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们畏惧魔气,一见君执天,就离得远远的。那蝴蝶却主动飞过来,在他的面前扑闪着翅膀。
它似乎想降落在他的手上。
君执天盯着它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来。
探出手的那一刻,魔气在他的指尖萦绕,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要把蝴蝶捕获其中。
他想抓住这只奇怪的蝴蝶。
看看它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能在魔气的扫荡下活下来。
然而,蝴蝶身上白光一闪,魔气网就消散了。它鳞翅闪动,飞得离君执天远了一些。
竟然还能化解他的术法。君执天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对这只蝴蝶多了几分兴趣。
这时,蝴蝶绕着他飞了几圈,开始说话了。
“好过分啊,君执天。居然又想把我关起来。”
那是一个婉转的女声,虽然说着他过分,但声线柔柔的,并没有什么恼意。
君执天:“你是谁?”
这只蝴蝶有灵识,应该是人变的。而且听她的语气,她似乎认识他,还很熟悉。
“我是你的王后呀。”蝴蝶悬停在他的面前,发出一声轻笑,“看看你的手背,那里有我们的道侣契约。”
君执天:???
王后?道侣?
成为魔君以前和以后,他都对情情爱爱一点兴趣都没有。哪来的王后或者道侣?
然而,当他目光移到手背上时,却赫然发现,那里真的出现了一个火焰形状的道侣契约印记。
“……”
看着君执天面上浮出愕然的神色,变成蝴蝶的应怜有种想笑的冲动。
和她重伤后窥见未来一样,君执天应当是沉睡之时,神识与世界相连,窥见了这个世界本应有的走向。
在这个走向里,她灵核碎裂后,就回了极天城,然后死在那里。
君执天也从未见过她。
所以,眼前这个梦境中的君执天,是故事到了最后,即将和天道决战的真.暴君版本?
应怜轻轻扇动翅膀,循循善诱道:“这下相信了吧?我的确是你的王后。”
说着,她的翅膀上泛起白光,身形在君执天面前显现出来。
那个纤弱的美丽身影,让君执天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的薄唇动了动,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个名字,“应怜?”
话音刚落,他就一怔。
……应怜不是极天城的神女,天道那具肉/身的前未婚妻么。
他从未见过她。而且,似乎她已经……死了?
◇
君执天把应怜带回了金宫。
目睹她熟门熟路地在各宫殿穿行,看起来对金宫的了解甚至不亚于他这个魔君,他拧起眉,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应怜的裙摆飞扬,一路向北,走到君执天的寝殿。
君执天:“……”
连他住在哪里都知道?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寝殿门口,他无声地站了一会,还是跟了过去。
应怜正坐在那张书案旁边。
君执天宁愿在修真界乱逛杀/人,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公文。书案之上,公文胡乱地堆放着。除此之外,寝殿冷冰冰的,一点个人色彩都没有。
应怜一手支着脸,另一手拿过一本公文,随意翻了翻。
那种沉静自若,就好像金宫是她的家,君执天才是那个外人一样。
察觉到君执天立在门口盯着她,她还抬起眸子,微微笑了一下,“怎么了?不进来么?”
很明显,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道侣,让君执天感到分外不习惯。他踏入寝殿,坐在应怜对面。
那双红瞳盯着她,毫不掩饰其中的探究和疑惑。应怜坦然地和他对视,突然抬起手,去摸君执天的脸。
反正这是梦境,难得有一次调戏无知无觉的大魔王的机会,她怎么能不抓住?
她的指尖还没触及他的脸颊,空气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
那是魔气化成的利刃,含着十足的杀意扫来。
君执天讨厌别人的触碰,以前如此,成为魔君后更甚。没想到应怜如此大胆,一见面就摸他的脸……
若换成别人,那利刃早就把对方的手砍下来了。
然而他面对的是应怜。她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那寒光就突然消散,湮灭在空气中。
那指尖如愿以偿地按上他的脸颊,甚至揉了揉。
那是一种温暖的、奇妙的触感。
君执天忽然一震,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他以前,也被这么温柔地碰触过。
然而——这不可能。
为什么他会产生这种错觉?
