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生疏而凶狠的吻。
他咬着她的唇,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咬,怕应怜逃走似的,扣着她的后脑,和她紧紧纠缠。
气息交换之间,应怜听到君执天似乎在说什么。
那声音含糊不清,但她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应怜……”他声线低哑。
一瞬间,应怜甚至生出了错觉,觉得君执天恢复了现世的记忆。她一边温柔地顺应着他的吻,一边抬起手来,回抱住他。
被她抱住时,他动了下,似是不习惯被碰触,下意识地要往后闪躲。然而下一秒,一只手落在他的黑发上。
像是安抚狂躁的猛兽一般,轻轻揉了揉。
“你——!”
君执天的身体一僵,立刻把应怜推开了。她眨了眨眼睛,坦然和那双沉沉的赤色眸子对视,“叫我做什么?我是你的道侣,不能摸你的头发么?”
说着,她又使劲揉了他的黑发几下,“更何况,你刚刚亲我时,也没见这么矜持呀。”
君执天:“……”
他哑口无言,搞不懂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为什么他会突然生出去亲应怜的冲动?而且还马上付诸了实施。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那只手还在继续蹂/躏他的头发,甚至得寸进尺,又去摸他的脸。
他明明警告过她,再碰触他,他就要把她的手腕拧断。然而看起来,她根本没当回事。
是因为觉得修为比他高,所以有恃无恐?
被这么冒犯,君执天本应发怒,却怎么也气不起来。他五指紧握又松开,忽然站起身来。
应怜微愕,抬头望他,“你去哪里?”
君执天不理睬她。他走得很快,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一转眼就消失在应怜的视野中。
“……”
君执天就这么走了,倒是出乎应怜的意料之外。
对于对方的抗拒和排斥,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这个状态的君执天一点都不认得她。
对于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道侣,他一定怀着一腹疑惑,也不可能会信任她。说不定,还会有杀她的想法。
然而,他的选择是……躲着她?
真是奇奇怪怪。
◇
梦境里时间流速和外界截然不同,既然君执天要躲着她,应怜就站起身来,决定先回寝殿再说。
路上,她可以碰到稀稀落落的侍卫和侍女。君执天在时,他们从不敢出现,只有他走了,他们才敢出来做事。
见到应怜,魔族们不知如何称呼她,只能恭谨地行礼。应怜向他们点点头。
现实世界里,不是这样子的。她心道。
虽然君执天的人缘还是很差,但远远没到这个地步。
这个梦境的时间点在故事的尽头,君执天和天道即将决战的时候。这条时间线,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彼此。
因此,她死了。而他成了完完全全的暴君,残酷而孤独,是邪恶的化身,主角的对立面。
这是一个一点都不美好的梦。
不知道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君执天主动从梦境中清醒呢?
直到回到寝殿,应怜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寝殿里冰冷而寂静,什么生活痕迹都没有,甚至侍女和侍卫也不在。应怜十分怀疑,君执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游逛杀/人,根本没回来过几次。
她靠在床头,突然想去极天城看看。
心念一动,她的身体就化作一只蝴蝶,从金宫的寝殿飞了出来。
蝶翼间闪过白光,她如一朵轻盈的小小云彩,向上升去。
正值夜晚,极天城外驻守的修士却增多了数倍,防的是谁不言而喻。应怜翩飞而过时,听到了他们在议论君执天。
出于畏惧,他们不称呼他的名字,只叫他“魔君”,或者直接称呼他为“魔气本源”。
天道和君执天连续交战,双方都毫不顾忌他人的死活,三界生灵涂炭,几乎化为人间地狱。就算在极天城,修士们也人人自危。
……好残酷的世界,应怜想。
她有心去观星台看看,但经过神女宫时,瞟了琉璃窗一眼,却意外窥见里面有一抹白影。
是谁半夜不休息也不修炼,来她的神女宫?
她鳞翅一闪,从窗口飞进去的同时,看清了那人是谁。
……那是师岸。
神女宫里轻纱曼舞,香炉烟雾袅袅,所有摆设一应俱全,一切都好像她还在一样。
应怜停在一扇屏风上面,看到师岸坐在书案前,半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凝望了一会那张熟悉的脸,应怜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悄悄飞走。她正打算离开,师岸却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存在,出声询问,“谁?”
