神差地,应怜的面容突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师岸微微一怔。
……他不会杀应怜。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应怜呢?
想要证明些什么似的,他下意识地去唤斩情,那把剑却没有响应他的呼唤。
像是最隐秘的心思被揭露,师岸神色一紧。过了一会,他才想起,斩情被他留给了剑幽宫。
作者有话说:
应怜:谁要嫁给君执天这样的魔族啊(振声)
第74章 番外.梦境(一)
◎她回到了故事的结局。◎
正值下午, 金宫的寝殿里一片静谧,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种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停了下来。
应怜进来时, 恰好看见这一幕。
君执天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执笔, 闭着眼睛, 呼吸平稳, 似乎陷入了沉眠之中。
应怜:“……”
批改公文真的就这么无聊吗?
她走到他身边, 突然注意到他似乎在做梦。
他撑着头,眉毛拧了起来,黑雾隐隐在身边漂浮,这是心境不稳的征兆。
不知道这是什么梦, 能让他如此不悦。
应怜突然起了好奇心。
于是, 她放弃叫醒他的想法, 转而抬起手, 用了个幻术。
白光一闪, 她幻化成了一只蝴蝶。应怜翅膀轻盈地一振,翩飞进君执天的梦境里。
◇
两界交界之处,昔日山清水秀, 此刻却如同一片荒凉的废墟。
不久前, 天道和君执天在此争斗。方圆千里内,生灵尽数化为白骨, 一片死寂之间, 仅有狂风呼啸。
这场争斗并未分出胜负,最终天道离去, 独留君执天在大地上徘徊。考虑到天道的主场优势, 是君执天略胜一筹。
君执天抬起头, 望向遥远的天际线。云端之上,极天城的虚影若隐若现。
真无聊。
现在,杀/人已经不能唤起他的兴趣了。他想做的,是把那座城池从天上拉下来,毁灭天道,进而把三界踏在脚下。
传言说,天道已经获得了身体。这具身体,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凡人。
天道巡视修真界,从中选出了最适合夺舍的身体,并予以无数天材地宝、贵人机缘,把他封为仙尊,逐渐改造为最适合夺舍的体质。
随后,不久前,天道的仪式成功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很不错。
他等待着下次和天道的会面。
随着君执天不再使用魔气,天空的赤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灰暗阴沉的云彩。
君执天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像一个仅剩本能的幽影,在大地上游逛,寻找下一个杀/戮的目标。
此时,他的余光注意到,路边的灰烬中,飞出了一只蝴蝶。
“……”
居然会有生灵从他的魔气下存活下来。
君执天停下脚步。
那只蝴蝶是淡淡的水色,颜色并不浓烈,但在这片毫无生气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