随着他的心境波动,梦境随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周围的环境忽明忽暗起来。
被君执天的红瞳紧紧地盯着,应怜弯起眼睛,“怎么了吗?”
“……”
君执天没说话,而是抿起唇来,凝视着应怜,似乎想从她面容上寻到一丝过去的蛛丝马迹。
片刻,他才道:“你真是我的……道侣?”
应怜点点头。君执天拧起眉。
手背上的印记提醒着他,面前的美丽女子的确和他有着道侣契约。而且,她的修为还比他高。
——这怎么可能。
他的修为独步三界,就算天道,也不可能超越他。而且,极天城的神女……会和他结契?
这应该只是幻象。
这样想着,君执天默念反咒,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丝毫没有变化。
应怜察觉到了他的咒术,她轻笑一声,突然一捏君执天的脸颊。
瞬间,君执天面色骤沉,一把攥住应怜的手腕。
那手腕细的可怜,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君执天能感觉到,应怜并不怕他,也没有对他设防。
只要他手下一用力,甚至不需要动用魔气……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只是用那双红瞳盯着应怜,带着沉沉的怒意警告她,“再碰我,我就捏碎你的骨头。”
“好可怕啊。”应怜垂下睫羽,做出一副难过的表情,“你不仅忘了我,还这样威胁我。你真就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君执天?”
“……你是神女。为什么会成为我的道侣?”
君执天开始努力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和应怜成的婚,然而徒劳无果。
“这个需要你自己想。”应怜道,“不过,你还记得,是你把原初之火送给了我吗?”
“……我把原初之火送给了你?”
“对呀。”应怜笑盈盈道,“不仅如此,你还把妖界送给我了呢,作为和我成婚的聘礼。”
她欣赏着君执天的表情,叹口气,下了逐客令,“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真让人伤心。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
她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君执天下意识地起身。
等到出了寝殿,他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明明是他的寝殿,她却要他出去?而且,他还真的乖乖出去了?
◇
百思不得其解的君执天在金宫中漫步。
金宫空荡荡的。君执天不需要侍卫,他的神识覆盖了整个宫殿群;他也不需要侍女,每个宫殿都有法阵维持清洁。
他更不需要亲属。
金宫的贵族绝大部分都被杀,只有零星几个被放逐到了遥远的边陲。
偌大的金宫,往日只有他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君执天认为这样很好。
而现在,他的寝殿里多出了一个人。
这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安全感?
天道封的神女,能带给他安全感?可笑。
君执天漫步在小路上,再次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应怜结的契,却还是没有头绪。
似乎在这个世界里,他本应没有见过她。
在他的记忆里,应怜是极天城的神女,是天道的前未婚妻,备受天道宠爱和器重。在和妖界的战争里,她击败妖皇,因此付出了灵核破碎的代价,不久就去世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现在,天道已经获得了身体,打着正义的旗号,想要一统三界。他们的矛盾逐渐激化,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天道不可能把应怜嫁给他。况且,应怜本应该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君执天的心脏突然抽动了下,一种陌生的感受漫了上来。
他恍惚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种心悸,似乎叫做“悲怮”。
为什么?
为什么想到应怜死了,他会这么难过?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金宫回荡,君执天驻足在一座宫殿之前。
这是议事殿。
他许久没来这里,议事殿里,公文堆积如山,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君执天走近主位,刚刚坐下,却突然一滞。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些画面。
坐在主位上的不是他,而是应怜。
应怜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长发披散,衣衫凌/乱。他俯下身来,轻柔地抚摸她柔/滑的肌肤,随后捏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腿放在椅子扶手上……
君执天骤然从幻象中抽离。他怔愣一会,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扶手上,于是触电般地放开。
“……”
刚刚的景象在眼前晃来晃去。
君执天下意识地去看椅子的扶手,又惊觉自己的异样,立刻把脑海中的绮/念强行压下去。
他原地呆坐了一会,抬起手,召唤了下属。
魔族们接到魔君的通知,从金宫外赶来。一进议事殿,就看到魔君坐在主位,支着下颌,神情恍惚,似乎在发呆。
他性情一向阴晴不定,难以捉摸,魔族们不敢多话,只恭顺地跪在地上,低下头去。
许久,才听到君执天的声音从上首传过来。
“我有没有成过婚?”