既然他留意到了,应怜就停了下来。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只像一只普通的蝴蝶一样,安安静静地停在屏风之上。
“……”
师岸起身,走到屏风前。
那里只有一只水色的蝴蝶。
它的翅膀如神女宫的薄纱一般,轻盈而透明。师岸伸出手,试图捏住它,它却灵活地闪开了。
像是被他惊吓到一般,蝴蝶振翅翩飞,不一会儿就飞离了神女宫。
师岸立在原地看着,突然生出一股想要追上去的强烈念头。然而他步出神女宫时,却再也寻不到蝴蝶的踪影了。
薄薄的翅膀一振,就是一瞬千里。应怜飞回金宫,正打算回寝殿,却发现一个黑衣的身影正在殿外徘徊。
不用看那人的脸,也能猜出来这是谁。
◇
君执天在寝殿外转来转去。
他心绪烦乱,想起刚刚的吻,觉得自从今天见到应怜后,他就开始不像自己。
还有那些画面……难道他们真的是道侣关系?
此刻,寝殿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君执天望了望那漆黑的窗户,眼前突然浮出应怜蜷成一团,紧紧抱着被子的画面。
……即使是杀人如麻的大魔王,也不得不承认,那副样子真的好可爱。
让人很想把她抱在怀里。
鬼使神差地,君执天很想进寝殿看看她。
应怜此时应该已经睡着了。而且,他进自己的寝殿,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进殿门后,他却没看到想看的画面。
应怜没睡觉,而是正坐在床上。她抱着被子,一头长发瀑布般散在肩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向他看来。
……倒像料定他一定会来,在等他似的。
君执天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他眉头拧起,“你在等我?”
“当然不是。”应怜轻轻扬眉,“睡不着而已。”
君执天坐到床边。
应怜被带来金宫,虽然还不到一天,但早就引起了所有魔族的注意。他来之前,有下属向他建议,找机会杀了她,夺取她身上的原初之火。
这个建议的初衷是讨好他。毕竟他和天道的争斗日益白热化,如果能让原初之火化为己用,那么胜利的天平一定会向他倾斜。
然而听了这个建议,君执天心里却升起一股怒意。他脸色一沉,心念一动,那个魔族顿时血溅当场。
现在,对着应怜时,他突然想试试她的反应。
她不怕他,也不讨厌他。就算他不记得她了,她也留在金宫陪伴他。
那么,若知道他可能会杀她,她会讨厌他,或者选择离开么?
发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应怜垂眸看了看,是君执天撩起了她的一缕发丝。
那长发漆黑又顺滑,手感像是丝绸。君执天慢慢抚摸着,突然道:“刚才,有魔族建议我,把你杀了,抢走原初之火。”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视线却紧紧地盯着应怜,观察她的反应。应怜也看着他,片刻后,微微一笑,“是么?”
她道:“那么,你是来杀我的吗?君执天。”
她这副态度,分明没把此事当回事。君执天拧起眉。
出于不满,他很想说“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时,应怜凑过来,捧住他的脸。
“怎么不说话呀。”她诱惑道,“杀了我,你就能掌控原初之火了。拥有这份力量,别说天道,整个世界都要匍匐在你的脚下。”
那双沉沉的红瞳盯着她,里面似乎燃烧着火焰,不知是被她气到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应怜正要再接再厉,眼前景物却突然一晃。
她被君执天压倒在了床上。
他扳过她的脸,和她接吻,用力地咬她的唇。那动作不像在调情,倒像在赌气。
应怜被咬得痛了,一偏头,挣开他的吻,又屈膝去顶他。
“说不过就堵嘴,堂堂魔君,气量就这么一点?”
对于她的斥责,君执天置若罔闻,又把她的脸扳过来,去亲她。应怜用力挣扎,“放开,不然我就用原初之火烧你了!”
君执天不放。
就像应怜不认为他会杀她一样,潜意识里,他也不觉得她会舍得用原初之火伤害他。
果然,就算被亲得上不来气,应怜也没真的动手,只是口头上无力地抗议了几句。君执天稍稍放开了她一点,转而攥住她纤细的小腿。
他想把它们分开,应怜登时不乐意了,作势要踢他,“不是不记得我,还不想被我碰触吗,怎么现在又想和我双修了?”
她只是习惯性地为难他,谁知道,君执天还真的放开了她。
他坐起身来,垂眸看着应怜,突然道:“应怜。”
“嗯?”
应怜也坐起身来,望着他,面露疑惑。
月光从琉璃窗外洒过来,映得她的长发如同鸦羽一般漆黑。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和他成为道侣呢?
君执天想。
他过去未曾见过她,但也曾听过她的名字。
在她死前,天道器重她,封她为神女。修士如群星拱月一般,围着她转。就连那条天道的狗,师岸,都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护着她,不让任何魔族接触到她。
她可谓是他的反面。
“你为什么会和我成为道侣?”君执天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是天道败了,所以把你送给了我?”
他只能想出这种可能。
“差不多。”应怜冲他眨眨眼睛,“不过呢,不是天道主动送的,是你抢过来的。”
“抢?”
“是啊,抢。”应怜叹了口气,“我当时不想成婚,你就当着极天城的面,以整个修真界威胁我,对我逼婚。”
“……”
确实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君执天敛下眸光,“是么。”
事实果然如此。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薄唇抿了起来,一抹失落掠过心头。
那是一种希望的落空。
被以禁术创造出,从魔气本源化生的君执天,生来就作为颠覆极天城的工具存在。
在掌控魔气本源之前,旁人厌恶他、排斥他;在掌控魔气本源之后,旁人恐惧他、憎恨他。
他甚至从未感受过善意,更不用说“爱”这种情感。
……应怜之前说,她是他的道侣。
“道侣”是一种特殊的关系。三界之中,相爱的生灵会结为道侣。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应怜和他是因为相爱,所以才成为道侣的呢?
这想法一点也不现实,因此君执天下意识地排斥和她接触。如今,这种希望还是像肥皂泡一般破灭了。
……果然如此。
君执天一点也不意外地想着。
与此同时,一股阴郁的戾气从心间升起。
像他这样的魔族,就不该抱有什么被爱的幻想。杀/戮、毁灭,让周围化为尸山血海,将世界引向终末,才是他的归宿……
这时,脸颊上却突然传来羽毛般的触感,是应怜捧起了他的脸颊。
“怎么露出这副表情?”
她一边明知故问,一边凑近,很轻地在君执天脸颊上亲了一下。
“……”
这下,那种希望破灭的低落全变成了困惑。君执天紧紧地拧起眉,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吻他,“你为什么……”
按她的说法,她不愿意和他成婚,那为什么又要亲他?
他试图找出应怜这么做的理由,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也是我逼迫你做的?”
应怜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有。这是我自愿的。”
她不打算继续打击君执天,而是跪坐起来,抱住他,像之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
和之前不同,君执天没有那么抗拒了。他抬起手,反抱住应怜。
由于靠得极近,那抹若有若无的香气变得明显了起来。
应怜的手指轻柔地在他发间穿梭,带着安抚的意味。阴郁而焦躁的心境逐渐平复,君执天慢慢平静下来。
那种想要杀/戮的念头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想和应怜亲近的欲/望。
她说,他们成婚只是因为他拿修真界逼迫她。然而他忘了她,她却没跑回极天城,而是来找他。
这是不是说明……
“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他试探着问。
听了这话,应怜把君执天稍稍推开了一点。她望着他,意义不明地微微一笑。
“我的陛下。”她语气温柔,“会被爱的前提是会爱人。那么,你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吗?”
“……”
“或者退一步,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君执天微微垂下眸子。
他的唇抿得紧紧的,神情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脆弱来。
故事的结局,能和主角分庭抗礼的暴君,居然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露出这样的表情。应怜轻轻扬眉,抬起手来,指尖点在君执天的心口上。
君执天微微一怔,那双红瞳抬起来,看向她。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应怜轻声细语,“现在,这里是不是感觉很难过?”
“……是。”
“为什么会难过呢?明明你谁也不怕,甚至不畏惧死亡。”应怜柔声道,“刚刚,你还想和我双修。如果换成别人是你的道侣,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这不可能。”这次,君执天回答得极快。
他沉着脸,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我的道侣不会是别人。这永远不可能!”
“那么,为什么?”应怜问道。
“因为——”
那个词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君执天顿了顿,骤然之间,似乎明悟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应怜的手。
“因为我喜欢你。”他哑声道,把她紧紧揽进怀里,“应怜,我喜欢你,爱你……”
随着话音落下,梦境渐渐变淡了。