议事殿里,魔族们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成婚?
陛下何时成过婚?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是孑然一身。三界根本没有生灵敢接近他。
“回陛下,没有。”一个魔族小心翼翼地道,“魔界没有过魔后。”
君执天道:“以前也没有吗?”
魔族们摇头。
君执天陷入沉思。
这些下属不敢骗他。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拥有“道侣”这种存在。
那么,会不会是应怜在撒谎骗他?
君执天眸色微沉,转瞬又否认了这个猜测。
他瞥了眼椅子的扶手,又很快把视线移开,不耐道:“都退下。”
把下属都赶出金宫后,君执天步出议事殿。
他漫无目的地在金宫转悠,却发现自己的幻视似乎更严重了。
应怜的影子似乎可以出现在金宫的每个角落。
大殿里,上首的宝座上,他俯下身来,和她缠/绵接吻,额头相贴。
小路上,她拉着他的手,一起在重重宫殿群里穿行,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宫中回荡。
后花园处,凉亭里,他与她十指交握,将两枚戒指贴在一起……等等,戒指?
君执天垂眸看去。
他的左手上,本来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戴。但现在,一枚银黑色的戒指却幻化出来,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君执天:“……”
在感觉眼前这一幕过于荒谬的同时,他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好像自己确实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直到夜色笼罩了金宫,他依旧独自坐在凉亭里,望着亭外结冰的水面。
下雪了。
魔界气候寒冷,这种天气十分常见。
君执天倚靠着栏杆,先是望着亭外飘落的雪花,目光慢慢上移,凝视着漆黑的天幕。
黑云遮蔽了天空,只有一点微光,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君执天厌恶这高悬的光。
原因很简单——这是极天城。
只要击败天道,把这座城从天上扯下来,令其粉身碎骨,三界就再也没有事物能阻碍他,这个世界将真真正正,化为他的狩猎场所。
但现在,这暗沉的无月之夜里,除了极天城的微光,还多了一处光源。
远处,一处宫殿还亮着灯,在沉寂的宫殿群里,显得格外突兀。那是他的寝殿。
君执天摘下那枚戒指,在指间把玩着。良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下属都被他赶出金宫了,现在有胆子来找他的,只有……
“君执天。”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应怜拎着一盏灯笼,立在不远处。见他回过身,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说着,她走近,把灯笼放到一边,自己则坐到君执天身旁,去拉他的手。
意料之中地,君执天躲开了她的碰触。应怜也不恼,她往后靠在栏杆上,侧头看他,“还没想起来吗?”
世界意识早就消失了,现在她才是这个世界的掌管者。她本可以使用原初之火的权能,把君执天拉出这个梦境。
但她不想这么做。
无他。这个版本的君执天虽然脾气不好又危险,但看起来……很孤独。
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魔气本源的特殊性,所有生灵都本能地排斥君执天,就算他表面上什么也没做也是如此。
见她发问,君执天的视线便落在她面上,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来,“没有。”
他觉得应怜的视线很奇怪。
和其他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那是一种温情而柔软的注视。
没有厌恶,没有仇恨,也没有恐惧……好像她真的是他的道侣,而且爱着他一样。
爱?
君执天慢慢地拧起眉。
他未曾被人爱过,更不曾爱过别人。因此,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陌生的感受。
现在,应怜就坐在他的身边,夜风吹动她水色的裙摆。
幻象里,他就在这里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君执天不动声色地去看应怜的手,果然,她的无名指上同样戴着一枚戒指。
注意到他的目光,应怜微微倾身,那双美丽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君执天,“怎么了吗?”
她靠得太近了,君执天嗅到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
那香气似是莲花香,淡淡的,很是清雅,却让君执天的心境瞬间躁动起来。
似乎以前,他也曾无数次闻到这种香气。而那个时候,他都在……
晚风挽起应怜的几缕发丝,她抬手按住,正要接着引导君执天,眼前却突然一暗。
“唔……”
毫无预兆地,君执天钳住了她的下颌,把她的脸向上抬起。随后,他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